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想要緣分嗎?不斷減分的那種
“這次你爺爺生日,對你沒有任何其他要求,只一條,帶個女朋友回來。”安清澄的媽媽溫柔而又不容置疑的語氣,慢唧唧把最後通牒下給自己這唯一的兒子。
“女朋友,誰沒有,就是我的‘女朋友’他是個帶把兒的。”安清澈用鼻腔哼哼出這句。
“你敢不敢把這句說大點聲?”媽媽在那邊音高升了三度。
安清澄挂斷電話,欲哭無淚。
琅琊是個人口一千多萬的三四線城市,社會的主流人群看待男人愛男人這件事,還是停留在“這是病,得治”的階段。
他打給孫騰飛求安慰,對方說了一百句“乖寶愛你愛你愛你”才讓他心情稍微好了一點。
唐一千從廚房把飯菜端出來,“安醫生,今天吃了大閘蟹,就不要再吃其他寒涼的東西,水果裏面最不能吃的是柿子。”
安清澄托着腮,蔫蔫的,“這還用你教,你忘了人家是醫生哎。”
唐一千忍了忍,“你是整容醫生。”
“你不能搞‘白馬非馬論’這一套,” 安清澄嚷,“整容醫生不是醫生嗎?”
得了,還上升到哲學範疇了。唐一千沒再接話,去廚房收拾收拾打掃了。安清澄取出蟹八件,慢條斯理像做手術一樣處理着螃蟹。
“小千,別收拾了,出來陪我吃。你煮了這麽多,我怎麽吃得了,這玩意兒太寒。”
唐一千擦着手坐到他對面,也不推讓,掀了螃蟹的蓋子就開始啃。安清澄十分無語,耐心教她哪兒可以吃,哪兒不可以吃,如何用蟹八件,把螃蟹肉吃光光後,蟹殼還能擺成一個螃蟹的樣子。
兩個人一盤子螃蟹磨叽着吃了一個半小時。吃完後唐一千收拾着廚房,就聽見安清澄在外面走來走去,不斷打電話,似乎在求人辦什麽事,而打的每一個都不順利。
收拾完畢,唐一千倒了兩杯溫水,自己灌了一杯,另一杯遞給他,“安醫生,你是想找個人來扮演你女朋友嗎?”
安清澄:“你你你,又偷聽。”
唐一千:“你講電話的聲兒再大點,整個小區都能聽得見。”
安清澄把自己摔進沙發,“煩!我媽給我下了最後通牒,如果我不把戲做足,她會斷我銀子。”
唐一千:“做整容醫生,收入不是很高嗎?”
安清澄對着他整個房間的各種精致物件用手掌掃描一番,“明白了嗎?”
唐一千點頭,“明白了。”
安清澄把抱枕蓋住自己臉上,發出母狼一樣的哀嚎,“我母上大人,綽號‘溫柔的一刀’,她就是那種笑眯眯說着好好好,但是狠起來六親不認的人!我的銀子!嗚——”
唐一千整了整衣襟,站在他面前,“你看我怎麽樣?”
安清澄把抱枕拿掉,“嘿,還真是燈下黑,我把你給忘了。”端詳一番,“你長的,也算湊合,身材嘛,也就這麽地,馬馬虎虎勉勉強強。”
唐一千:“你就說句話,行還是不行。”
安清澄:“明天就要用到!來不及講究了,我只好将就一下了。”
唐一千伸出五個手指頭,“五千。”
“多少?”安清澄驚跳起來,把枕頭狠狠砸到她身上,“你當我是傻缺呢?敢這樣獅子大開口!”
唐一千輕松将抱枕接住,扯了把椅子坐下,“首先用我會非常安全,你對我和我對你都是知根知底,我會對這件事的保密程度可以做到FBI的級別;其次,我聰明靈活,懂得随機應變,演技好不會掉馬塌房穿幫,可以讓你毫無後顧之憂;第三,我明天一早要去捯饬一下頭發買一套像樣的衣服,務必讓你家人相信我真的是女朋友,而且還是能拿得出手的那種。五千塊包含做頭發、化妝費和置裝費,這樣算下來,我的跑腿費也不過千八百的,是不是性價比很高?”
這一番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安清澄覺得太特麽有道理了,自己怎麽就沒想到呢!五千,簡直非常非常超值。他取了現金給她,她裝進自己的包裏,順手拍了拍。
晚上睡到半夜,安清澄忽然從夢中驚醒,“我靠,我讓唐一千這個崽子給套路了!”
翻了個身,“任務結束後,我一定用美容手術刀把她的心扒出來看看是不是黢黑黢黑的。”
安老爺子這幫孫輩裏面,最疼的就是安清澄,他從小長得漂亮乖巧,紮起小辮子抹上粉塗個胭脂,比女孩子還要好看,學習成績不錯,說話得體嘴甜。到了幼兒園大班的時候,跟在一個孔武有力的男孩子後面喊着“我長大了要嫁給你”開始,家人慢慢意識到,他的性取向不同于其他男孩子。
中間軟硬兼施,手段用過不少,然而并沒有什麽卵用。
他依舊,還是只對男人感興趣。
整個安家沒有人不知道他喜歡男人,媽媽讓他帶個女孩子回去,也不知道掩耳盜鈴給誰看。
唐一千一大早就去弄頭發。發型設計師看她那一頭濃密微卷的頭發,焦慮到想回家賣烤紅薯,“你的發量是別人的兩倍,我處理你一顆腦袋的時間是別人的兩倍。”
旁邊一位女顧客笑說,“簡單啊,加錢呗。”
站着說話不腰痛,唐一千頭一歪,“你給加?”
女顧客說:“我憑什麽給加?”
唐一千說:“那就閉上嘴。”
發型師最終把她推給了剛來的小學徒,不用額外加錢,承擔的風險是,不曉得這把頭發的結局走向。
唐一千想賭一把。
五個小時後。
她賭輸了。
那些年,流行拉直,染栗色。唐一千瞧着自己很直很直、烤焦了的、毛茸茸的腦袋,哀怨地對小學徒說,“能補救嗎?”
小學徒咽口唾沫,誠實地說,“剃成禿子。”
唐一千毫無生的欲望,傻呆呆望着頭頂的燈。小學徒覺得她實在可憐,“還有一個方法,就,就是紮丸子頭。”
小學徒使勁渾身解數,終于教會她紮丸子頭。
不得不說,丸子頭這種奇怪的發型,好适合頭發做壞了燒焦了的頭顱。
買了新的毛衣褲子新風衣新鞋子,花掉了一大筆。唐一千恨恨的,“幫人幫到底,送佛送到西。”
唐一千在寝室,讓于佳敏操刀化了個精致的裸妝。
額頭光潔,臉蛋兒絕美,衣服搭的得體好看。王萌萌看得呆了,“安醫生有沒有兄弟性取向是女人的?你整這樣一亮相,會奪走多少男人的魂兒!”
于佳敏:“琅琊姓安的,就一家顯赫的,如果沒猜錯,他家的這一輩兒男人沒一個靠譜的,全是從小撩妹撩到大的色|魔草包。”
唐一千:“安醫生不是這種人。”
于佳敏:“安醫生撩妹嗎?傻妞!他只撩漢子!”
這樣假扮女朋友的場景只會在小說裏有,發生在自個兒身上,還有點小忐忑和激動。
安清澄将寶馬車子開到寝室門口,淺色暗豎紋西裝套裝,用發蠟固定了一個騷氣十足的發型,引得來來回回的花癡女生們流着口水臉紅尖叫。
看見唐一千走下來,勉為其難說了句,“沒浪費我銀子。”
目的地是二三十裏以外的療養院。
安清澄在路上為她做安家的科普,人物畫像側寫,性格的短板長板,唐一千用心記着。安清澄說完這些時,唐一千開始盤算自己的小金庫。
又攢下一小筆。
離着三十萬更近一步喽!
三十萬不是一個數字,它是自由。
————
江破陣被外公折磨得快要抓狂。
于院長說他又趕走了一個貼身伺候的阿姨,理由是她炖大白菜竟然放姜片。
外公說,過去長征的時候清水炖白菜幫子可以炖出肥肉一般的感覺,現在放肥肉五花肉各種佐料也做不出那一口味道。
每每發火,他會像孩子一樣不吃不喝生大氣,于院長定要把江破陣請回去哄他,他才肯甘休。
江破陣自己下廚煮了面,老爺子吃了兩口就擱了筷子,長籲短嘆,“這輩子,就一個念想,能吃上那口清水炖白菜幫子,多少年了,一次都沒吃上。”
委屈不已。
“安老頭今天過壽,你代我拜望一下,順便去他們後廚看看有什麽能拿的出手的大菜沒,差遣個人送過來我嘗嘗。”他指使着江破陣。
外公姓柏,退休後不願意跟舅舅柏頌住在一處,柏頌純孝,選了風景秀美植被茂密的北行山腳下建了這所療養院。這裏除了後面對外開放的部分,裏面還藏了有兩大獨立別苑,一個給外公,一個留給了安家的老頭子。
設施先進,管理到位,收費雖然不低,但是琅琊老頭老太太以能預約到這間療養院為榮。
江破陣端了一盆五花肉炖白菜豆腐回來,“我去看過安爺爺了,他們家小輩都還沒到齊,後廚沒動工,這是他們幫廚的人今天午飯的夥食,我讨了一份,外公您嘗嘗。”
柏老爺子吃了幾口,“白菜太生,五花肉太腥,八角放多了茴香放少了。”
又開始嘆氣,“這輩子,就一個念想,能吃上那口清水炖白菜幫子,多少年了,一次都沒吃上。”
一臉的盈盈欲淚。
江破陣雙手插進自己板寸短的頭發,抓着頭皮,毫無辦法。
下午餓極了,柏老爺子就去睡了,委屈巴巴說,“睡着了,就不餓了。”
江破陣也連續加班不少日子,看他睡了,自己也一頭栽倒客房的床上睡着了。
醒來天色已晚,老爺子正一根一根叼着面條吃,看見他起了床,又嘆了口氣,“這輩子,就一個念想,能吃上那口清水炖白菜幫子,多少年了,一次都沒吃上。”
江破陣沒了脾氣,“外公,明天我就去琅琊都市報琅琊日報打廣告,全城尋找會做炖白菜的人,直到你吃到味道對口的,行不行?”
柏老爺子擡手給了他後背一巴掌,“別的沒學會,學會鋪張浪費!黨和人民怎麽教育你的?嗯?你這樣鋪排,別說是我柏志堅的外孫!”
江破陣吃疼,吸着氣,“是是是,我錯了,思想覺悟不夠高。”
柏老爺子說:“記住,切莫被資本主義糖衣炮彈擊潰。”
江破陣敬了個禮:“謹遵領導教誨。”
吃完飯,老頭嚷着要出來散步。
大晚上的,江破陣攙扶着他,聽着他一句一句數落着一個個被自己趕跑的阿姨,不停地證明自己是多麽無辜,對方又是多麽不靠譜。
爺孫倆一個抱怨,一個附和,在療養院的挂滿燈籠狀路燈的小徑上,溜達到安家的別苑。
柏老爺子看着前面熱熱鬧鬧的樣子,嫉妒心頓起,“這個安老頭三個兒子了不起啊,欺負我就一個兒子,我這一個兒子也厲害的很,現在我也有四個孫子了,還有一個外孫呢,這樣我就是五個孫子,要論開枝散葉……城子,你有女朋友了嗎?”
江破陣頭皮發麻,“還沒。”
“你有三十了嗎?”
“……”頭皮更麻了,“外公,我才周歲二十五。”
老頭一巴掌揮在他後腦,“你爸和你媽認識的時候,都才十八九歲,你爸二十歲就有了你這兒子了,你今年都二十五了,連個女朋友都沒有,到底怎麽回事?你……”
四周看看,壓低聲音,“跟外公說句實話,是不是和安家老二生的小子一樣,你是個彎的?”
我去,這老頭連彎的都知道,看來以後把網線拔了,少讓他上網,不要讓網絡上烏漆墨黑的思想荼毒了老頭根正苗紅的心靈。
“外公,我保證,我喜歡女的。”
“那你可喜歡個女的給我看看!”
“我……這不忙嗎?”江破陣心虛地說。
“你少來,你們分局比你大的基本都成家了,比你小的也大都談戀愛了吧,你要是不急着結婚,那你談個戀愛給我看看哈,帶個女朋友給我看看哈,你知不知道,安家那小澄子今兒都帶女朋友回來了。”
江破陣:“外公,這也就是哄哄安爺爺。”
老頭照着他的後腦勺又是一巴掌,“人家彎的都知道帶個女朋友回來哄哄老頭子,你倒是也給我帶回來個女朋友哄哄我!”
看上去安家別苑人來人往,忙碌的緊。
柏老爺子想湊熱鬧,江破陣只得硬着頭皮跟着。
還沒走到拱形門外,就看見一棵棗樹下安清澈正在跟一個女孩說話。
“你怎麽認識我三哥的?是不是他給了你一筆錢讓你假扮他女朋友?他不喜歡女人從小我們都知道,只是瞞着爺爺罷了。”
“聽說你把我媽怼了一頓,她氣得連吃三天速效救心丸。我如果說不難過你會不會覺得我很冷血?我媽在扼殺我的女朋友這條路上就沒吃過癟,你是第一個,今晚她如果朝你發難,我怕是護不住你,要不你提前先走吧。”
唐一千在宴席上看到安清澈,又驚訝,又似乎在意料之中。他卻驚掉了下巴,飯桌上就總想跟她說句話,一直逮不到機會,這會好不容易散了,他才在棗樹下面抓住她。
“你既然都猜到了,那也沒什麽好說的,念着相識一場,別在長輩面前戳破,給你三哥留點面子。”
安清澈雙手插兜,“唐一千,你為了錢,可真是什麽活兒都幹。”
唐一千剛準備好怼他的詞,還未張口,就聽見一聲蒼老的呼喚,“小澈,是你嗎?”
安清澈滿臉堆笑,“柏爺爺,是我。”從她身邊走過,迎上去。
一回頭,唐一千就看見攙扶着一個精神矍铄的老者在夜色中走過來的江破陣。
不得不說,琅琊市這個城市,一千三百萬人口,很大但是也很小。要不為什麽這段時間總是莫名其妙遇見?
看樣子是緣分。
詭異的緣分。
是那種只要碰面,就不斷減分減分減分的詭異緣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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