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登徒子(二)

正猶疑着,男子低而不沉,微帶沙啞的嗓音從兩人身後傳來:“姑娘可是要買此布帛?”

回了頭,謝如兒只覺眼前一亮,只見身長近八尺,風姿特秀。正是看得春思萌動時,心下又有了些疑惑:怎的這人有些眼熟?

“是啊!你是店家?”明因回的自然,看到眼前這人時,心中暗道:這人可真高!擡着頭看他倒是看得連脖子都酸了。

見明因手中拿着的方布,不答反問道:“這是要給家中長者做衣衫?”鳳眼微眯,嘴角輕揚,惹得一旁的謝如兒情不自禁的一聲低低輕呼。

明因見他表情,心中微有不快,臉上倒還是如舊,道:“是,請問你家這布怎麽賣?”

趙與拿起明因手中布的另一角,另一手撫上光滑的布面,明因下意識的松了拿布的手,聽他道:“這布經三煮三染,是用我家祖傳下來的秘法制成的,姑娘能看中這塊布,實是好眼力啊!”

謝如兒聽了他的話,柳眉微皺,心想着,多少錢便多少錢,何必拐彎抹角,答不對問!對這人初時的好感瞬間便沒了七分。

明因倒是自然了,做買賣麽,王婆賣瓜,自賣自誇是定然有的事,笑了笑,道:“你家的布着實是好的,只是再好的東西,也得有個明碼實價吧!”

趙與一頓,哈哈地笑了兩聲,挑眉調笑道:“姑娘覺得,我這布,值個什麽價錢?”剛說完,見明因松松挽着的發髻後有一只黑底白點的蝴蝶正圍着轉,無多思量的,便擡手拂去。

明因一驚,下意識的,躲開了他的手,小臉瞬時一陣紅一陣白,柳眉緊皺,這人怎麽這樣?長得是個風流狀,本想着也不用去管,只是這語調這話,分明是有意調笑她們,還沒回話,他的手竟就如此伸了過來!動作如此輕佻,這不成了輕薄之舉麽?明因心中惱怒,正準備發作,謝如兒卻是忍耐不住了。

“你這是做什麽!光天化日的,竟是想輕薄人麽?你這店家,好生奇怪!我姐妹來你家買布,你幾番問非所答不說,動作還如此輕佻,你這不是…”謝如兒聲音不小,惹來了四周不少買客賣主的注意,此時接下的話也不好再說下去,便噤了聲,瞪着杏眼狠狠地盯着趙與瞧。

明因壓下心頭怒火,緩了緩,沉着臉道:“不料樊城這般繁華地,也有如此衣冠莽夫,此态,絕不是君子之所作為!”

趙與一聽這話,神色有些懵,正準備開口,便聽得明因接着道:“也是,皇城亦有蝼蟻鼠輩橫行,何況此地亦非皇城。”

見圍觀的人越來越多,明因臉皮薄,也不想再多說,扯了扯謝如兒,低聲道:“走吧!”

被調戲這種事情,男子至多也就是落個風流倜傥,可女子便是不同了,有損清名不說,将來嫁了婆家,若有心者,還會拿着這個來說事。謝如兒雖說對女子遵從的繁文缛節很是不管不顧,可名節聲譽這些,她還是懂的,何況遇事的是明因這個臉皮薄又不愛多事的。現下明因被輕薄的事,傳了出去也不好聽,只得壓着一口氣,憤憤的瞪了趙與一眼,追上已經轉身離開的明因。

望着姐妹倆憤憤離開的背影,趙與怔愣了好久才在周圍衆人指指點點的低論聲中回過神來。呼了口氣,心中懊惱不該為了貪圖與這嬌娘子多說幾句,得罪了人。只是,不過多說了幾句話而已,怎的那兩個小姑娘這般惱怒,竟還說如此重的話?還說什麽輕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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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趙與一瞬間清明了起來,重重地拍了自己的後腦勺。想起這二人,定是誤會了他剛才的動作!原是好心幫她拂去蛾子,倒沒成想竟給自己招了這麽個幺蛾子!本想着追上前去說清楚道明白的,無奈攤子沒人關照,往二人離去的方向望去,卻也早已不見了蹤影,便只能作罷,只想着如再相見有期,必當好好說明,謙虛道歉。轉身向身後跟來的家仆擺了擺手,兩個家仆會意,散了周圍看熱鬧的人。

撿起剛剛那小娘子匆忙間帶飛落地的淡青色絹帕,上面還精致的繡着一株不知名的花草,帶着一股不同于其他女子脂粉味的淡香,趙與沉着,有些疑惑自己。今日這事竟是沖動,完全不是平時做得出的事,趙與雖也風流,但大有投懷送抱的女人,根本無需自己主動去親近。想想真是不該,自己這是怎麽了?

這頭,受了欺辱的兩人也沒了逛集的興致,謝如兒拉着明因走出坊間,一路依然憤憤不平,怒氣沖沖。

“你說怎麽會有這樣的人!長得相貌堂堂的,卻也竟是衣冠禽獸!”謝如兒不止氣憤那表裏不一的流氓,更是氣憤自己認人不清,一開始竟還對那男子心生好感。

倒是明因,只除了一開始實是氣憤,嘴上說了幾句,心中卻也早就罵翻了天,一路聽着謝如兒大罵,倒也漸漸平息了許多。

“姐姐,你怎麽也不開口罵上幾句,難道你就不生氣麽?”罵得過了瘾,謝如兒終于發現明因一路都安安靜靜的,也不曾開口多說一句什麽。

住了腳步,看了看謝如兒,明因倒是“撲哧”地笑了出來,道“我想罵的,你都幫我罵了,我還有什麽好說的?”見謝如兒嘟着嘴,又道:“倒是你,因為這事都失了與你鄧郎相會的機會了。”

謝如兒一聽這個,道:“這倒沒事,明日不是還有機會呢麽?”心裏恨恨地想:“也不知這是哪家布莊的,竟是這般無理,明日去了,定要好好打聽看看!”突地又想起剛剛明因罵那浪蕩子的話,問道:“姐姐,你剛剛說那人時提的什麽蝼蟻鼠輩,這與這事又有什麽相關的?”謝如兒剛剛也是氣極,并無多注意明因說的什麽,只隐約記得說了這麽個東西,一時有些聯系不起來。

“蝼蟻鼠輩,便指的無能低鄙之人…”

還未等明因說完,謝如兒便恍然了:“姐姐是指…我懂了!”又嘟囔了嘴,“那人粗鄙至此,姐姐這麽說他,輕了!”

将如此形容朗俊之人比喻為衣冠禽獸蝼蟻老鼠還輕了?明因輕笑斂目,道:“是輕了…”那人若是聽不懂,那确實輕了。

見謝如兒依然面色不善,挽着她的手臂,笑得親昵,問道:“今日想吃些什麽?既出來了,天又還早着,便去瞧瞧河邊那販魚的今日賣的什麽罷!別日出來的晚,只怕不新鮮,一直是不敢買呢!”邊說着便推搡着還扭扭捏捏的謝如兒,往城南的河岸邊走了去。

樊城臨江,又有運河穿城而過,河鮮江鮮自然是種類繁多鮮活無比。城南正是運河的入口,又是良港,往日貨運漁船每每聚集于此,自然也就成了購漁售漁的好場所。

兩人到時,正是熱鬧的時候,闊而長的碼頭堤岸,遠遠望去竟是人頭攢動,賣家的吆喝聲,買家的讨價還價,還有渡船出江的船家和渡客…聲聲蓋過聲聲,嘈雜的聲音,還未到達碼頭時就已經傳入了她們的耳朵。

謝如兒一見這熱鬧,便興奮了起來,拉着明因的手道:“我竟不知這城南的早市會是這麽熱鬧的!”當然不知了!謝叔恒每早都在家,她也是不敢随意出門的,謝叔恒不在家時,又是每日睡到日曬三竿的,等她來時早就散了市,最近倒是借了明因的光,還能出來溜溜。你說這樣的,怎可能知道?

明因見她興致大開,早就将剛剛的不快抛到九霄雲外了,便也就任着她拉着一家一家地看魚鮮了。

對于謝如兒的憤慨,明因不是不明白,心中也更是對這表妹更是親近了幾分。只是這幾日相處下來,明因看得明白,謝如兒的脾氣,說炸就炸,發作起來也是沒度的,可這種事情,又豈是可大肆張揚來讨回公道的?只得就此忍下來,除了自求多福的希望以後不要再遇到這種事,便沒有什麽更能保住清名的辦法了。

不多時,明因帶着謝如兒,熟門熟路的就挑了條肥魚,順路買了些菜,便打算回家了。

“姐姐,你剛剛看見了麽?那賣魚的老叟,見你挑魚的樣子,呵呵…”謝如兒說到這裏就咯咯咯地笑了起來。剛才到了碼頭邊上,倒是有好幾家賣魚的漁家見她們衣着精致,不像是常常出門的,便有幾家成了心诓她們,價錢要的高,魚還不怎麽新鮮。明因也不說,只安靜地瞧了瞧,結果從一個衣裳老舊到甚至有些褴褛的老叟處挑了條新鮮的肥魚。老叟給的價格很是公道,明因反倒是多給了些。周圍的人原本抱着看熱鬧的心态,卻不料這兩個姑娘竟是行家,好的賴的一眼便看出來了。

明因低頭調了調挂着那魚的水草繩,勒得蔥白似的手指起了紅紅的一圈,有些刺痛。笑了笑,沒說什麽。自小,明因粘娘親粘得緊,上街買菜,回家作炊,明因都跟着。娘親的好手藝,她繼承了。後來娘親走了,爹要忙着醫廬的事,吃穿都只能是明因顧着,做的多了,自然是輕車熟路。

想到這裏,無端端的,明因又想起了娘親,從心尖到鼻頭,都酸酸的。

一旁走着的謝如兒仍回想着自己從未買過菜,唯有的一次是明因要她到平巷賒的那兩塊豆腐,大大咧咧的聊着剛才見到新奇事物。又突然想起什麽似的,蹦了起來:“呀!”

“怎麽了?”明因顯然是被吓了一跳,忙回過神來。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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