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6 秋夕(四)

話說這頭,謝禾同魯任進了城,大路也不敢随意走,只好就着小路從城東尋了一圈到城西,發覺齊風父子過了這許久,大約已是被帶上青峰嶺,便打算往山上去了,只是青峰嶺險峻,又是山匪盤踞,便是青天白日的恐怕也難以尋得上山的路,之前因了那叫卓虎的山匪雖是知道上山之路約摸在這裏,可直是不知道如何上山的,更何況現下夜半三更的,更是難上加難。

謝禾騎着馬,只在山下躊躇了片刻,便下了馬躲入了一旁的密林中,吩咐魯任莫要出聲,只靜待帶路之人。

方才進了城,魯任首先便是另找了匹馬,以待上了山能帶了齊風下來。這時兩人牽着馬,也是危險了些,謝禾左右觀看,見着前頭有處低矮的灌木叢,便将兩匹馬牽了進去,兩人也在一旁随意找了處葉密的所在躲了進去,隐蔽期間安靜地觀察着。

今日這樣的事,山匪們定是傾巢而出的,三不五時的,定會有上下山的。果然不多時,便見着幾個粗嗓子說說笑笑着往這邊來了,魯任一驚,險些便軟了腳,長這麽大,還從未見過山匪,或者說,這麽近距離地見着山匪。

“那些個軟腳蝦,爺爺吼了一聲便吓得直尿褲子,你見沒見着那小子?嗬,白長那一身的肉了!”

“就是!一天到晚以為自己高人一等,我呸!老子把他們圈起來,看誰還敢對咱不敬!看他們那祖宗能如何護着他們!”

“嘿嘿,你小子方才也算出了口惡氣了,這麽多年了,竟沒想到那惡人還茍且着,老天今日算是開了眼了,讓你也算是血刃仇人了!”

“哈哈…只可惜你那仇人卻是早早歸了西,不然今日也得報仇了!不過也無妨了,也算是老天替你收拾了他,好哥哥,待會子回了山上,我請你好好飲上一杯!”

“對!今兒高興,定要好好喝個痛快!”

兩個漢子走近了來,謝禾屏住呼吸,待到他倆往遠處走了去,這才伸手扯了扯一旁的魯任,示意他趕緊跟上。只是扯了又扯,怎的便無甚動靜?

轉頭一看,魯任竟癱倒在一旁,竟軟的站都站不起來!

這頭幾個壯漢已經走遠,這頭魯任卻吓得動彈不得,謝禾無法,只好讓魯任好生看着馬匹,自己悄悄上前頭的幾個壯漢,直往了山上去。

一路七拐八拐的,謝禾小心跟着,認真記路,以防待會子下山認不得,再在山上迷了路,那便是實在沒必要的事了。

許是沒料到會有人敢偷偷跟在身後上了山,這一路,那幾個壯漢說說笑笑着,全然沒有注意到身後跟着的一條尾巴,到了營地更是直接鑽進了屋裏抱了酒壇子便開喝了起來。

謝禾初到時有些呆愣,這…便是匪窩?

街道茅屋,幹淨整潔,這裏就像是個普通村落一般,半點稀奇沒有。

本大半夜的,該都是安靜入睡了的時候,今日秋夕,卻也不見大街上有花燈游人的,只是前方有處火光沖天,直印亮了上方的一方天。

謝禾也不多做猶豫,直直地便往亮處走了去。

走至一個山丘往下望,這才知曉方才在遠處聽到一直嗡嗡作響的聲音原是這山中人聚在了一起慶祝,這是慶秋夕?

只見前頭篝火明亮,圍着篝火是層層疊疊的人,老的少的男的女的,俱是一派嚴肅的模樣,站在那裏不推不搡,定定地直望着篝火前頭的一個地方。

那是…齊知州?!

謝禾這時确切知道自己并沒有看走了眼,這篝火前頭被人五花大綁押着的,正是身着官服,頭戴翎羽帽的齊知州。從齊知州孩子齊縣令的時候,每年秋夕均會一身官服站在樊城的城宗前同百姓們說上幾句話,以示官民同慶,所以照着這樣子,大約不是剛要出門,便是在城宗前被人綁了來的。那樊城的百姓在哪裏?

謝禾忽然有些疑惑。

樊城百姓那樣多,這些山匪不可能将他們綁到山上來的,那末,還在城中?

謝禾這時腦子裏亂糟糟的,有些理不清思緒,卻見篝火前的人群頓時沒了聲響,前頭的齊知州更是忽然軟倒在地,謝禾一驚站了起來,緊張地望着前頭的情形,卻久久的不見齊知州再站了起來。謝禾正想下了山丘去看看究竟怎麽回事,卻忽然發覺有人走進了來,謝禾趕緊閃身向後,躲進了一旁的草叢中。

“那小子,長得跟個娘兒們似的,居然還會唱曲兒!若真是個娘兒們,老子一定把他給收了!”

“嗬,就算不是小娘兒們,收了也無妨!我見他那嬌滴滴的樣,當兔哥兒也是極合适的了!”

說罷便是一陣笑聲,謝禾聽着,心中倒是定了幾分,他們說的,必是鳳兒無疑了!鳳兒生的陰柔,謝禾曾有意無意地聽到好幾次別人說他像極了京城來的兔哥兒,時下京中男風盛行,達官貴人花大把價錢買養男寵也是常有的事,而這些男寵大都長相柔美多姿,齊風這樣的長相,多少總是會被人說三道四的,只每回一說到這個,他便怒氣沖天似是不咬死那人不罷休的模樣。所以這時,就着這兩人說的,謝禾倒是肯定了,齊風正在這山上的某一處,于是屏住呼吸,留心聽得他二人究竟還說了些什麽。

“算了算了,我還是正正經經找個媳婦兒得了,收個兔哥兒供他吃供他穿的,老子還沒掙夠錢就先累死了!”

“哈哈…只是他那曲兒唱的真不賴,從上山唱到現在,他就不累啊!”

“哼,我看這小子八成是想引人來救,可惜了,這青峰嶺是咱的地盤,誰敢不要命來救他!何況也沒人上的來咱這兒,他又何必白白費了那力氣,還不如留着,等解決了他那老爹,待會子還有他好受的!”

這頭正說着,那頭過來了一人,大聲道:“你倆怎的這樣慢吞吞的,那狗官被吓瘋了,還不快來看熱鬧!”

“瘋了啊?太好了,快去看看!”

說着那幾人便快步往篝火處去了,謝禾這才站起身子,從方才那二人來處去了,耳邊直響着方才那人說的,齊知州瘋了?還是忍不住回頭望了山丘下的那處,齊知州竟就着那綁着自己的繩子在篝火邊亂蹭亂跑,也不知是撞了誰,被人猛力一推,整個人往後跌了幾步,竟直直地落入了火中!

謝禾一頓,看着下面那成了火球在那篝火邊亂竄的齊知州就那麽被人找了根竹竿,生生拍向了篝火,與那團燃的近了天的篝火融為一體…

“阿彌陀佛…”謝禾心口同念,震驚之餘卻是沒忘了自己此行的目的,再不趕緊走,怕是待會子鳳兒不知得受如何的刑罰了!這才趕緊邁開了步子望着前頭走了。

行至路盡,謝禾眼前岔開了兩條路,一往東,一往南。正糾結着該往何處走去,隐隐傳來的曲調讓謝禾心神一定!

是鳳兒!

即刻轉身,往南邊的路直走了去。

天黑着,火把的亮光很容易便讓謝禾找到了山匪關押齊風的地方——簡陋的一間草棚,門口的兩支火把燒的正旺,兩個彪形大漢正倚在柴門邊上打着呵欠,謝禾繞開草棚的前方,從林間穿過,悄悄地靠近了一旁的窗邊。

“這小子,怎的就唱不累啊!”門口的守衛開了口,又打了個呵欠,看起來很困的樣子。

“唱得好!”這人本就邊聽着曲兒便打着拍子哼着,這時剛好逢着唱完了一小節,另一個趕緊拍手叫好,又對着方才說話的同伴道:“你不知道,這可是響遍附近三城十八鄉的李家千金鳳兒,在樊城可是一票難求啊!你聽聽這小曲兒唱的喲…啧啧啧…可惜了是那狗官的兒子,小命難保咧!可惜了,可惜了…”

趁着這兩人說着話着,謝禾從窗口望了去,齊風被綁在那支着草棚的木樁上,離這窗口有點遠,謝禾往周圍看了一圈,撿起塊石子扔了進去,不偏不倚剛好砸在了齊風的頭上,齊風趕緊回頭,見着謝禾半個腦袋趴窗邊高興得差點兒叫了出來!

“噓——”謝禾怕他太激動,比劃着手勢要他安靜些,齊風也知此時情況危急,不敢随便言語,只安靜地看着謝禾跟他比劃着手勢,要他接下來怎麽做,便看着謝禾便不住的點頭。

外頭的兩個壯漢還談論着,倒是也沒注意到草棚裏齊風在做些什麽。

“什麽千金不千金的,一大老爺們叫的這什麽名字!要俺說,就要将他的嘴堵上,省的吵吵嚷嚷的,聽得俺都心煩!”

“可別!難得能不花錢聽鳳兒唱戲的,傻子才不聽!”

“你說俺是傻子!你罵誰呢!”

“沒有沒有,這不就是随便說說呢嗎!別當真別當真!”

“要俺說,二老粗你才是個傻子!好好地拿那狗官去祭天你不看,非跑這兒來聽這小子鬼哭狼嚎,你說你不是傻子,傻子都不信!”

“行行行,我傻,我傻行了吧!诶…這小子怎麽不唱了?還等着聽呢!”

那人說着,從腰間抽了鑰匙出來,打開柴門一瞧,齊風正乖乖地站在那裏,一雙鳳眼斜着觑了他一眼便轉開了,一臉不屑的模樣。不管齊風如何,那人還是走近了去,仔細地檢查了綁着齊風身上的繩子,确保無誤後又一臉不信任地瞧了齊風道:“咋的就不唱了?”

齊風斜了他一眼,揚起了下巴慢悠悠地道:“累了,不想唱。”

那人在屋裏又轉悠了一圈,除開草垛,實在沒有其他不妥的地方,這才又警告了齊風道:“老實點!”這才出了去。

齊風依舊是愛答不理的樣子,直到那人鎖好了門,同屋外的同夥繼續攀談了起來,齊風這才看看一旁的草垛,壓着嗓子道:“出去了出去了!”

草垛這時才動了動,謝禾掀開眼前的幹草,左右确認了沒問題這才鑽了出來。

齊風很是激動的模樣,道:“我就知道你定會來救我!”暗嘆自己扯着嗓子唱了這一晚上沒白唱。

謝禾看了他一眼,沒有開口,迅速地從袖口掏出方才魯任拿給他的小刀,利索地刷刷幾下便将綁在齊風身上的幾股繩索割斷了下來,指了指窗戶,要齊風像自己方才跳進來那般跳出去。

好容易得了自由的齊風這時更是信心百倍着,松了松被繩子勒麻了的手腳,扒拉着窗戶便想那麽出去,可惜靈活不夠,雖也是出去了,卻是整個人倒栽蔥地往外頭栽了去!

好在窗低草垛厚,倒也沒受傷,見着謝禾麻利地往外一翻,伸手揉揉摔得紅紅的額頭嘟囔道:“白練了那麽多年把式了!”這才趕緊跟上謝禾,往一旁的林中跑了去。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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