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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奈察覺到了冬薊的眼神,他笑着說:“別擔心你弟弟,我覺得阿爾丁更喜歡你。雖然他更喜歡金發,而你的發色不能算金色,但這不是最重要的……對了,好像你媽媽也是這樣的淺色頭發。”

冬薊擡頭看他:“你見過我母親?”

“沒見過,”卡奈說,“她在希爾達教院裏的時候,我還沒出生呢。我只是看過她的畫像。”

“她從沒擔任過助理以上的職務,怎麽會留下畫像?”

卡奈說:“原因說起來也有些荒謬——因為她太漂亮了。我在教院的時候,有一次跟着導師整理舊檔案室,檔案室的牆上挂着很多東西,比如裝裱起來的重要授權書,某段地下遺跡的地圖,還有不少畫像。據說這些都是從舊辦公室收集起來的,現在沒什麽用了,因為是教院的老物件,也不能丢掉。就是那次,我看到了你母親的畫像,畫上的她看起來不像法師,更像是普通的精靈貴婦。我問導師她是誰,由此開始,我知道了你母親的一些事。”

冬薊問:“畫像是誰畫的?”

卡奈說:“聽說,當年精煉師哈曼專門請來了畫師,給他的精靈女助理畫像。他和女助理搞研究的時候,畫師就在旁邊畫畫。後來精靈女人離開了教院,畫也畫好了,哈曼就把畫挂在了自己的辦公室裏。”

“原來如此……”冬薊笑了笑,“那你見過哈曼嗎?教院有留他的畫像嗎?”

“沒有。哈曼成名後就脫離了教院。很多事情我都是聽說,沒親自見證過。你呢?難道你從沒見過自己的父親?”

冬薊說:“沒有。母親懷着我回到樹海邊緣,獨自撫養我長大。我從沒見過哈曼。”

“你沒有見過哈曼,卻自稱擁有哈曼的法術書?”

冬薊說:“這和我是否見過他沒關系。雖然人們都說那是‘哈曼的研究筆記’、‘哈曼的法術書’,但實際上,其中大部分研究成果都來自我的母親。她是個精靈女性,而且非常讨厭處理世俗雜務,所以哈曼的名聲比她大得多。你在教院生活過,應該聽過關于她與哈曼的微妙傳聞。”

卡奈點頭道:“确實。我聽過一些關于她的傳聞。正因為如此,當年在聖狄連遇到你的時候,你自稱是哈曼與其助理的混血兒子,我才沒有把你當成純粹的騙子。”

“就算我是騙子,你也有辦法檢查并揭露我。”

卡奈說:“當然。昨天晚餐的時候,我去過你們的客房了。”

冬薊對此毫不驚訝:“我想也是。你肯定檢查過萊恩的劍了?”

“我檢查了一切帶有附魔或儲法性質的物品,包括那把劍,”卡奈說,“那本來是一把很平庸的劍,大型工坊批量賣給鄉下村衛隊的那種。”

冬薊笑道:“可不是嗎,那是萊恩的劍術老師送他的。”

“但現在它非常特殊。劍上有三種高等奧術援護類附魔,不會鏽,不會變鈍。除此外,我留意到你還給它加了儲法符文,施法者可以根據需要為它施放法術,改變元素特性……這些都是你做的?”

冬薊聳聳肩:“也沒別人能做了,對吧。”

“沒別人能做”聽起來好像很自大,但卡奈很清楚,半精靈說的是事實。

從表面上看,懂得武器附魔的施法者很多,這把劍上的附魔也不算太誇張,但是,問題的關鍵不在于附魔效果強弱,而是在于你可以給什麽樣的東西進行附魔。

卡奈雙肘撐在桌面上,雙手交疊:“按照現有技術,這把武器……這類批量生産的普通武器,是根本無法進行附魔的。”

冬薊有點小自豪地挑了挑眉。卡奈的表情卻比他嚴肅很多。

卡奈繼續說:“附魔武器必須單獨打造,由工匠和施法者共同協作,在鍛造初期就要加入預置符文,符文穩定存續後,才能進行正式附魔。這是器物附魔學的基礎。而你弟弟的劍……我偵測過了,它根本沒有預置符文。給這種武器附魔,按說是根本不可能的,這就像讓男人懷孕一樣不可思議。”

冬薊笑了出來:“你這個比喻太可怕了吧。”

卡奈的表情卻嚴肅得很:“如果普通武器也能随意附魔,那麽其他器物也可以,甚至很多生活用品也可以。這不僅是學術研究上的重大突破,還有可能影響到很多很多事情……多到一時難以想象。當年,人們都說哈曼已經取得了這方面的研究成果,結果沒過多久他就死了,連研究筆記也不知所蹤。”

雖然講到了父親的死亡,但冬薊沒有吭聲,只是若有所思地盯着面前的茶杯。

卡奈長嘆一口氣:“昨天我反複檢查了那把劍好幾次,才最終相信你不是騙子……你真的是哈曼和那個精靈女人的孩子,你真的掌握着他們留下的研究筆記。”

冬薊問:“你到昨天才徹底相信我不是騙子嗎?去年在聖狄連認識你的時候,還有我們每次通信的時候……難道你一直覺得我是騙子?”

“我只是謹慎而已,”卡奈說,“每一個施法者都知道‘哈曼的法術書’有多大價值,而你竟然主動想把它賣給商會……我當然要慢慢接觸你,而不是一開始就全盤相信你。”

“現在你相信我了,怎麽樣,想買了嗎?”

“買?我還沒看見那本書呢。”

冬薊指了指自己:“你看見了。它就在你眼前。”

“你是說……”

“你想想看,我會保留着一本厚厚的大部頭手抄本,還帶着它到處旅行嗎?當年,我的母親确實輾轉得到了它,但她并不在意,早就不知把它弄到什麽地方去了。用她的話說,這些東西都是她搞剩下的,陳舊得很,還有一堆錯誤沒糾正,留着也沒意思。所以,那本實體研究筆記,反而并不是人們真正想要的那本‘書’。”

卡奈沉默片刻,說:“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但你得證明給我看。”

“當然可以,我會的。”

“我想知道,為什麽?”卡奈盯着半精靈的眼睛,“為什麽你當初要主動接近我,還要主動袒露秘密?”

冬薊說:“因為我想把自己賣給你們呀。”

“這我知道。我是說,為什麽你想這樣做?”

“原因簡單極了。”冬薊微笑着,展開雙手,放在書桌邊緣。

他手指纖細,指甲修得短而整齊,這雙手只是幹淨,卻遠稱不上優美,手指甲緣上有不少倒刺,皮膚也略有些粗糙。

冬薊說:“去年在聖狄連遇見你的時候,我趴在水渠旁邊,把手浸在不怎麽幹淨的冷水裏。你下了馬車,走過來問我‘你瘋了嗎’……你還記得嗎?”

卡奈輕笑:“當然記得。我聞到了熟悉的藥劑味道,還發現你身後有一扇碎掉的木門。當時我就明白了,這是個做實驗出了事故的精煉師。”

冬薊誰:“那時候我就對你說了,我沒瘋,我必須用冷水泡着手,這樣一來,即使毒性引起的皮膚表面結晶化無法逆轉,症狀也不會再向骨頭裏發展。這雙手即使受損,也不會完全廢掉。那時,你立刻嚴厲地指出,這種情況只要用龍膽石粉溶液噴一層就行了,泡冷水是治标不治本……但問題是,我根本沒有龍膽石粉溶液。我知道怎麽配制它,但我買不起原料。”

說着,冬薊擡起手,翻轉手心手背。

“多虧你心地善良,把我抓到馬車上,一小時內就把我帶到驿站,給我用了溶液。不然,即使這雙手還能幹活兒,也必須戴着手套才能見人了。”

冬薊說這些的時候,卡奈也不由自主地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

與冬薊的手不同,卡奈的手白淨細致,沒有經受過比“老師的戒尺”更痛的災難。即使是在比較困苦的少年時期,也有兄長阿爾丁會保護他,不讓他吃太多苦。

冬薊把手放回膝蓋上,看向卡奈:“所以,如果你問我為什麽一心想把自己‘賣’給你們,原因再簡單不過了。因為我想做精煉師該做的事。我需要研究感興趣的東西,需要錢,需要各種施法材料,需要穩定的實驗室,需要有保障的生活……我需要強大的盟友保護我。”

“既然如此,你為什麽不去你母親的國家,或者去奧法聯合會考個精煉師資格?”

冬薊說:“我母親做過一些事……所以精靈們不會接受我。至于奧法聯合會,他們對精煉師限制頗多,這方面你肯定也明白。如果又想好好搞研究,又想不受限制,那就最好是和十帆街商會合作。據我所知,你們擁有諸國最繁榮的施法材料貿易體系。”

卡奈輕輕點頭:“我明白了。對了,你弟弟知道你想留在商會嗎?”

“他不知道。”

“一點也不知道?他和你一起旅行這麽久,朝夕相處,他難道一點也不知道?”

“他不知道,”冬薊重複了一下,然後接着說,“哦,更準确地說,他知道我想接近商會,他也想。但他不知道我做的種種安排。他和我的目的不一樣。”

“他的目的又是什麽?”

冬薊說:“他懷疑父親哈曼的死和商會有關。因為當年商會派人和哈曼談過合作,後來不歡而散,沒多久,哈曼就死于非命了。”

“我也聽說過這個傳言,”卡奈說,“如果你們有證據,我倒真的可以幫你們打聽一下。但是商會很龐大,各個掌事人之間親疏有別,而且這件事也過去得太久了……我不一定真能幫到你們。”

冬薊擺了擺手:“不用不用。你問我萊恩的目的,我才告訴你的。其實你不用管他。”

“不用管他?”

冬薊說:“萊恩是個好孩子,不會亂惹事。我們早就說好了,商會和哈曼的恩怨只是傳聞,從來就沒有确鑿的證據。如果能找到證據,我們再談下一步,如果找不到證據,萊恩不會輕易指責任何人。放心吧,有我看着他呢,而且他還受過神殿的教育,很懂事的。”

卡奈看着半精靈,輕輕眯起眼:“也就是說,你弟弟想調查父親死亡的真相,而你根本不想幫他?”

“因為那都是他的想法。不是我的。”冬薊靠在椅背上,帶着有些疲憊的笑容,“我從來沒有見過哈曼。對我來說,哈曼只是個陌生人。我一點也不想糾結那麽多年前的事。”

=================================

這一整天裏,冬薊一直和卡奈泡在書房和實驗室,日落前兩個人終于出來了。

也正是這時,阿爾丁讓仆人交給萊恩一封簡信,讓他帶着趕去碼頭,他的守衛工作今晚就要開始,直到貨物手續辦全離開城市才結束。

萊恩站在莊園門口,看着是在整理行裝儀容,實際上一個勁朝院子裏看,一副猶猶豫豫的模樣。

不一會兒,冬薊出來了,他匆匆趕上去,上下左右地打量萊恩,問他這個帶了沒,那個準備沒……總之是一萬個不放心。看到冬薊時,萊恩也明顯地松了一口氣,眼神裏也有了年輕戰士該有神采。

隔着一片藤蘿植物,阿爾丁坐在門廊下,左手的小圓桌上擺着水果和大號的銀杯,不時會有仆人來為他添進冰涼的飲品。

原本他正在看一份賬目,這會兒光線變暗,有些看不清了。他擡起頭,目光穿過光影婆娑的花園,正好落在大門口的半精靈身上。

半精靈千叮咛萬囑咐,小騎士走兩步就回頭揮揮手。

“真要命,我懷疑他們不是兄弟,是母子。”阿爾丁嗤笑着說。

卡奈正好從長廊走出來,也順着阿爾的目光望過去。“好巧,我今天也這麽說過他們。”

阿爾丁把杯子遞給卡奈,卡奈搖頭拒絕:“你喝的飲料裏肯定有酒。等會兒我還要看書呢。”

“就一點兒,”阿爾丁收回杯子,又喝了一口,“卡奈,關于碼頭的事,你沒對半精靈說太多吧?”

“當然沒有。如果他知道得太多,他肯定會攔住萊恩,萊恩也會不願意去的。”

阿爾丁說:“起初我還有點猶豫,這件事牽扯到一個見習騎士,會不會有點麻煩……後來我突然想通了,其實這樣更好。”

卡奈笑道:“你剛想通嗎?當然是這樣更好了。畢竟我們對那批貨物的事‘毫不知情’,我們只是給人推薦了一個短期保镖而已。我們推薦的人甚至是個見習神殿騎士,這更加凸顯了我們對一切‘毫不知情’。”

說完,兄弟倆相視一笑。

遠處,冬薊從院外走回來了。卡奈轉身離開,背影遁入長廊深處。

阿爾丁站起來,向半精靈迎上去:“你對他這麽不放心呀?”

冬薊擡起頭,首先看到的仍然是阿爾丁胸口的蟒蛇文身。今天白天聽了卡奈的那些話,現在看到阿爾丁,他忽然覺得氣氛有些微妙。

不過冬薊沒有表現出這些,只是輕輕點頭致意,回答道:“我當然不放心。白天的時候聽卡奈大人說,好像情勢還挺嚴峻的。”

“卡奈怎麽說的?”阿爾丁問。

“他就是說了一下倉庫可能被搶,現在有幾個守衛之類的。我本來想和萊恩一起去,但卡奈大人說不行。”

“他說得對。”阿爾丁站到冬薊身側,頗為自然地一手攬上半精靈的肩膀,把他帶到藤蔓涼棚下,“卡奈的意思也是我的意思,我也不想讓你去。你又不是戰鬥法師,會受傷的。”

冬薊嘆口氣:“所以我才想到,情勢一定很嚴峻。你們肯定推測到了,碼頭倉庫不是‘有可能’出事,而是‘幾乎一定’會出事。”

冬薊面色平靜,身體卻有些僵硬。阿爾丁的掌心正好覆在他肩頭上,能夠感受到掌下傳來緊繃和微微顫抖。

是因為擔心弟弟,還是對我的靠近感到緊張?

阿爾丁側頭看着半精靈,臉上泛起意味深長的笑意。

阿爾丁把冬薊帶到藤椅邊,掌心輕輕下壓,示意他坐下來,然後坐在他身邊。

“今天怎麽樣?”阿爾丁問,“一切順利麽?”

冬薊神色有些迷茫,阿爾丁補充說:“你不是去卡奈的實驗室幹活嗎,怎麽樣,累不累?卡奈兇不兇?”

冬薊被逗笑了:“卡奈大人待我很溫和,怎麽會兇。”

阿爾丁一側胳膊撐在小圓桌上,傾向冬薊:“如果你不累,等吃過晚飯之後,跟我出去一趟。”

“當然可以。需要我做什麽準備嗎?”

“不用準備什麽。”

說完之後,阿爾丁琢磨了一下,又改口道:“準備一套質地好點的法師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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