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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大青山餘脈,李府之中。

在雲苓的事情解決之後,丁芹就回到了這裏。

離去二三日,山中歲如常。

門前新松搖枝,池中銀魚曳尾,上神仍坐在廊下講道,石階下野猴八九盤坐靜聽。

水固鎮中是多變繁華的人間煙火氣,山中的清靜祥和卻是恒常不變的歸鄉。

丁芹浮動的心霎時便安定下來。

空中傳來“嘎嘎”兩聲鳥叫,謹言飛撲而至落在丁芹肩頭,嘴上沒閑地開始纏問她這幾天過得怎麽樣,霎時便破了一院幽靜,又生出幾分親切可愛來。

石桌上一片寬大的葉上堆着許多鮮果,文千字蹲在桌上眨巴着眼睛看她。

丁芹不由笑起來,坐下給他們講這幾日的經歷。

“……之後,小将軍跟着鬼王回去了。”

雲家沒有辦法也沒有條件接納他,他與修神道的鬼神不同,一身陰寒鬼氣,對活人有害。

雲苓也早已與曾經的将軍牧巢有所不同。小将軍執妄消解之後,也總算可以踏上鬼修正道,鬼王那裏,方才是他們這些鬼類可以安定生活的居所。

謹言聽完後,吧嗒了兩下嘴,嘆道:“也是可憐,死後沒了肉身所限,不長腦子,只會執拗着行事,若不是機緣巧合,恐怕早就被人打滅了去。”

這說法卻是丁芹從未聽過的,她好奇問道:“鬼類行事執拗,不是因為他們心有執念嗎?”

“一半一半吧。”謹言解釋道,“他們沒有修行神識,便死後化作了鬼物,失去肉身調控後,念頭失去約束,行事便更容易偏執。除非走上鬼道正修,修行神魂之後,方才能夠解決。在此之前,他們就算化解了執妄,也容易顯得一根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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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比如……”謹言看了一圈,沒從院子裏找出例子來,下意識看向池塘裏的銀魚。

銀魚不高興地一昂腦袋,一股水流凝聚如劍,噗地一下打濕了謹言的羽毛。

謹言一邊抖着水珠,一邊驚訝道:“嘿!你還藏着劍氣吶?!”

銀魚挺得意地擺一擺尾,嘲笑似的吐出一連串泡泡。

謹言也不生氣,把水珠抖幹淨,又轉向丁芹,好奇問道:“我只知道大青山裏有位強橫的鬼王,卻還從未見過。鬼王是什麽樣的?”

“她穿着一身鮮紅嫁衣,朱唇鳳目,眉眼上挑,漂亮又威嚴。但陰氣和怨戾之氣也極為深重,雖然被很好的收斂了,可我看一眼就不由覺得陰寒。不過……那似乎并非鬼王真身。”丁芹道。

在她靈目中,鬼王身上怨戾濃重,足以凍徹骨髓,沖垮神智,幾乎要掩去一身精純陰氣。怎麽看,都不像一位鎮守一方功德深厚的修士。

謹言聞言不由也大感好奇,可丁芹已經看不出更多的了,于是轉頭,看向漓池。

丁芹也看了過來,文千字更是眼巴巴的好奇模樣。

漓池不由一笑,道:“那是鬼王斬出的嫁衣相。鬼道修士多受執怨所困,便有一獨特的修行之法,将執怨斬出,化作一相,用以承載過于深重的執怨,以免影響本身神識修行。執怨越強,所斬出之相便越強,但斬出的難度也會越高。”

一人兩妖第一次聽聞這種修行之法,愈加好奇起來。

“那為什麽會穿着嫁衣呢?跟鬼王生前有關嗎?”謹言問道。

“将執怨斬出所化成的諸相,也會與執怨有關。嫁衣相應與她化鬼的執怨有關,至于更具體的故事,我卻是不知了。”漓池道。

丁芹正欲說什麽,突然“哎呀”一聲。

白頰小猴不知什麽時候從樹上跳了下來,正悄悄地翻她帶上來的包裹。

小猴知曉自己被發現,立馬跳到一旁,雙爪攤開,唧唧叫起來。它沒想幹什麽來着,就是嗅到香氣,好奇想要看看。

丁芹打開包裹,裏面是一盒子點心幹果,她挑了一包幹果遞給小猴:“這幾天辛苦你幫我澆水,想知道什麽可以問我,但不許再這樣偷偷亂翻!”

小猴唧唧吱吱叫了幾聲,歡天喜地地提着油紙包,跑到老猴那裏獻寶。

丁芹瞧着不由又笑起來。包裹裏裝得全是雲家送給她的糕點,雲家想厚禮謝她,她給拒絕了,只收了這麽一包點心果子帶回來。

雖然此事平安解決,但雲家心中還是生出了不安。

也不知道藥神娘娘望月怎麽樣了……

……

望月現在正在內心瘋狂紮小人。

她已經順着冥冥之中的感受尋找到了朔月,卻因為漓池的叮囑,一直不敢靠近與朔月接觸。

朔月現在正和一個錦袍玉冠賣相極佳的道士待在一起,這道士一身俨然氣度,很能忽悠些沒有修行的凡人将他當做有道之士,然而望月卻從這道士身上覺察到了隐藏極好的血煞之氣。

那是煉化其他生靈修行所留下的痕跡,縱使百般遮掩,但就像混進水裏的墨一樣,除非全部傾倒而出,重新積聚清水,否則永遠都會留有墨色。

朔月化作本體,整日被這種道士帶在身邊,望月豈能不揪心?

可她卻不敢貿然接觸朔月,生怕如漓池所說的一般,反招來不好的結果。

那道士修為不錯,望月怕被他發現,只敢遠遠地觀察。

那道士自稱飛英道人,這幾日裏,憑着極佳的賣相與一手術法,獲取了不少人的推崇。但他卻似乎并不缺乏財物,若有人主動供奉,他來者不拒,但若對方不提,他也從不開口。他不像為了錢財而在此地逗留與人接觸,反倒更像是為了尋找什麽線索。

望月隐隐能夠通過因果線感受到另一頭朔月的情感,朔月似乎覺察了飛英道人到底想尋找什麽,這幾日來愈發躁動不安,這種情緒傳到望月心中,令她也愈發焦慮不安。

可是望月卻只能強自忍耐,既然幾百年來,飛英道人都沒有傷害朔月,這幾日應該也不會立刻就要動手。

漓池上神所說的時機,究竟何時才能到來呢?

……

望月在滿心焦灼地等待時機,朔月也在等待,她等待脫離飛英道人的時機,已經足足等了六百年了。

朔月很清晰地記得,六百年前,她第一次見到飛英道人時的情形。

那時她與蛇妖搏命相鬥,漸漸落入敗境。

蛇天生便是會捕食兔子的,更何況這是只修為遠高于她的蛇妖。

她可能撐不到望月趕回來了,可至少她們兩個當中能活下來一個。

朔月的妖力已經耗盡了,血液浸透了她漆黑的皮毛。

她再也跑不動了。

那張猙獰的蛇口向她撲來,要死掉了嗎?

朔月動了動耳朵。

望月應該已經跑到安全的地方了吧?

蛇妖的巨口上下抻平一線,雪亮的毒牙攜着腥風向她撲來。

一條黑索突然飛射而來,如電光激射,眨眼便橫在蛇妖的巨口之前,向後一絞,與蛇妖的身體纏在一起,團成一團,将蛇妖捆了個結實!

朔月呆呆地看着這一幕,生死轉變發生得太快,她又因毒傷一時思維不敏,可她還記得那個從樹後轉出來的道士。

冰絲道袍,冷面倨傲,一舉一動莫不透出自矜,目光從上而下的那麽一掃,捆住蛇妖的繩索上幽光閃過,兇暴掙紮的蛇妖霎時便不動了。

……得救了嗎?

朔月遲緩地想着。

可緊接着,她就被粗暴地拎起,嘴巴裏被塞進了兩粒丸藥。

那丸藥解了她所中的蛇毒,卻也在她口喉中化開濃烈的血氣。這是……這是以生靈血肉煉化的藥丸,是歪門邪道的手段!

朔月來不及反應,下一秒,她就被昏天黑地地塞進了百獸袋裏。

後來,那道士不知帶着她去了哪裏,等到她被從百獸袋中放出時,就見那條原本兇惡強悍的蛇妖,被道士生生抽出了妖魂,煉入一件黑氣缭繞的法寶之中。

朔月被驚得不敢一動,那飛英道人雖然衣冠楚楚,卻一身掩蓋不住的兇戾血氣,所用法寶無不兇戾染盡怨氣。

蛇妖的魂魄嘶鳴掙紮,翻滾之間苦痛不已,苦痛越深,妖魂上所生出的怨戾就越強,怨戾越強,所蘊含的力量就越大。

待到後來,蛇妖魂魄的雙目中已經不見了清明,只剩下陰戾渾濁的血色,蛇類冰冷的豎瞳,足以盯得任何人寒入骨髓。

可道士卻連眉頭都不皺一下,将蛇妖的魂魄生生煉化入了法寶之中。

待他收工之後,目光像一旁的朔月看來。

朔月整個兒都僵在了原地。

那雙目冷似刀鋒,瞧她的眼神不像在看一個活生生的生靈,而是在評估一塊肉的肥瘦夠不夠适口。

大約是不夠适口的,那時她還太過弱小,又因為與蛇妖掙命而身受重傷,殘存的那點精氣,或許還不夠他塞牙縫的。

他或許是想将她養肥一點再煉化,丢給她幾粒粗糙的療傷藥丸之後,便去煉化蛇妖的血肉精氣了。

等到他将蛇妖煉化完畢,她的傷也好得差不多了,是不是,就輪到她被抽魂煉器、煉化血肉了?

可朔月也無法不去養傷。她不養傷,這道士難道就不會殺她了嗎?面對這等心性殘忍手段酷烈的修士,她還有什麽辦法呢?

朔月幾乎要絕望了。

可她最終并沒有死。

……

房門傳來吧嗒一聲,飛英道人走進了房間,平靜地目光落到榻上的小黑兔身上。

朔月耳朵動了動,在飛英道人的目光下平靜如常。

許久之後,那令朔月渾身緊繃的目光才收了回去。

“你這幾日心有躁意。”飛英道人不緊不慢地走近,“是有什麽發現了嗎?”

朔月搖頭:“沒有什麽,只是這裏的氣息令我不安。”

這裏是緊鄰着臺吳縣的一處城鎮,臺吳縣剛經歷慘事不久,其哀恨不安的氣氛難免波及到周圍。

這是個說得通的理由。

飛英道人沒有追問,他坐到朔月身邊,冰冷的手指慢慢撫摸着她的脊背,在厚實的皮毛下激起一粒一粒疙瘩。

若在外人看來,氣度俨然的道士輕柔地撫摸着乖巧的小兔,恐怕只覺得這一幕和諧可愛。可只有朔月才知道自己究竟有多緊張,恨不能直接從他掌下逃脫,可她只能強迫自己放松下來。

還不是時候,她打不過飛英,飛英的修為深不可測。她必須,也只能強迫自己忍耐,靜靜等待時機。

“等你幫我找到了線索,”這人前莊嚴清靜的道人垂下頭,聲音似撤下僞裝一般,寒涼而蠱惑,“我就放你離開。”

“你不是一直想要離開嗎?想要去找……你的姐妹?”

朔月的毛發轟然炸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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