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盛栖池由我負責

桌上的臺燈散發着橙黃的光, 像淌了滿桌的橘子汽水。

盛栖池整張臉都埋在胳膊裏,從臉頰到耳根全紅了,白皙的脖頸像是塗上一層不合時宜的胭脂。

空氣在沉默中凝滞, 黏膩得讓人透不過氣來。

羞恥又惶然地不知等待了多久,舒琰終于出聲:“這件事情不适合在電話裏談, 我會盡快抽出時間去A市看你,到時候我們再說。”

盛栖池放棄了摳桌子,開始摳自己的手背。

舒琰又說:“但是在這段時間裏,媽媽希望你也能盡快地調節好心态,不要因為任何內在和外在的因素,而影響當下最應該重視的事情。好嗎?”

舒琰從不會在她面前失态,更不會大發雷霆, 哪怕再生氣, 都會心平氣和地與她對話。

而她越是沉靜, 盛栖池越是摸不透。

她用力地點點頭, 說:“知道了。”

電話挂斷,盛栖池才發現手背早被自己摳紅了一片, 她扯扯唇,後知後覺地感受到疼。

洗了個澡, 盛栖池腳步虛浮地回到床上,并沒有感受到應有的輕松。

盤腿抱着玩偶,盛栖池開始回憶剛才的電話內容。

她都已經把話說到了那種地步,媽媽應該不會無動于衷吧?

一定不會, 她都說了要盡快過來了, 說不定是要來當面罵她。

盛栖池又想起舒琰挂電話前的态度。

她越是生氣時反而會愈發冷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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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她剛剛那個語氣,說不定很快就會幫她辦理轉學手續,然後像夏萱的媽媽一樣, 嚴厲地監視她的一舉一動。

盛栖池輕輕嘆口氣,不知怎的,突然有一絲不舍。

可她努力了這麽久,幹了這麽多蠢事,不就是為了這個結果嗎?眼看勝利在望,又怎麽可以猶豫退縮呢?

當然不能退縮。

盛栖池握了握拳頭,在腿上重重砸了下,告訴自己:“堅定!”

“嗚,好痛。”

沒控制好力道,她抱着腿仰躺在床上,咬着嘴唇嘤咛了幾聲。

第二天早上心情複雜地從後門走進教室,盛栖池看到吳回在座位上老實地背誦古詩詞。

“有花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

她唇角不自知地往下耷拉了點,放下書包,去了趟小賣部。

盛栖池拎了滿滿一大袋零食回到教室,給了吳回一罐旺仔和一盒巧克力。

“這一大早的,這是幹什麽?”吳回受寵若驚,表情賤嗖嗖道:“你不會喜歡上我了吧?我跟你說,這可不行,你可不能對我有這種想法,我還想……”多活兩天呢。

盛栖池沒等他把話說完,直接往他嘴裏塞了根烤腸,“閉嘴,我就是瘋了也不會喜歡你。”

“哦。”

吳回放下心來,又不免心酸,這話說得也太難聽了,好像他多不堪入目似的。

“那你這是?”他就着心酸咽下一口烤腸。

這巧克力還挺貴呢。“不過了?”

盛栖池無聲地嘆了口氣。同學緣分即将到頭,有花堪折直須折,她想趁着還在一起的時候對他們好一點,多給他們留下一些愉快的回憶。

可她又不能直說。于是晃了晃腦袋打馬虎眼:“人生得意須盡歡,千金散盡還複來。”

“……”

吳回默默地吃着烤腸,三秒鐘之後,猛地一拍桌子:“卧槽,我昨天古詩詞專項小測又寫錯了,又要罰抄五十遍!”

盛栖池邊往座位上走邊回頭看他:“怎麽錯的?”

吳回:“人生得意須盡歡後面一句我填的是莫使金樽空對月。我傻逼了!”

盛栖池:“……”

該怎麽委婉地提醒他他現在的樣子的确有點傻呢?

沒等她開口。

“傻逼。”

身後響起一道涼涼的嘲諷,倪不逾大步流星地從兩人身邊略過。

這周氣溫攀升,他換上了夏天那套制式校服,校服外套随便拎在手裏,白色的襯衫領子将他的下颌線修飾地更加流暢淩厲,黑色領帶被窗外的風吹起半截,他轉過彎,陽光在身後落了一地。

盛栖池在原地怔楞幾秒,安靜地看着他從眼前經過,心跳莫名亂成一支夏日狂想曲。

好半晌,她才煩心地嘆了口氣,拎着零食袋子追了上去。

“逾神,早啊。”

倪不逾偏眸看她一眼,把書包丢進桌肚。

盛栖池從透明小塑料袋裏拿出一根微微烤崩,有點流油的脆骨烤腸,“這個給你。”

倪不逾看也沒看:“不要。”

“很好吃的,你嘗嘗。”盛栖池湊近了一點,又把烤腸往他眼下遞了遞。

還沒進門就看見她往吳回嘴裏喂烤腸了,就這麽喜歡喂人?

“說了不吃。”倪不逾冷着臉把頭偏向一邊,“叼着這玩意兒太難看了,像一條狗。”

盛栖池:“……”

最後一排,大狗吳回咽下最後一口烤腸,心滿意足地抹了抹嘴。

盛栖池是按人數買的烤腸,倪不逾堅決不要,就多出了一根。

她只好委托叢眠把多出來的那根拿給了紀臨西,順便又從零食袋裏掏出一罐旺仔和一盒巧克力委托叢眠一塊送過去。

倪不逾擡眸瞥見巧克力的包裝,唇角無聲地抿直了。

目送叢眠走出教室,盛栖池又拿出買給倪不逾的那份,想到自己偷偷地利用了他這麽久,愧疚和不舍齊上心頭,她偏心地給了他雙份。

“不要。”倪不逾眼都不擡。

盛栖池莫名其妙地碰了壁,也不知道自己哪裏得罪了這少爺,她摸了摸鼻子小聲說:“很好吃的。”

倪不逾終于掀起了眼皮,“不要。”

他面無表情時真的很冷。

盛栖池揣了一早上的不舍被他這冷漠的一眼徹底凍住,心口沒由來地酸了一下。

她心灰意冷地轉過身去,拿出英語書背單詞。

字母在眼前亂飄,她什麽也沒看進去,趴在桌上突然就有點委屈。

不知道是不是自我催眠了太久,盛栖池發現,在僅有她自己知道的、演獨角戲般的“早戀計劃”裏,她好像有點入戲。

午休時間,蔣歡通知報名投籃的女生去集中練習。

中午太陽太大,她們不想曬太陽,去了體育館裏的籃球場。

籃球場就在一樓,盛栖池臨時拐彎買了瓶水,再過去的時候蔣歡正站在一旁指導其他幾個女生。

另外三個女生體育課興趣小組就選的籃球,有一點基礎,對投籃不陌生,只是準确率不穩定,需要多加練習,蔣歡讓她們各自投了幾個,就放她們走了。

盛栖池喝了口水,在旁邊默默地看着,揣摩着動作要領,等那幾個女生離開後,蔣歡回頭對她招了招手。

她把水放在第一排看臺邊,走過去,蔣歡隔着一米遠的距離把球丢給她。

盛栖池緊盯着球的運行軌跡,伸手一攔,接住了。

籃球的重量反饋到手腕,她抿了抿唇,心裏有點高興。

接球好像不難,那投籃好好練一練應該也能學會。

可惜,這不過是她眼高手低的幻想,等到真正開始練習,她才發現投籃遠比想象中要難得的多。

一連幾次都是三不沾的狀況,不是力量不夠球抛得太矮,就是力道把控不當直接把球丢到籃筐後面去,一連折騰了七八次,才有一次勉強挨到籃筐。

這點小小的進步就讓盛栖池開心地想要彎眼睛,還沒等她笑出來,蔣歡先在旁邊嘆了口氣:“你這樣可不太行。”

蔣歡把籃球撿起來,在手上抛着:“我剛才不是都跟你說得很清楚了嗎?你還是沒有領悟。”

盛栖池說:“那我多練練。”

“随便練練就是耗時間,小池,你得用心啊。”

蔣歡又嘆口氣,不太信任地看着她:“這可是高中最後一次籃球比賽了,我們班男生都憋足了勁兒要拿冠軍的,我們可不能拖後腿。”

“……”盛栖池頓感壓力山大,“你昨天不是跟我說咱們班不一定能進決賽嗎?”

蔣歡哽了下,理直氣壯道:“确實不一定啊,凡事都有意外,誰敢百分之百保證?”

盛栖池不再繼續這個話題,因為沒有意義,說來說去像是在玩文字游戲。

她問:“為了我們班得冠軍的幾率更大一點,我能退出嗎?讓籃球興趣小組的同學上。”

至少她們更有經驗。

“不行。”蔣歡表情不太高興,“你親口答應我的怎麽能随便反悔呢?大家都快是成年人了,要對自己說過的話負責任。”

行吧。

盛栖池動了動手腕,“把球給我吧,我抓緊時間練練。”

“等會兒。”蔣歡拍着球,眼睛朝入口處瞟了眼,突然一擡手,快速把球抛了過來。

盛栖池一瞬出神,忙擡手去接,那球卻直直地朝她臉上撲來,她側頭躲了下,球擦身而過。

“哎呀,怎麽連球也接不住啦。”蔣歡帶着點笑,高聲說:“小池,你可得加油啦!”

盛栖池正要轉身去撿球,身後忽然響起籃球觸地的聲音。

她轉過頭,看到身後站着不知何時過來的倪不逾,正拿着她剛剛沒接到的籃球。

旁邊,吳回他們已經在另一個籃筐下分組做熱身了,吳回還沖她揮了揮手。

“接着。”倪不逾看着她,突然出聲。

盛栖池忙收回視線,籃球已經朝她飛來。她來不及做任何準備,憑直覺伸出了手,下一刻,籃球隔着兩米遠的距離,穩穩地落進她手裏。

“诶?”

盛栖池不可置信地眨了眨眼睛。

倪不逾闊步朝她走來,“這不就接到了嗎?有什麽難的?”

他丢來的球,好像确實不難接,籃球小白盛栖池還深陷疑惑中。

卻聽倪不逾漫不經心地笑了聲:“能不能接到球,不全在接球的人,有時也看傳球的人。”

身後,蔣歡輕輕咬了咬唇。

倪不逾好像這會兒才注意到她,視線淡淡地看過去,說:“盛栖池沒基礎,以後我直接教她就行。”

倪不逾是班裏籃球隊的主力,由他來教确實合情合理,蔣歡也不能有什麽異議。

她的視線默默在兩人身上劃過,點了點頭,站着沒動。

倪不逾又說:“你先回去吧。”

蔣歡走到他面前,仰頭看着他笑了笑,“我本來沒好意思說,怕耽誤你們訓練,既然你主動說了,那能不能也順便教教我們四個啊。”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眨眨眼,“其實我們也沒什麽基礎,十投兩進,我都快愁死了。”

“行啊。”倪不逾直接答應。

蔣歡眼裏閃過一絲驚喜,“明天我們班要比賽,那我後天午休時過去找你?”

“直接找林浩吧,他是隊長,由他分配,一對一指導。”倪不逾說:“盛栖池由我負責。”

蔣歡:“那……”

倪不逾沒再看她,擡手一拍,把盛栖池手上的籃球給拍掉了,球在地上彈了幾下滾出去,他漫不經心地拍了下她的腦袋:“走什麽神?撿球去。”

盛栖池愣了下,“遵命,教練。”

盛栖池抱着籃球跑回來時蔣歡已經走了,她把球交給倪不逾,乖乖仰頭看着他。

等了一會,不見倪不逾有投籃的動作,她擺擺手:“教練,不是要打籃球嗎?”

倪不逾瞥一眼她額頭上的汗珠,說:“今天先觀摩,你先去那邊坐着吧。”

“哦。”盛栖池點點頭,接過籃球往看臺邊走。

走出幾步,她抿了抿唇,突然回頭,“倪不逾。”

倪不逾正擡腳往另一邊籃筐下走,聞言停步,看着她。

盛栖池又小跑兩步站在他面前,“我做錯事了嗎?”

倪不逾眉心微蹙:“有人說你什麽了?”

他表情變得不太好看,盛栖池皺了皺鼻尖:“你早上……幹嘛不要我給你的巧克力啊?”

還有旺仔和烤腸!

原來是因為這個。

倪不逾眉眼松弛開,“我不喜歡吃甜食。”

“只是因為這個?”盛栖池沒發覺自己緊抿着的唇角何時向上翹了翹。

當然不是,但倪不逾打死都不會說。

他略略垂眼,“嗯”了聲,語氣不太自然:“你到今天才知道嗎?”

盛栖池懊惱地咬了下舌尖。

她只顧着分享自己心裏最好吃的零食,卻忘了別人是不是喜歡。

“那教練你喜歡什麽?”她歪着腦袋笑了笑:“我下次再給你買。”

小姑娘睫毛彎彎,眼裏水光淺淺,看得人心癢。

倪不逾清了清嗓子,拿出手機放到她手上:“什麽都不用買,幫我看着手機。”

擡手指了下看臺,他打發小朋友似的:“去那邊坐着等我。”

盛栖池很貼心:“我直接幫你把手機拿回教室吧?”

“不是要看投籃嗎?”倪不逾繃着唇角敲了下她的腦門:“回教室怎麽看?”

“哦。”盛栖池老實轉身往看臺走,又聽他說,“密碼是147258,覺得無聊可以玩游戲。”

“147258、147258。”

盛栖池拿着手機抱着球,念念有詞地把這個密碼記在心裏,等在看臺上坐下,才暈暈乎乎地反應過來——

倪不逾告訴她手機密碼?!

倪不逾讓她玩自己的手機?!

他為什麽要讓她玩自己的手機?!

這是不是意味着,她在他面前和別人有一點點不同?

至少應該是可以信任的人吧?

她想了又想,手指摩挲着他的手機,屏幕上光滑的觸感摩擦過指腹,一點莫名其妙的癢意順着指尖流經每一道細微的神經,在心口上輕輕地劃過。

盛栖池沒發覺自己的眼底什麽時候盛滿了笑意。

過了好久,她才壓下滿腔說不分明的情緒把倪不逾的手機裝進口袋,漫不經心地一擡眼,卻正撞上倪不逾朝她投來的視線。

陽光透過明亮的玻璃灑落半個籃球場,少年進了球,就着未收的手勢,偏頭朝她的方向看來。

黑發黑眸,他眼角眉梢盛滿恣意,唇角微揚的瞬間,是陽光都無法比拟的耀眼。

籃球在塑膠地面上被拍打出巨大的聲響。

卻通通不敵少女心底熾烈的震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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