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 秋夕(三)

“是俺說了,若是那齊少爺是個大姑娘,那抓來當了三當家的媳婦兒是極好,長得多俊吶!”王占山站了起來,笑着應了卓虎的話。

卓虎走近了,拍着他的肩道:“這樣鬧心的小娘兒們老子才不要!這一路抓上山去,那嗓子叫不累似的,拼了命地喊救命,要不是老子一掌給他拍暈了,不定還要鬧到什麽時候!”

“給拍暈了?”薛二同明因幾乎是同時叫出了聲,惹得屋裏人的眼光全往哪兒去了。

薛二卓虎是認識的,可明因——一面之緣,雖說是救了他的命,可那時傷得暈暈乎乎的,哪兒記得那人長什麽樣兒啊!這樣一來,王占山不免又要再多解釋了一番,卓虎卻是将信将疑的,對着明因問道:“那你可知我那時是躺在什麽地方?在何處治的傷?傷在何處?”

明因輕嘆了口氣,道:“你是暈倒在我夫家,城中謝府,相公同我将你送至陸家醫廬,你傷在了臂膀處,約有六尺長半尺深,你那時說是被紅背心給砍的,出門前我還給了你兄弟三包我們陸家自制的創傷藥,讓你在結痂時用可止癢止疼,可是這樣的?”

卓虎睜着大眼,繃緊了身子雙手握拳,直至額上青筋暴起,明因以為他要打人,吓得直往後退了幾步,卻不料他竟“撲通”一聲單膝跪了地,抱了拳對明因道:“卓虎眼拙,認不出恩人來實在該死!恩人的救命之恩,卓虎無以為報,唯有在此磕頭謝恩了!”

說着便把頭直直地往地上栽了去,明因這回更是吓得不輕,待他響亮地磕了一聲後這才趕緊上前扶住,如何都不願意讓他再磕了,只道是:“千萬莫要如此,我怎的生受得起?”

“恩情無以為報,磕個頭不算什麽!”卓虎說着,執意要磕。

明因趕緊攔住,急道:“誰說無以為報的!若是你們能讓我相公平安歸來,那便是報了!”

卓虎一愣,問:“恩公怎麽了?”

明因趕緊道:“你先起來,起來了再說。”

卓虎無法,只好起身,讓明因坐下,自己則就着一旁的木頭樁子坐下,聽着明因簡潔地将謝禾進城來救人的事說了出來。卓虎聽着,默默地點了點頭。

薛二見狀也道:“這個齊公子其實是個好人,不單止救了我,還幫着我在家中立威,也不是說我有多想在家中得人敬重,只是多少能免于受欺,少遭陷害罷了。”

明因點點頭,道:“鳳兒同他爹不一樣的,我聽相公說,鳳兒的娘便是被他爹送了人,最後不堪受辱而死的,由是鳳兒一直是恨極了他爹的。”

“竟有這樣的事?”薛二很是訝異,她只知齊風同齊知州父子關系不好,卻不知竟是這樣的關系。

郭大郎聽着她們的話,暗暗皺了皺眉,有所神思的模樣。

“鳳兒是誰?”郭大郎聽着有些暈,明明說着齊風,怎的又牽涉到這麽個叫鳳兒的了?

卓虎常來城中,對鳳兒卻是熟知的,有時得了空,還是會到荟萃樓聽聽鳳兒的戲的,只是他也不明白為何會忽然提到鳳兒。

“你還不知道罷!這鳳兒啊,便是齊風了。”郭大娘每日在街頭巷尾的同那些個婦人姑娘的說說閑話,這些事兒自然是知道的。

“什麽?鳳兒是齊風?!”卓虎有些跳腳,原先他對鳳兒便是存了些心思,還想着趁着這回城,将鳳兒帶回山上去當了壓寨的,卻哪知聽得這樣的消息,簡直便如五雷轟頂,直轟得他坐都坐不住。

郭大娘見狀,不免又要解釋一番,從趙元搶人被人發現到鳳兒自己親口承認,卻見卓虎從激動到冷靜,最後将頭壓得低低的,安靜了好半晌,壓着聲兒道:“恩公…也喜歡鳳兒?”

明因初時沒聽明白,只道:“他二人是朋友,相公為人,更是仗義,既是朋友,定當是要盡了全力相救的。”

卓虎一擡眼,又皺着眉似是好好思慮了一番,直到郭大郎開口對明因道:“謝公子既是阿虎的恩公,便也是我的恩公,少奶奶幫過娘親甚多,同婉容又是這樣要好的,不論如何,我們定當保證謝公子無恙!少奶奶且放心罷!”

“這是定然的!”卓虎聞言大着嗓子道:“就算是要我上刀山下火海,只要恩公一句話,卓虎定當拼了命去做,何況這回都是自家兄弟,招呼一聲便是了,若是恩公有甚閃失,即便少奶奶不說,卓虎也沒了臉面活在這世上了!”

這時也算到了目的,能有他們這句話,保得謝禾安全,明因也是稍稍安心了下來,這便趕緊道:“那便有勞了!”

沒再多作停留,待到載了郭老頭兒的馬車一到,郭大郎招呼了外頭的那二三十個壯漢,稍作了收拾便往青峰嶺出發了。

馬車上,明因始終是惴惴不安着,思慮了許久,終是開口問道:“之前聽了來報的人說,這是要…屠城…可有這回事?”

薛二聞言一頓,皺了眉頭低垂着眸子,細聲道:“我也不是很清楚…”

明因見她的模樣,想必也是不敢随意亂說,便也不再問了,掀了簾子往外頭看,前頭載了郭大娘夫妻倆的馬車正搖搖晃晃地跟着前頭騎着棗紅大馬的卓虎走,四周黑漆漆的,只幾個壯漢手裏的火把照着前路。明因不知道,自己這樣跟着這群山匪上了他們的匪窩究竟是對是錯,可是現在相公是安是險她都不知道,但是單槍匹馬的,縱使謝禾又天大的本事,也是鬥不過這一大群不要命的壯漢子的,不管自己願意不願意,都也只能相信了他們了。想着郭大娘同薛二也在此處,就算是這些個山匪再沒了人性,想必郭大娘多少也是會護着她的,何況從剛才的情況看來,這群山匪,倒也不像是泯滅人性的。

“只是…你怎的會同郭大娘的兒子…”明因不知該如何表達自己的疑惑,方才在屋裏,明因倒是想起了一件事,那時謝如兒曾問過她郭大娘是不是有什麽闊綽的親戚,見着一個衣着華貴的小姐給了她銀子,現在想來,那位小姐,大約便是薛二了。

薛二臉一紅,低着頭道:“年前…我不是被他們劫上了山麽?他們要的是我爹的銀子,也未曾傷害我,只是我認出,郭郎…是多年前的故人……”

薛二說的含糊,明因也不知曉,這薛二小姐也就是個十四五歲的姑娘,哪裏來的多年前的故人?這郭大郎年紀倒是大些,看着這麽也有二十好幾了,是這樣的故人麽?

只是既她不說,明因也不好問,只好笑着道:“既是多年,能再相逢已是不易,又兩心相悅,更是天注定了的緣分,可得好好珍惜呢!”

薛二雖比明因小不了多少,可始終還是個沒成親的姑娘,這會子說的又是自己心上人的事,更是羞澀得很,紅着小臉伸了拳頭假意要打明因,見明因也不躲,由着她輕錘了兩下,嗔道:“姐姐慣會取笑我,欺負我不知道你的事,也不知姐姐是如何着同謝公子有着天注定了姻緣,這才千裏相逢的,從八裏莊到樊城,可真真是千裏了!”

明因一笑,道:“這會子害羞了便來臊我,還不知道你這嘴是這樣厲害的!”

薛二也不介意了說什麽厲害不厲害的,只挽了明因的臂咯咯咯地笑着。

明因看她歡喜,輕嘆了口氣幽幽道:“也不知相公這時可危險着…”

薛二聽得,也停了笑,只安慰道:“既然郭郎同三當家的都說了保證謝公子無恙,那便是無事的了,姐姐且放寬了心,待他們找到謝公子,姐姐便能見着他了!”

明因靜默不言,又不是都知道謝禾長得什麽樣子,這群山匪又要屠城,總不能抓着個人就問你是不是謝禾再殺了吧!所以雖說有了這保證,明因心中卻還是如焦灼般難安。

拿了絹子伸手擦了擦不意滑落的淚,明因依舊沒有言語。

“其實…”薛二這時忽然開了口,聲音依然是輕輕細細的,“他們是怨恨城中百姓,分明這麽些年,到哪裏搶劫打燒都從未來過樊城,因為這幫兄弟,大都是土生土長的樊城人,若不是實在無奈,也不會有人願意上山當了山匪的。且,也是因了他們,其他盜匪心知這是青峰嶺的地方,這才保得了樊城這許些年來的安寧平靜…可百姓們不分青紅皂白地,大當家的和兄弟們被抓去游街時竟被人用東西亂砸,生生地将大嫂子和小柱子給砸死了…這回抓了齊知州,也是因了他之前派了細作上山,明知齋食節下山來游玩并無半分歹意,卻還下了這樣的手,連女人孩子都不放過,若不是那日趕巧兒了,小盞子見着我,讓我帶了去玩兒了一圈,那大當家的豈不連大嫂子留給他的這點子血脈都得…”

薛二邊紅着眼眶說着,到後頭更是越發激動了,拿了帕子捂着嘴,低低的嗚咽了起來。

明因伸手抱着她的肩,手輕拍着她,道:“城人怕匪,這是定然的,總覺得一說到匪,便不會是好人。卻不知匪也有匪的苦楚,若不是被逼無奈,誰願意做那遭世人唾棄的行當?怪只怪天不由人,不管如何總是要給人添些堵…妹妹你也是盡了全力了,現時也莫要再思慮過多,傷了身子。”

薛二說的人,明因倒是多少存了些印象,她說的小盞子,大約是齋食節那日同她一起的孩子,那大嫂子,大約便是那眼神淩厲的婦人了,只沒成想,最後竟沒能逃脫出來,還生生被人砸死了,也難怪那些山匪要恨了。只冤有頭債有主,害了他們的是那齊知州,百姓也只是無知,讓那齊知州蒙蔽了,才做出這等事來,山匪要屠城,那卻是狠厲過了頭了的。

只這時,明因也不好多說什麽,只好安靜地同薛二坐着,搖搖晃晃地往青峰嶺去。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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