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山上
謝禾身上只着了中衣,在一旁随便搬了塊石頭便坐在火便烤着。雖是穿在裏頭的,可是外面風大雨大,早已連這外袍被打得濕透了。方才只顧着找人,也沒覺得冷,這會子坐在火堆旁烤着,反倒是打了幾個冷顫,但是礙于男子漢大丈夫的面子,謝禾心道,就算是冷死,也是不能說的!
明因看他穿的單薄,濕了的衣裳又貼着,問道:“現在可還冷?”
謝禾心裏想着男子的那點面子,嘴上自然是不好說冷的,正打算開口,一個結結實實的大噴嚏便奪了先聲。
“阿嚏!”
“哎呀,都打噴嚏了,這可怎麽是好!”為了找她,謝禾竟冒着雨,在山中生生地淋了一個多時辰的雨,就是鐵打的人,也禁不住這般折磨的,明因本就擔心,這時怕是要應了她的擔憂了。
“沒事沒事!不就是打了個噴嚏嘛!我身子壯,無妨的!”謝禾見明因着急,連忙解釋自己從小身強體壯,就是與人打架也是數一數二的,怎會因為這個小小的噴嚏就扛不住了,還想多解釋幾句,卻又連着打了兩個噴嚏,紅了鼻頭,猛力地洗了洗鼻子,竟灌得一陣頭暈。
明因見狀,更是擔心了,這荒郊野嶺的,什麽東西都沒有,除了面前這堆火,也無其他可以保暖禦寒的東西,偏現在雨夜寒重,入了夜山中必定更是寒冷,若是這時受了風寒,可就是大大的不妙啊!
夜漸深,寒意甚。
兩人坐在火堆旁,中間隔着謝禾晾着的外衫,以衫為簾,淺淺睡去。
……
謝府。
燈火通亮,下人們一撥一撥進出着廳堂,卻安靜得只聽得一個低低哭泣的聲音。
“老爺!”管家胡叔腳步匆忙地走了進來,身上的灰布長衫濕了大片,雨水泥水相滲,作了一揖,低聲道:“雨勢太大,山路被阻,怕是無法再上山了。”
“老爺,這可怎麽辦?”陸黎哭得聲音沙啞,眼睛也紅腫得很,這時聽了這話,又險些軟了下去,身子大半重量都靠謝如兒和身邊的環翠撐扶着。
見謝叔恒沒有開口,謝如兒急了,紅着眼眶大聲道:“被阻了便去挖通啊!難道要讓哥哥姐姐任憑生死棄之不顧不成!”
胡叔有些為難地看了看謝叔恒,道:“樊山坡陡,現在天色已晚,看不見東西,怕是難以疏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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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如兒卻是不管,還在不依不饒地叫喊着不論如何要他們上山救人。陸黎這邊卻早已癱軟在椅子上,貼身服侍她多年的環翠勸着要不要回房休息,陸黎只是搖頭,手撐着太陽穴,揉出了指甲印。
謝叔恒皺着眉,低頭沉默了一陣,沉聲道:“下去吧,讓他們別找了,明早再說。”
胡叔聽了點點頭,躬身推了出去。
“爹!”謝如兒聽得,跺着腳,急的直掉淚,看謝叔恒無意轉圜,轉身便跑到陸原身邊,道:“舅舅!怎麽可以放着他們不管!”
陸原搖頭,他也是無奈至極。
下午城北趙家的大少奶奶生産時大出血,兩個穩婆均束手無策,這才請了他去救命。只因産婦服了立應止血湯都不見大成效,才想起一道偏方,偏這方子要的是藕節碳相輔,這藕節碳是取秋、冬二季采挖荷蓮根莖制成,陸原來到樊城已是春季,自然無法存有此物。陸原只在離家只是喃喃念了句:“沒這藥可難辦。”來請他的趙家管家問:“那是要上山采挖還是如何?”他便應了句,“你們不懂這藥啊!”
卻哪知被阿虎聽了去,還生出了這許些事端。待他回了醫廬,阿虎說了這事,他才匆匆往謝府趕了過來,只可惜,還是晚了。
這時見陸黎心神交瘁,只得安慰道:“別太擔心了,明因曾與我在山中過夜,還是懂的一些的;禾兒也是大人了,想必也無大事。”又對謝如兒道:“此時雨大,山路難行,再要人上山,怕是更多了危險,且放寬心,待明日天亮吧!”
嘴上雖是這樣說,眼底的憂慮卻是如何也掩蓋不了的,擡眼看了看謝叔恒,臉上的擔憂之色也未有緩和,擡眸看了眼說了這話的陸原,輕輕地點了點頭。
……
至後半夜,雨勢減弱,洞淺火旺,竟也不似剛才那般陰冷了。
約是覺得暖和了些,謝禾松了松蜷了一夜的身子,腳上不知絆了個什麽東西,睡得迷迷瞪瞪的,也不去管它,只管蒙頭大睡。
也不知過了多久,只聽得明因一聲大叫,謝禾猛地醒來,翻身而起。
“怎麽了怎麽了?”只覺眼前煙霧蒙蒙,似雲裏霧裏,還未反應過來,便被一股嗆鼻的焦味熏得咳了兩聲。
“你的衣服着火了,趕緊救火啊!”明因捂着口鼻,跑過來一把扯住還未完全清醒的謝禾,直往洞口跑了出去。四處張望了一圈,便徑直走到一棵歪脖子樹旁,扯着一桠樹枝,似是要将它折下,無奈身嬌力弱,心中又是着急又是害怕,不大的樹枝竟一直扯不下來。
一陣涼風吹過,謝禾頓時清醒了不少。見明因艱難地扯着枝桠,大步走過去,手搭了搭明因的肩,示意讓他來。
謝禾人高馬大,不足手腕大的樹枝,三兩下便被輕易地取了下來。
“快,進去把火撲了。”
明因說着,便要跑回去,謝禾一把拉住她的手,道:“裏面危險,你留下,我來。”說完便舉着樹枝小跑着回了洞內。
看着眼前步伐匆忙的高大身影,明因微微地愣了神。
待到謝禾拖着被掃得殘破的樹枝出來,笑道,“火不大,只是衣裳大概沒法穿了”,明因才回了神,擡首望了望微亮的天,天邊的星辰還閃着明亮的光。搖了搖頭,跟在謝禾身後進了洞。
謝禾頭先撲火時,大概也未注意,燒着衣裳的火是滅了,可燃着取暖的火堆卻也滅了大半。一夜雨水洗禮,樹枝樹葉早已濕透,被撲滅的柴火大都已經浸了水,再燃不起,昨夜擺堆的樹枝幹葉,已是洞中存匿的全部,現下也無法了,二人只能就着還燃着的小堆柴火,靠近着點坐着。
“天還未大亮,且得稍稍等着了。”昨夜雨勢大,山路必是阻了,不然也不會無人來救,此時下山,看不清路是一難;山中多虎豹,昨夜還偶間聽了幾聲狼嚎,萬一遇着豺狼野獸又是一難。此時,明因說什麽也不會同意下山的。
謝禾倒是無所謂,只安靜聽着,點了點頭,随手扯了被燒成短褂的外袍,嘆息着這衣裳的好做工。
“這是娘過年時才做的,可惜了。”
看謝禾心疼的模樣,明因拿起袖子瞧了瞧,眼中不覺浮起一層薄薄霧氣,眼光閃了閃,素手撫上自己的袖口,低聲道:“是可惜了…”
謝禾點點頭,殊不知明因可惜的不是袖口工藝繁複的花紋,稍稍翻起袖口,便可看到陸黎在內側繡着的一朵杜鵑,血滴落綻放一般嬌豔無雙…
明因不由想起自己的母親在時,雖家中事務繁忙,但明因的衣裳卻由裏到外,不論夏褂冬襖,都是她一針一線縫制出來的。娘說,穿自己縫的衣裳,才能長得好。明因聽得半懂似非,卻也知道娘親凡事喜歡親力親為,特別是明因的事,她更是不辭辛勞。這世上,再是找不着一個人,能像母親對孩子一樣無私吧!
幾不可聞地輕嘆,抒了抒心口壓着的一口氣。
謝禾似是察覺到些許異樣,側首問:“怎麽了?”
明因伸手撫了撫謝禾手上那剩了一個袖子的衣裳,道:“這做工确實精細,你看這祥雲…”還未說完,明因便呵呵地笑了起來,笑得謝禾一頭霧水的。
“怎的了?”不是講這繡工麽?有什麽可笑的?
“你這臉,跟個花貓似的…呵呵…”
想是頭先撲火時占了灰,謝禾随手便抹了把臉,明因看着,頓了頓,笑得更是厲害了。
謝禾莫名其妙地伸手看了看,啊呀!手上竟跟摸了碳似的,想也知道,這臉上定是白的灰的黑的湊團了。
看明因笑得臉頰通紅,水杏似的眼睛笑成了月牙彎,眼角還甚至還溢出了淚花,額前細碎散落的發絲也跟着笑聲一晃一搖的。謝禾滿臉的無奈,扯了扯她的衣角,道:“別笑了。”等明因笑夠了,謝禾早是羞愧無奈到低低的埋着頭了。
“只是,睡得好好的,怎的會突然着火呢?”明因擡手輕輕拭了眼角的淚花,覺得剛剛笑得過了,臉上有些僵。
“我也不知,怎的會…”謝禾說着,猛地想到适才睡得迷瞪,腳上似是絆了個什麽東西……
“這下可好,明兒天亮了,你可穿些什麽下山?難不成就穿着這?”明因有些擔心,若是就穿着中衣下了山,怕着涼不說,孤男寡女在山上共處了一夜,下山時還是這幅光景,怕是要人不往他處想也是有些難的。
“沒事,雖是燒了,還是穿得的。”反正下了山便是謝府,謝禾倒是一點不擔心。說着,還将那半吊子衣裳往身上披,惹得明因又是一陣笑。
“你說,這可是第二回了,怎的咱倆在一起老是能遇着火?燒的還總是我?”謝禾打着趣兒,想起上回廚房裏,還險些把頭發給燒沒了。
明因聽了,紅了耳根,低下頭,低聲應了句,“不知”,心道:“說話也不知道注意着些,什麽叫咱倆在一起啊……”
天還未亮,經了那莫名的火災,兩人均是疲累交加,靠着接近火堆的洞壁,沒大一會兒便都睡了過去。
……
“少爺!表小姐!”
明因夢中聽了有人叫,費勁地撐着眼皮,一整夜在潮濕的山洞,睡也睡不好,半夜還出了那檔子事,身子重得,眼皮都幾乎撐不開。
“表小姐!”
怎麽聽着那麽真實?明因慢慢睜開眼,眼前靠得極近的一張臉吓得她一個激靈,腦子瞬間停了一拍。
“馬青?”
“表小姐!可算是找到你們了!”馬青興高采烈地感嘆了一句,三兩步跑到洞口大聲招呼道:“找到了找到了!少爺和表小姐都在這兒!”說完便跑了回來。昨晚找了他們一夜,後來老爺說別找了,馬青都不敢在廳堂出現,那幾位主子的臉色,可不是一般的難看啊!這下子可好了,兩人都找着了,都安然…無恙?
衣衫破碎,臉上身上又髒又灰的,算不算得無恙?
謝禾被馬青的叫喊聲吵醒,臉不自覺往旁邊蹭了蹭,發現今天的枕頭不太對,竟還能自己移走,睜眼一看,竟是一大幫人瞪着眼睛看他,愣了一愣,才想起這不是在自己房裏。那明因呢?
一旁,紅着臉低着頭站着。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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