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登徒子(一)
回來時,見明因已抓好了藥,郭大娘正摸索着袖口裏為數不多的銅板。
“大娘,我今早出門時沒帶夠錢,給你家賒了幾塊豆腐,今日這藥錢,便相抵了吧!”明因說着,将藥遞給郭大娘。
郭大娘一聽,掏錢的動作緩了下來,道:“自家做的幾塊豆腐,值不了幾個錢,怎可相抵?”說着便摸出了五六個銅板放在手心點了點,皺巴巴的老臉紅得厲害,自己嘀咕道:“只這幾個銅板了,不知夠不夠…”
明因見狀,索性走出藥櫃子,将手裏的要塞到郭大娘手裏,道:“大娘,這藥也是自家做的,那為何就不能相抵了?”
“可是…”
“大娘!你家豆腐做得好,我和爹爹都喜歡的很,不如以後就這麽抵過好了!”
“這怎麽成啊!陸姑娘,我這樣不就是占了你們便宜了!”郭大娘很是感激,只覺得不妥。
“大娘,這是兩廂情願之事,各取所需而已,怎會是占便宜?”
見郭大娘躊躇的很,陸原遞給明因一張新的藥方,開口道:“大娘,就別推辭了…”還未說完,便聽見門口有人在大喊着“陸大夫”,陸原止了話,疾步走上前去。
見明因也還忙着抓藥,郭大娘又不好打擾,站在那裏一時也不知如何。一邊站着的的謝如兒多少聽懂了些,走上前對郭大娘道:“大娘,就收下吧!舅舅和姐姐的一片好意,豈忍心辜負?”
郭大娘低頭思索一陣,擡頭看了看謝如兒,搖了搖頭,回身對還在藥櫃中忙碌的明因道:“陸姑娘,那就謝謝你們了,你們可真是好人吶!”
明因停下手裏的動作,笑道:“可別,大娘,我還想着什麽時候向您讨教一下毛豆腐的做法呢!你家的毛豆腐,簡直是人間極品啊!”
大娘呵呵的笑道沒問題。臨走還聽明因交代每隔半月要來拿一次藥。
……
看那古板固執的先生唾沫橫飛了一下午的謝禾揉着脖子捏着肩膀,走過謝如兒的房間時,見她房門大敞着,便走了進去。看她桌子上擺着一盤旋着的小卷,黃澄澄的,看着象麻花,卻又似乎不是。拿起一塊,似是被壓得扁扁的,有些酥脆,手指稍用勁便有些不受力碎散下來。輕咬一口,感受到裏面綿軟的夾餡兒,香甜不膩,味道剛剛好。謝禾滿意地點了點頭,心想着,這個表姐…哦!是表妹,這手藝,還真是天上有人間無!
謝如兒聽到小梨來說謝禾來了,從裏間走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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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禾一見,道:“又去剝削舅舅了?”
“不是舅舅,是姐姐…”想着就又笑了起來,謝禾聳聳肩,很是無奈,自從知道明因比自己大之後,每次說起謝如兒都拿來取笑自己,見多了倒也習以為常不介意了。
笑了一陣,謝如兒想起早上的事,便拉着謝禾講了一通。她倒也是後來纏着明因說,才知道那個郭大娘家中只剩下老夫妻倆,就靠着平巷的那間小豆腐坊過活,老兩口就一個兒子,卻在兩年前清明節出城祭祖時被土匪擄走了,至今生死不知下落不明的,怪不得她去買豆腐的時候看那豆腐坊又破又舊的,只剩下個幹巴巴的老頭兒在那裏。明因見她可憐,又知道這大娘平日裏總是不好意思要人家東西,便想出了以物易物的辦法。
謝如兒嘆息道:“這郭家夫婦也是可憐,年暮之時竟遭遇如此窘境。”心中打算着,該幫着姐姐接濟一下這對老夫妻啊!
謝禾點頭,心中暗道:“這明因,溫婉平和的性子,到底是心善的!”不禁默默贊許。
……
這日,陽光明媚,暖風濕潤撲面,好容易褪下裹了一冬的棉襖子。城中的人們也似乎受了這春季暖風的鼓勵,顯得精神抖擻的,鬧市間終年開着的店鋪也似乎有了些新氣象,與禿枝上冒出的嫩黃一樣充滿了生氣。
這樣的氣象,怎能少得了每日都歡快如枝上鳥雀的謝如兒,自是早早的就将明因拉了出來,明因也是歡喜的很,據說今日正是樊城每月一次的會集。只是歡喜歸歡喜,還是将曬了一半的金銀花仔細晾曬在紗筐上才出的門。只是謝如兒催的急,便只好匆匆的出了門,連發髻都未曾仔細挽上,只随着家中挽的松髻便走了。
一連三日的會集,正是各店家将自家的好物什拿出來展示的好時機,遇上好機會,還可以好好地掙上一筆。不止城中商家,臨近城村的商人也會來此擺攤,因此總能在會集上看到些平日裏見不到的稀奇物件,就像謝如兒極是稀罕一個外村來的鄧姓青年來賣的扇墜,都是出自他的巧手,有木制的,有石刻的,最妙的還是用核桃和各種樹籽桃核兒雕刻而成的小玩意兒,雕的物什惟妙惟肖,甚得謝如兒的喜愛,每次來都要看看這個雜貨郎這一月間又做了些什麽精細的玩意兒來。
明因來了半月多,自然是未見過會集的盛況,一入了坊間,便東湊湊西看看,好奇得很。到了一個布帛攤子前,明因停了下來。想起前日看爹的外衫舊了些,該是時候添置一兩件了。自己的衣裳倒是多了許多,一進樊城姑母就為她置辦了好幾套。
這家店家倒是細心,擺放得整齊的布帛上,每一匹都有裁出手絹般大小的一塊,以便買家看清顏色布質。素白的手撫上一塊質地輕柔的茶褐色布料,布色染得很是均勻,與爹爹平日裏喜歡穿的倒也很是相符,還是滿意的,便扭着頭往四周尋找店家。
樊城的坊,是由官府主持開放的,只有在每月會集時開放。既說是官府開的,又是每月最大會集的聚集地,當然是設在城中最為繁華的階段。但這坊,卻并不是由四面牆圍起來的,只因雖說會集時況盛大,但畢竟每月只得三日,城中最為繁華的階段,也不可能除這三日外則盡是空巷吧!平日裏那裏則是些小攤小販走街串巷時歇息擺攤的地方,三不五時的,還有些雜耍班子或是些不成班隊的戲子伶人到此獻技獻藝,收些路費夥食費的。一旁的石橋涼亭便也就成了人們觀賞歇息的好去處。今日會集,則是與平日有些不同,沒了戲耍班子和七零八落的小攤小販,各戶商家都擺起了半人高的攤子,日頭底下臨時搭了個草棚遮遮那暖久了也有些曬的陽光。
這日陽光晴好,屋子上的青磚黛瓦,似乎也給這暖日感染了,河邊橋上石縫中,點點青苔也給陽光照得甚是可愛,清風徐徐,河岸邊的楊柳彎着腰垂下的新枝被吹得時而沾了河中的波光粼粼,時而甩出水滴,碎金般的落入水中又蕩漾開來層層的漣漪。
可從石橋的另一端走來的男子卻似乎神色匆忙得很,挺鼻鳳眼上一對微蹙着的眉,腳步匆匆的,帶起玄青的長袍灌了風,又撲閃着翻了開來,顯得與這和熙暖陽下的輕快很是不符。
染坊裏一批新布正在上色,若不仔細着點,色上得不均勻,這布的檔次便得滑下好幾個等級,正是忙的時候,爹得看着鋪頭離不開身,就想着讓趙元這小子來幫忙看着點會集的攤子,他倒好,跑了個沒影!剛剛家奴來報,趙與無法,只得讓管事先看着點染坊,自己便急忙趕往市間坊。
趙與遠遠地,便見一女子正在自家的攤位前細心挑選布帛,徐徐春風扯得一襲鵝黃色精致的繡着白梅的短儒衫,連帶着月牙色的垂蘇軟裙微微揚起,萬縷青絲随意绾之,不施粉黛,卻顯得嬌憨動人。趙與不由放慢急促的腳步,緩步而來。
正是如何都找不到店家詢問的時候,謝如兒不知從哪兒冒了出來,摟了明因的腰不放,惹得明因一驚。
“你不是尋你那鄧郎去了麽?怎的還有心思來尋我開心?”明因一見是她,便緩下心來,笑着調侃起她來了。
謝如兒倒是理直氣壯道:“這不是想着鄧郎的物什精致,想帶姐姐去觀賞觀賞麽,虧我半路還折了回來,竟落得你如此,算了,我還是一心尋我鄧郎去了!”謝如兒佯怒,雙手抱胸,仰頭嘟嘴的。
明因一見,只覺煞是可愛,點了點她高高揚起的鼻尖,笑道:“你哦!竟真是如此不拘,你這話都說的順當,看以後還有誰敢娶你為妻!”
剛剛來會集的路上,明因便聽謝如兒不停地誇獎那姓鄧的郎君扇墜子做的精巧可愛,煞是惹人喜愛,明因嬉笑着道:“哦…原是鄧郎啊!”偏謝如兒對于女子謹言慎行這套全是不予理會,這會子又是和明因在一起說道,她便更是百無禁忌了,便扯起自己并不算寬的袖子,佯作嬌羞地回了句:“是啊!每月奴家正是只偏等鄧郎呢!”
這會子明因拿來取笑她,她也欣然接受,全無閨中女子的扭捏,只和着明因呵呵地笑。
末了,拿起明因手裏拿着的小塊方布道:“這是要給舅舅做的衣裳?”
明因“嗯”了一聲,四處又望了望,道:“只是不見店家,也不知該如何買下啊!”
正猶疑着,男子低而不沉,微帶沙啞的嗓音從兩人身後傳來:“姑娘可是要買此布帛?”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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