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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一根青黑色的因果線在虛空之中延伸,怨氣深深、恨意沉沉。
那不詳的青黑之色,是浸透了的鬼血。
青拂背後蟲翼震顫,沿着因果線所指的方向飛快穿行,一身怨戾之氣張揚深重如同大鬼。
沿途有無數山野妖魅窺視,但都紛紛避讓了開。
能令這樣的大鬼如此張揚疾馳的,只怕是終于尋到了仇人,要去傾盡一身怨恨相報,以消自身執念。
這種怨戾之氣深重滔天的大鬼,往往不通修行,以怨氣為力量,雖然強大,卻也缺少理智。在複仇的過程中,往往已經被執念掌控受怨恨驅使,若是阻攔她的去路,只怕要被當做仇人一般撕戰不休,他們又何必平白招惹這種麻煩呢?更何況,青拂一身怨戾之氣驚人,看着就不好相與。
這一路上的山精野魅雖然窺視,卻沒有一個阻攔的,對青拂穿行自身領地的行為,也只作未見。
青拂怨恨郁結在心,一路疾馳,到了因果線将盡的地方,方才停下。
這裏是一處偏遠的村落,緊鄰着一條小溪。溪水不深,最深的地方也只到成人腰部。
屋舍錯落、炊煙袅袅,其上有庇護此地的神道修行者氣息籠罩,瞧着卻是一派安寧景象。
青拂盯着上空的氣息,好一會兒,才漸漸收斂起身上可怖的怨戾。
青黑色的因果線震動着,散發出奇異的韻律,在這韻律的籠罩之下,青拂踏入村落,竟未驚動上空的氣息。
青拂沿着因果線向村內走去,越近,眼中的恨意越癫狂!
她的孩子已經死了,小小的身子在冰冷的水中僵硬。她還沒來得及長大,還沒來得及看過春花冬雪,可那雙之前還看着她笑的純淨眼睛,就永遠地僵在了苦痛裏。她該多冷多怕啊!
青拂尋到了因果線的另一頭,那牽在一個男人身上,轉世之後相貌已改,前世記憶已成雲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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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憑什麽呢?!
憑什麽她的孩子在水中溺亡哀哭,她瘋癫苦尋化作妖鬼,可那男人卻得以安度一生重入輪回!
青拂目中滲出血色,一只手臂化作尖銳的蟲足,向着男人的後心刺下!
一聲嬰兒的啼哭聲突然響起。
青拂的手霎時僵住了。
那個男人懷裏,正抱着一個女嬰。女嬰才丁點大,看起來還不足月,哭聲貓兒似的細弱,聽得人心口酸軟發疼。
青拂顫了顫,下意識隐了身形,蟲足變回柔軟的手臂,她看着那個小小的孩子,目中癫狂的血色漸漸褪去。
那個男人抱着女嬰大步流星地走着,青拂下意識就跟了上去。
孩子還在細弱地哭,可那個男人卻絲毫不去理會,面上一片理所當然的平靜。
水聲漸大,男人一路來到了溪邊。
青拂看着他,目中幽幽生出一片青黑之影。
這世間何其不公!一個殺死親子的兇犯,竟也能再世輪回為人,又有機會再次殺死自己的孩子!
青拂緩緩擡起手,空中響起一陣蟲鳴。
男人毫無所覺,一只胳膊拎着女嬰像拎着什麽死物,那細弱如幼貓的哭泣并未能使他無謂的臉上生出不忍,反而使他更添了幾分不耐。
不過是一個煩人的小東西罷了,早點兒處理完,早點兒回去吃飯。
他已經不是第一次處理這種麻煩了,熟練地仰起胳膊一扔……
天旋地轉。
身後突然傳來一股巨力,男人只覺後背一痛,整個人就被抛到了空中,下一瞬,又狠狠跌進了溪水之中。
溪水并不深,他磕在溪水底部的卵石床上,痛的下意識發出一聲慘叫。冰冷的溪水順着喉嚨一下灌了進去,嗆得男人慘叫立刻變成了劇烈的咳嗽。
男人掙紮着想要站起,頭顱剛露出水面,正欲吸氣時,頭頂突然傳來巨力,又硬生生将他壓了下去。
什麽東西?!
男人驚恐地掙紮着,卻什麽都沒瞧見,每次他頭顱剛浮出水面,只來得及呼吸半口,就又會被那力道壓下去。
掙紮之間,他看到岸上站着一個婦人,懷裏似乎抱着什麽。
“救……救救我!”男人求救地喚了一聲,又被壓了下去。
可等他再次擡起頭時,卻見那婦人只是站在溪邊瞧他,一動也未動。
“你……咕嚕……我,咳……救!”他拼命掙紮着向青拂伸手,狼狽的模樣可憐又可笑。
可青拂卻只覺得快意。越快意,胸中便越痛,越痛,心中便越快意!
她的孩子,那時是不是也這樣掙紮着求救?
水花聲激烈地碰撞着,掙紮的男人似乎終于反應過來了什麽,看向青拂的目光變成了恐懼。他在最後一次浮上水面時,瀕死之際,在那如妖似鬼的婦人背後,瞧見了一對巨大的蟲翼,其色青黑,如婦人目中的血。
“……冷嗎?”
他模糊聽見婦人這樣問道。
頭頂的巨力再一次将他壓進溪水,他再沒有力氣掙紮出來了。
……好冷……不想死……
青拂幽幽地看着那個男人,直到他不再動彈。一枚青黑色的銅錢從溪中飛起,落入她掌中,與另一枚銅錢彙集在一起。
青拂面上的兇戾逐漸淡去,雙目卻變得空洞又茫然,似哭似笑地站在那裏。
一聲細弱的啼哭突然響起,青拂恍惚驚醒,垂頭看向懷中的女嬰。
太瘦小了,又被吹了風,被丢了一回,卻還不知道害怕,只是細弱地哭着。
青拂溫柔地伸手安撫着懷裏的女嬰,女嬰漸漸止住了哭聲,細幼的小手緊緊攥住她的手指,睜着一雙黑亮的眼睛看她。
青拂緊了緊手臂,她想把這孩子留下,可是……
她遲疑地看了看村中。
……母盼子歸,子盼母尋……
……你既有執念,不如做一尊神明,護佑這世間的母子,莫要再遇到相同的慘事……
那位神明的話猶在她耳邊徘徊,她自己大概是做不成神明了,可也不想再叫這世界的母子生受分離之苦。
青拂不舍地看了看懷中的孩子,還是抱着她走進了村舍。
她走進男人的房子,卻見院子裏有一七八歲的男童在玩耍。
青拂皺緊了眉,沒叫男童看見她,走進了屋子裏。
正在坐月子的女人木愣愣地坐在床上,一雙眼麻木呆愣。
“門外的是你兒子嗎?”青拂問道。
女人點了點頭。
“既然有了兒子,又為什麽還要生呢?”青拂又問。
生了女兒,又護不住她,被那男人溺死。那怎麽忍心還要生呢?
女人木木道:“他是我男人。”
男人要睡媳婦,媳婦會生娃娃,生了女娃娃,就丢到溪水裏淹死。
她也管不了,反正,男人是要睡媳婦的。
青拂冷笑一聲:“你不配做她娘!”
她抱着懷裏的女嬰,飄忽出了房間,眨眼就離開村子,不見了身影。
青拂入了山林,尋來獸乳喂養女嬰,從今以後,她做她的娘。
不過,她眼下,還有另一件事要做。
青拂擡起頭,順着另一道沾染着血色的因果線幽幽看去。
殺了她孩子的男人已經死了,可那個以青蚨蟲煉制青蚨錢的修士,可還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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