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廖府。
四名持劍男子擡着一個擔架立在院中。
那支架上是幾件破損的血衣, 還有支離破碎的身體殘骸,至于究竟是誰的,早就分不清了。
一陣陣惡臭伴随而來。
廖世廉一陣惡心幹嘔, 不遠處的婢子們亦然。
“說!到底怎麽回事?!東哥兒他人呢?”廖世廉依袖捂鼻, 怒斥道。
那四名男子略有遲疑, 但還是未作隐瞞, 将廖世廉的貼身物件遞了上來,“大人,公子他……就在這裏了。公子與随從的屍首被群狼攻擊,屬下們找遍了方圓一裏地, 也只找到了這些……”
廖世廉看了一眼擔架上血肉模糊的破損衣裳, 還有骨肉相連的肢體,身子不受控制的晃了晃, 虧得身後的小厮攙扶,才穩住了他。
惡臭帶來的強烈惡心,令得他再次幹嘔。
“拿、拿下去!統統拿下去!”廖世廉揮手,痛心欲絕,一眼不敢多看。
四名男子稍作猶豫, 其中一人問道:“大人, 那公子的屍首該如何處理?”
若只是小厮的殘骸, 随便找個地方埋了便是。
但眼下, 這些殘害裏面,根本分不清誰是誰的。
廖世廉到底是在官場摸打滾爬了數年, 痛失心頭肉, 還算能夠穩得住, 他閉了閉眼, 不再多看一眼, “去、去把他……好生安葬了……”
“是,大人。”四名男子聞聲應下。
廖世廉顫顫巍巍轉身入了廳堂,站在廳堂中央,悲憤交加,“是誰?!誰殺了我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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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話音剛落,身後一女子陰陽怪氣的聲音傳來,“老爺,你現在終于承認了,鐵東就是你與弟妹茍且的證據!”
廖世廉轉過身來,眸中充血,指着廖夫人,神色兇狠,“你給我住嘴!是不是你?你記恨鐵東,是你下的毒手?!”
廖夫人冷冷呵笑了一聲,“倘若真是我,又豈會等到今日?!老爺,看來漠北有人看不慣你,你的好日子也快要結束了!”
廖世廉沒忍住,擡手就是一巴掌打了過來。
這一巴掌威力甚大,廖夫人身子傾倒在地,她一手捂着臉,仰起臉,“你打吧,打死了了事!反正……這日子是一天也過不下去了!哦,對了,青蓮那小賤蹄子懷過老爺的骨肉,只不過她偷偷給打掉了,哈哈哈哈!看來不是人人都想給老爺生育子嗣,就連青蓮那種肮髒貨色也看不上你!弟妹當初不也投河自盡了麽?”
廖世廉怔了怔,“你!你說什麽?!”
廖世廉一妻三妾,然而,縱使他勤于耕耘,也無一人懷上孩子。
他年輕時候的确荒唐,唐突了自己的弟妹,得知弟妹有孕,就逼着她生下了孩子。可誰知弟妹不堪恥辱,還是自盡了。
所以,他就更加堅信廖鐵東是他的親生骨肉。
即便不是親兒子,那也是親侄子,故此,廖世廉對廖鐵東分外寵愛,一直帶到了漠北,放在自己身邊養着。
他萬沒想到青蓮懷過他的孩子。
人越是缺什麽,就越會想要什麽。
對廖世廉而言,子嗣是頭等大事,“那個賤人!她豈敢殺了我的孩子!我定不會放過她!”
廖夫人哈哈大笑了起來,“老爺,你自己的二弟也走了,也是被你逼死,虧心事做多了,你們廖家就要斷子絕孫了,哈哈哈哈!”
虧心事……
廖世廉不敢去想因果報應這種事。
他當即下令,“來人!夫人得了癔症,把夫人關起來!”
廖夫人趴在地上,忽然失心瘋一般大笑了起來,“哈哈哈!廖世廉,你的好日子也快要到頭了,等着吧,報應就要來了!要來了!”
廖夫人被拖了下去。
詛咒的聲音漸行漸遠。
然而,這幾句卻如同催命符咒一般,在廖世廉的耳畔久久不絕,他一巴掌拍在了案桌上,“來人!去查!去……查清楚公子是如何出事的!他這幾日見過誰,事無巨細,一一給我查出來!”
報應?
他從不信!
主帥營帳。
影衛悄步上前禀報消息,“侯爺,廖世廉已經知曉廖鐵東死了,眼下正在徹查廖敖鐵東這幾日曾與誰來往,只怕會查到夫人頭上去。”
陸靖庭今日心情甚好,聞言,狹長的眸眯了眯。
“加派人手去保護夫人。另外……設法将廖世廉的視線移到金箔人身上去。”
陸靖庭想要借力打力。
那廖鐵東就是廖世廉私生子的事情,陸靖庭也知曉。
倘若讓廖世廉誤以為,是金箔人殺了他的獨子,那麽接下來的事情就有趣了。
他的小妻子,這次又幫了他一個大忙!
那影衛立刻明白了其中深意,“是,侯爺!”
午後,陸靖庭去山下的梯田查看糧食。
将士們上午習武,下午耕作,都已經養成了習慣,就連軍中數名将軍亦是如此,無人可以特殊化。
也正是因為陸靖庭鐵一樣的紀律,陸家軍鎮守漠北這些年才會從未失利。
午後日頭很烈,倒是起了一陣徐徐東風,天際一眼望過去,白雲千裏,一覽無餘。
陸靖庭第一次察覺到,衡山半腰盛開着遍地的野芍藥。
沒有遇到魏琉璃之間,他從不會關心“花”這種東西。
但今日不知是怎麽了,一眼就看見了那半山腰燦燦灼灼的嬌花。
女子應該都會喜歡花。
陸靖庭當即就吩咐了幾名将士去挖野芍藥,他自己則親自将挖好的芍藥移植在了梯田裏。
梯田遠比家中的院子土壤肥沃,等到來年花開之際,必定開得更豔,到時候再領着魏琉璃過來看花。
目睹這一切的白練,他沉默了,“……”
花,能當飯吃麽?
侯爺帶頭霸占将士們辛辛苦苦開墾出來梯田真的合适麽?
侯爺……他現在為了博卿一笑,種花這種事都能幹得出來了?
侯爺啊侯爺,你還是當初的那個剛正不阿的永寧侯麽?
而且……還霸占兩壟梯田?
一壟不夠?
白練對一旁同樣震驚的陸無顏,道了一句,“無顏,你兄長他……是不是有什麽不同?”
陸無顏當然意識到兄長變了。
可事實上,誰遇到嫂子那樣的女子,還會恪守本心呢?
看着兄長為了嫂子種花,陸無顏腦中突然浮現出魏琉璃泫然欲泣的表情,她……以後大概不會再哭了吧。
陸無顏默了默,心情莫名古怪。
漠北的廣袤大地,造就了這裏獨一無二的風土。
日落西斜,晚霞餘晖遲遲不散。
這個時辰,東風微微熱,吹在人身上還算舒服,尤其是對陸靖庭而言,身心愉悅之人,看什麽都覺得順眼,連帶着沿途的桦木落入他眼中,也顯得棵棵精神抖擻。
陸靖庭騎馬到了長街。
他身上的泥土已經洗淨,一身玄色勁裝襯得腰身精瘦挺拔,腰封下面是筆直的大長腿,他手中握着一把長劍,下了馬背徑直邁入店鋪。
魏琉璃正支着胳膊肘,神情恍惚的盯着算盤。
又是沒有做成一樁買賣的一天。
她甚是失落。
趙嬷嬷吃驚道:“侯爺來了!”
魏琉璃擡眼,就見夫君朝着她走來。
魏琉璃不想讓夫君知道,她如此無能。
她裝作堅強,笑着面對陸靖庭,“夫君,你怎麽來了?軍營的事務都忙完了?”
陸靖庭被美人的嬌靥晃花了眼。
她在故作強大。
男人突然覺得,魏琉璃不像一朵嬌嫩的牡丹花,她看似嬌軟,但骨子裏透着韌性。
這是陸靖庭此前不曾察覺到的。
越是與她親近,越是能夠發現驚喜。
陸靖庭應了一聲,看着魏琉璃男裝的小模樣,心頭一陣酥麻。
“嗯,你當真想要做買賣?”男人話不多,幾乎沒有廢話,直奔主題。
魏琉璃點頭,眸光晶亮,“我……我想派上用場,祖母她們都會武功,可我什麽都不會,我想多賺錢銀子,給夫君解憂。”
陸靖庭心頭一軟。
這滋味甚是奇妙。
就像是自己曾經養大的兔兒,它在自己懷中頑皮的撒嬌,試圖尋找歸屬感。
魏琉璃拉着陸靖庭坐下,給他倒了一杯花茶,“夫君,我想過了,與其指望着朝廷撥下軍饷,不如咱們自力更生。漠北雖然清貧,可與周邊小國接壤,按理說,商貿理應發達才是。”
魏琉璃努努嘴。
她明明不笨呀。
怎會做不成買賣?
陸靖庭自己都不曾意識到,他此刻面容和藹,聽得甚有耐心。
“嗯,你的想法是好的。但所售賣的貨物不對。這裏是漠北,多數人真正需要的是過日子,是如何生存下去,而不是胭脂水粉。”
陸靖庭言簡意赅。
他言罷,飲了一口花茶。
入口醇香沁涼,半杯下去,渾身燥熱被壓制了下去,渾身心舒坦。
他看了一眼,不過只是普通的花茶。
可為何,經過魏琉璃之手,區區花茶就變得如此不同?
似乎,但凡與她沾邊的東西,都會變得無比美好。
此刻的陸靖庭想擁有她的一切。
她的身心,和往後餘生。
魏琉璃思量着男人的話,根本沒有察覺到男人眼中的危險,她立刻明白了過來,“夫君!我知道該怎麽做了!”
陸靖庭又給她出主意,“你要想把買賣做大,不如直接當中間商販,開一家商號,經手大周與各國邊陲的來往買賣。”
魏琉璃點頭如搗蒜,聽得及其認真。
陸靖庭又加了一句,“但你必須男裝,不可以女裝示人。”
魏琉璃不解,“為何?”
陸靖庭,“……”
還能為何?
她難道覺得她自己不夠招搖?
他允許她抛頭露面,已經是最大的讓步了!
按着他的性子,幹脆把她關在薔薇苑才好。
但見魏琉璃一門心思都在做買賣上面,他又不忍制止。
她孤身一人在漠北,已經是不易了。
他不說出來,不代表他不懂她。
陸靖庭俊臉微沉,“你是侯夫人,當然不可以肆意抛頭露面。”
有道理……
魏琉璃覺得夫君有些霸道,但她沒有證據,畢竟夫君言辭和善,還很耐心的和她剖析了眼下的狀況。
這時,一穿着錦衣的男子大步邁入鋪子,抱拳道:“侯爺,太子殿下與三殿下的車隊,提前抵達了漠北,車辇已經到了城外。”
聞言,夫妻二人對視了一眼。
太子蕭珏是陸靖庭心頭的一根刺。
但男人不會輕易流露出來。
而對魏琉璃而言,她上輩子就已經不愛這個人了。
如今再次聽到蕭珏,她無愛無恨。
可魏琉璃很清楚一樁事,只怕夫君早就調查過她在京城的一切。
她上輩子年少無知,的确對蕭珏情根深種,但那已經是上輩子了。
魏琉璃一把抓住了陸靖庭的大掌,“夫君,太子不可信任,三殿下倒是可以拉攏,我姓魏,可我更是你的妻子,是陸家的主母!夫君……你要信我。”
若非是有人在場,她恨不能對陸靖庭表明愛意。
陸靖庭應了一聲,神色不明,“嗯。”
但只要一想到魏琉璃曾與別人青梅竹馬,陸靖庭心口有股難掩的憋悶,就仿佛是自己寵愛的兔兒,曾經也被旁人飼養過……
作者有話說:
老太君:情敵來了,你還不快點下手?!
白練:花不能當飯吃啊,兄弟!
陸無顏:心情複雜。
陸狗子:戀愛新手上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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