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有舍有得
“愣着幹什麽,搖輪啊!”
司令粗質的嗓音響徹海域,姜長樂趴在圍欄上低頭瞧了眼擺動的魚竿,擡眼時沖宋平安眨巴兩下小狗眼,附和司令,問身邊的人怎麽還不收線。
宋平安不知道是姜長樂太會吊人胃口,還是自己太不經逗,總之他一點都不愛釣魚了,只想快點從姜長樂的嘴裏聽到答案。
他的手于是從漁輪上滑下來,司令見狀,把眉頭皺得像看二百五。
“我們去屋裏談點事兒。”給旁人撂下這麽一句話,宋平安上前拉過姜長樂的手腕,邁着大步往套房去。
隔着鏡片,彭朗沉靜的眼波掃過他們,心如止水,也似明鏡。
他的房客不過是色令智昏罷了。
收回思緒,彭朗将目光重新投回海面,十分專注地等待有魚上鈎。
海風從他的頭頂随着姜長樂的腳步來到艙前,宋平安還握着她的手腕,走入她房間砰一聲關上房門,阻隔了海風的監聽。
姜長樂見眼前人轉過身來,方才她并未注意這人的目光有何異樣,此時此刻卻在二人獨處的氛圍下察覺了幾分微妙。
她房中有窗,半遮窗簾,清早的光線不很明亮,暗光在宋平安的白面上與他試探的眸光交錯。
心間驟然打起鼓,姜長樂往後退了兩步,跟他保持一米半的距離。
宋平安挑起細眉,踩着緩慢的步子向她逼近。房間裏生出一陣短暫的沉寂,仿佛彼此的呼吸聲都無處可躲,盡數暴露在姜長樂的耳邊。
她壓抑着心悸,黑眼珠瞥向自己的腳尖,終于忍不住打破無言之境,“我是說,跟你合租也不是不能考慮。”
宋平安停住腳步,保持安全距離,只垂眼掃着姜長樂的鼻尖,聲音極輕地問:“那,你是答應,還是不答應?”
一時片刻不吱聲,姜長樂抿着下唇,似是在認真思考,也像是在鼓起勇氣要說些什麽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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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明也不是表白現場,宋平安卻覺出不相上下的緊張感。
他還沉得住氣,只不過兩片唇瓣厮磨幾下,大有再向她推銷一遍房子和他自己的沖動。
與此同時,姜長樂的小腦袋瓜兒裏還在思考如何閉口不談答應合租的原因。
事情其實是這樣的。
昨夜睡着之前,姜長樂仔細回想了一下二十年間和宋平安相處的點點滴滴。她驚訝地發現,他們兩個之間實在維持了太久的純潔友誼,以至于絞盡腦汁也無法從中挖掘愛情的信號,去支撐她完成計劃中的小說。
不過天無絕人之路,自今年春天以來,一切事情都變得有些離奇。
姜長樂雖然搞不懂具體哪裏奇怪,但是直覺告訴她,只要和宋平安多相處一陣子就能獲取更多的素材。
作為一個專業的創作者,她倒也不是想和宋平安發生愛情,只不過面對戀愛天分的缺失,姜長樂勢必要從實踐中汲取靈感。
宋平安先前說的也沒有錯,比起跟別人談戀愛,他們兩個知根知底,從源頭上就斷絕了偶遇奇葩的風險,而且她也可以省去和一個人相識相知的步驟,用最快的速度習得戀愛體驗。
至于那些莫名其妙的怪情緒,姜長樂昨天晚上跟自己的靈魂做了一番深入的探讨,雖然過程崎岖,但好在她們達成了共識。
這就好比新剪的指甲會有輕微的不适感,那些人生第一次體會到的感觸大約也會跟舊心理彼此排斥,不過等它們再磨合一段時間,姜長樂就會習以為常。
況且大多數時候,那些癢酥酥的情緒并不招人厭煩。
姜長樂喜歡跟宋平安待在一起,喜歡到可以忍受他的強迫症,也能接受他對自己善意而苛刻的進步要求。
經過以上的深思熟慮,姜長樂立下判決:跟宋平安合租,實在是樁穩賺不賠的買賣。
有便宜不占王八蛋,只是不能讓他知道自己在打寫小說的算盤,否則這人要是扒她馬甲怎麽辦?
姜長樂的黑眼珠滴滴溜溜轉着,宋平安比她高許多,對她低頭時的面部表情一無所知。
他等得有些着急,剛想開口加速姜長樂的思考進程,就見她擡起兩只小狗眼同他四目相對。
咽了口口水,宋平安聽到自己的心跳如驟雨落池。
她眼中流露零星半點的憨笑,“那就,合租愉快?”
如果手邊有煙花,即使宋平安過去的小半輩子從未敢親手放過,現下也會二話不說就跟司令借了打火機去點。
他雙手擡起來,不知道該拍一拍姜長樂的肩膀,還是與她握手,最後只好單手去摸自己的耳朵尖。
姜長樂默默觀察一陣,發覺面前這人好像沒有詢問原因的打算,頓時心裏一塊石頭落地,臉部表情又生動起來。
她伸出右手要跟自己的新室友握握手,宋平安用指腹啪一下拍在姜長樂白嫩的掌心。兩個人都不約而同地要求重新認識一下彼此,因為他們現在有了個對方室友的新身份。
姜長樂想不出最近還有哪一刻比眼下這一刻更快樂。
扣人心弦的小說感情線正在朝她招小手,姜長樂壓制住內心的歡呼雀躍,臉上只露一點春風得意的印第安窩,又跟随宋平安重新回到甲板上。
司令再見到兩個年輕的孩子的時候,從他們各異的小表情中讀出了統一的愉快。
有什麽事情能比釣上來剛才那一條大魚更高興?
他瞅着忽而晃動的魚竿,啞着嗓子呵笑兩聲,邊用大手用力轉起漁輪,邊在心中得出了唯一的答案。
哈,倆人偷着親嘴兒了!
宋平安不知司令又在做些漫無邊際的夢,因而可以心平氣和地取過漁叉等在一旁,待一條通體有黑斑的大魚露出海面,宋平安拎起漁叉,瞄準劇烈活動的黑魚,嗖一下落竿,爽利地将整條活魚叉入盛滿冰塊的保溫箱。
在一邊觀賞過新室友行雲流水的動作,姜長樂不由向宋平安投去贊賞的眼光,并且與有榮焉得像她親手釣上了一條大魚。
他們三個男人接下來進行了一場擺在明面上的釣魚競技。
司令屬于雷聲大雨點小,逢釣上一條魚,不管多不值一提的斤兩都要為自己高呼助威。彭朗在他左手邊,鏡片背後的桃花眼始終寡淡如水,只心緒寧靜地專注于釣魚過程,釣上戰利品與否倒不在他的考慮範圍。
至于宋平安,這人若是不提比賽就十分佛系,可一旦明确告知他這是場有輸有贏的競賽,哪怕是場游戲,他都會一言不發地全力以赴。
姜長樂很少見到宋平安在自己面前展現出強烈的勝負欲,畢竟一百次石頭剪刀布中,他會輸給姜長樂九十九次。
她把這歸結于強強之間的決鬥會激發他好勝的本能,而姜長樂自己過分弱小,屬實只能讓宋平安像所有良知未泯的人類一樣,對她産生憐憫。
姜長樂從不覺得宋平安的憐憫會傷害到她的自尊心,反而時常感到鹹魚躺贏的幸福。
眼前激烈的角逐與宋平安往常待她的和氣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姜長樂的幸福感成倍擴充,與海水齊寬,因而禮尚往來,希望宋平安贏了比賽跟她一樣快樂。
只不過比賽到了賽點,打眼一看他們腳邊的保溫箱,場上最有優勢的還是彭朗。
姜長樂其實理應承認彭朗的釣魚技術比宋平安的更高超,然作為宋平安最好的朋友,她一面拍了拍他的胳膊為這人加油打氣,一面在心中替宋平安找起運氣不佳的借口。
宋平安暫時無暇顧及姜長樂,他的翹眼緊盯魚竿,不放過任何異常的擺動。
時間在他屏息的等待中緩慢流逝,忽然間,魚竿點頭,那沉重的搖擺幅度讓宋平安憑借多年經驗推測出了獵物龐大的個頭。
他神經興奮起來,目視魚竿讓姜長樂後退幾步。
只見他右手快速轉動漁輪把手,胳膊上肌肉的形狀透過白色薄衫微微顯露。
嘩啦一聲,一顆碩大的魚頭躍出水面,姜長樂看清了那是條橄榄色有斑點的大長魚。
司令在一旁啞聲驚呼,直喊這條鳕魚肯定有他娘的三十斤。
姜長樂偏眼瞅見身邊男人的太陽穴處有青筋暴起,他薄唇合得緊繃,像是把整個人身上的力氣都投入進去。
大魚仍在海水中翻滾掙紮,宋平安保持均勻且快的手速不斷收線。
終于,魚身騰空。
司令将巨大的魚桶探入海水上空,彭朗立即用漁叉協助另外二人将這條鳕魚撥進桶中。
此後的一切都順遂安穩,姜長樂松了一口氣,眼見着魚桶靠近游艇圍欄,突然間,那條巨大的魚開始瘋狂扭動,它扇形的魚尾哐一下砸在圍欄上,海水四濺,宋平安的魚竿綁在那裏,說時遲那時快,誰也不清楚事情到底怎麽發生的,只聽撲通一聲,跟随他六年之久的釣魚竿壯烈入海。
空氣一下子凝結。
司令趴在欄杆上望了一眼魚竿激起的白浪,下意識想找水猛子撈竿,卻發現他們身處邊境深海,無人可用。
姜長樂把手扶在宋平安胳膊上,摩挲兩下,請他節哀順變。
宋平安痛失愛竿,大約精神錯亂,嘴角抽動了一下,異常平靜地告知大家有舍才有得。
彭朗立在一邊,眼神微晃,轉眼時瞧見姜長樂那只正在移動的手。
一時間,他像是回憶起了什麽,目光再次落于她的纖白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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