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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一起在黃昏後幽暗的庭院裏慢慢踱步。冬薊身上帶着靜音符文,在一定距離之外,別人就聽不見他們的對話了。

西蒙說:“原諒我的唐突。我早就認識您了,但您多半不認識我,您可以稱呼我為西蒙。冬薊大師,我很榮幸能和您一起散散步。”

冬薊微笑:“別這樣稱呼我,怪不好意思的。”

西蒙問:“您是正好也要出去辦事嗎?”

“我比較忙,抽不出時間出去。”冬薊說。

雖然卡奈堅定地認為西蒙愚蠢,但不得不說,西蒙在有些問題上确實知情識趣。他立刻問:“您太辛苦了,有沒有我能幫上忙的事情?如果是寄信之類的小事,您也不必專門去找人,我順手幫您就是了。”

冬薊點點頭:“确實有件事想麻煩你一下。”

他從腰帶上卸下來一只麂皮小包,說:“白天有幾個法師來和我商量事情,現在他們已經走了。這是一份陳化劑,我忘記給他們了,他們自己也不知道。為了不耽誤他們做事的進度,我想盡快把陳化劑交給他們。”

“他們現在在哪落腳?”西蒙問。

“杜松驿站,”冬薊說,“包裏那個墨綠色扁瓶就是陳化劑。除此外,還有一個對折的信封,裏面是我随便弄的幾份施法卷軸。如果你用得上的話,希望你留下它。”

起初,西蒙沒有明白冬薊的用意。他當然樂于接受這份小禮物,但這法師為什麽要給他抄好的卷軸呢?

冬薊接着說:“那批法師最近剛開始和商會合作,據說他們很缺人,尤其是缺那種懂一點施法,也對懂一點做生意的人。如果你去找他們,他們沒準會邀請你長期留下幫忙,如果你願意,可以試試。”

西蒙恍然大悟。冬薊送他幾份卷軸,就等于是送了他幾個完美的施法效果,能證明他也是一名法師。

如果他能成為那些法師的一員,哪怕是替他們跑跑腿也好,哪怕只是暫時的合作也好,他就有了名正言順再次來訪的機會。

西蒙高興地收下了麂皮小包,對冬薊百般感謝,并表示一定會把東西安全送達。

他默默判斷了一下,這名半精靈法師與森蚺關系不一般,而且性格比卡奈好相處太多了。這倒是意外之喜,如果能和半精靈多多結交,将來對他也肯定是有好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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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不覺,二人已經走到了側門。側門開着,門口有四名守衛。

冬薊在花園裏沒有出來,叫西蒙獨自出去就好。

送西蒙離開宅邸之後,冬薊沒有立刻解消靜音符文。他繼續走花園裏的小路,躲過石制大屋那邊的仆人們。

現在這個時間女仆和廚工都比較忙,而且天黑了,園丁也不會留在花園,所以冬薊一路也沒被誰留意到。

冬薊回到了實驗室,關上門,等着別人來叫他吃晚餐。

他給西蒙的東西确實是陳化劑和幾份卷軸,沒有夾帶任何不該有的東西。送東西不是目的,只要西蒙會回來就行。西蒙顯然非常願意回來。

卡奈不需要西蒙這樣的人,冬薊卻反而有點需要他。

======================

事情安排下去之後,幾天過去,那批合作的法師從其他城市回來了,照例住在杜松驿站。

這些法師曾經長期在救濟院市集活動。之前他們去審判庭做過證人,由此接觸到了市政廳和商會,開始和海港城正式合作。

他們不是附魔師,是元素研究者,目前負責給已完成的儲法器物進行奧術适配。用簡單粗暴的比喻來說,就是往空白的羊皮紙書上抄經。

這項工作并不容易,不是只要懂元素魔法就行,它需要按照統一的标準來操作,否則成品會十分不穩定。所以他們要定期接受冬薊的指導,并且帶樣品來給冬薊檢查。

這趟回來,法師們之中多了一個人,正是新加入的西蒙。

有了他之後,法師們就把一些交涉和跑腿的事情交給他去做,自己可以更專注于法術本身。

于是,西蒙再次順理成章地來到了阿爾丁的宅邸。

法師們把自己的客用出入牌給了他,他可以直接走進去找冬薊,不必求着卡奈讓他進屋了。

雖然有出入牌,西蒙還是專門挑了阿爾丁出門的時間。他和另一位法師一起來到實驗室,順利見到了冬薊。

談完要談的事情之後,另一位法師借用了一下冬薊的操作臺,要去校準儲法樣品上的符文。

借這個機會,冬薊又把西蒙拉到實驗室門口,說想讓西蒙再幫個忙。

冬薊提到了游隼傭兵團。前一陣子的風波中,有一部分傭兵曾經和冬薊一起關押在市政廳地牢裏。這事西蒙也知道。

冬薊說,他那時候害怕會遭到欺淩毆打,所以向傭兵頭領作出了一個不怎麽合理的承諾:等他出來之後,可以給傭兵一筆錢,于是傭兵白白收了他一張借條,上面寫了兩百個金幣的金額,還帶利息。

當然,這件事其實并沒有發生過。

如今,冬薊沒辦法聯絡到傭兵,傭兵也一直不來找他。明明有機會要錢,傭兵卻不出現,這說明要麽是借條丢了,要麽是傭兵死了。

冬薊不知道借條流落到了誰手裏。兩百個金幣可不是小數目,萬一有人心懷不軌,比如塗改了借款人,冒充債主之類的,惹出事來就不好了。

于是他想托西蒙幫他做一件事:去市政廳,找到負責監室區域的衛兵,最好找到那種能管上點事的人,讓他們幫忙搜一遍監室,看能不能找到借條。

這是個委婉的說法。如果借條丢了,多半就是被衛兵搜走的,要真是如此,冬薊希望能把它要回來。

只要能把借條拿回來,或者尋找到它确切的下落,冬薊願意把借條數額的利息部分當做報酬付給衛兵。利息從立下字據之日起算。

聽了這些,西蒙心裏暗暗發笑。按說,冬薊遇到麻煩事應該先向森蚺求助,但冬薊恐怕是不敢。他随便給人寫了這麽大金額的借條,還帶了利息,森蚺知道了肯定會生氣的。

做貝羅斯的使者時,西蒙沒少和市政廳那邊的衛兵打交道,确實有能說得上話的熟人。這事對他來說不麻煩。

更重要的是,他覺得冬薊是真心求助的。如果他能幫上這個忙,冬薊應該會更加信任他,同時也需要求他繼續保守秘密。

假如有一天他能更進一步靠近森蚺,這件事則會變成冬薊的弱點,讓冬薊必須繼續維持與他的盟友關系。

西蒙立刻表示,他非常樂意幫這個忙。

看西蒙答應了下來,冬薊提出也應該給他點報酬,不能讓他白白奔波。西蒙立刻表示不要報酬,只是舉手之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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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幾天過去。這幾天裏冬薊非常忙碌,他又接待了西郊工坊的法師,還有一名神殿的牧師。

西郊工坊接下了神殿押運隊的委托,負責改造囚車和其他防禦工具。以前他們就和冬薊合作過,雙方聊起來還算舒心。

還有一批合作的法師來自希爾達教院。出了禁運品的事情之後,教院打算設計一些恒定在廣場上的解析法陣,這就需要精煉師的幫助了。

教院內也有附魔學研究者,但他們真的就是字面意思上的研究者,和冬薊這種在作坊裏幹活的精煉師不一樣。

教院仍然在名義上“監管”着冬薊,受奧法聯合會之托,假裝把他關在禁閉室裏,事實上他們卻在與他合作,讓他提供施法服務……冬薊實在不太喜歡這些教院法師。

每次他們一過來,冬薊就得把操作臺上的禁運品材料收起來,至少也得用東西遮住。卡奈專門叮囑過讓他一定要遮住,其中道理是:教院既然找商會合作,其實他們對禁運品是有心理準備的;但教院在态度上反對使用禁運品,所以大家最好互相尊重一下,彼此留點面子。你假裝沒有,他們假裝沒看到。

冬薊一直覺得這種做派令人費解。如果教院內的附魔學研究者都是這種思路的人,也難怪他們需要到外面來找精煉師。

忙碌的日子裏,既有上述那類小小的不愉快,也有一些令人身心舒适的時刻。比如阿爾丁送來的黑糖糕點。

商會名下的作坊又研制出了新的糕點樣式,多了一種加入乳酪、煉奶和椰漿和的軟餅。冬薊也很喜歡它,但還是更喜歡從前那種黑糖和果料口味的。

有一次,冬薊問阿爾丁這些糕點有沒有名字,阿爾丁說目前沒有。

“目前”沒有,這說法令人迷惑。阿爾丁解釋說,宮廷點心裏的糖比較多,零售價格太貴,成品根本不會出現在普通市集上,所以不需要立刻取名字。到了宮廷裏,那些負責膳食的內侍會給它們取名字的。

于是冬薊就擅自給它們取了名字。黑糖腌漬果料小餅叫做“好夢餅”,乳酪椰漿軟餅叫做“早安餅”。

阿爾丁感嘆說:“這兩個名字也太正常了,我還以為你會取一些聽起來像法術材料的名字。它們是什麽意思?為什麽叫好夢和早安?”

冬薊說:“好夢餅這個名字在我腦子裏盤旋很久了。我确實怪喜歡它的,它的那種味道……對我來說就像一場好夢一樣,很甜,又不會甜得太過分,就像那種非常真實的好夢。在這種夢裏,我可以經歷各種幸福的事情,但幸福的程度不會太誇張,不至于一看就是夢。”

阿爾丁問:“那早安餅呢?是你比較喜歡在早餐上吃它嗎?”

“不是,”說話時,冬薊正拿着一顆早安餅,“昨天您叫人把這種糕點放在了我的房間,我晚上回去才看到,當時沒胃口去吃。今天早上,我還沒睡醒就聞到了一股非常濃、非常甜香的味道……您有過那種經歷嗎?眼前的畫面在夢裏,但是耳朵聽見了現實中的聲音,還以為是夢裏有哪裏發出這種聲音。”

“哦,這種經歷我當然有。”阿爾丁說。

“對我來說,早安餅就是這樣。我還在夢裏沒有醒,就聞到了那股味道。因為它太甜了,香味太濃了,濃到能把我叫醒。所以它叫早安餅。”

阿爾丁想了想:“這東西味道太濃了,你不喜歡嗎?”

冬薊笑着搖搖頭:“還挺喜歡的,但不敢多吃。總怕明天就不喜歡了。”

阿爾丁說:“将來不喜歡了也沒關系。到時候,那家作坊肯定又會搞出新的糕點。他們的手藝應該很合你口味,到時候你還是會喜歡的。”

說完之後,阿爾丁俯身親了親冬薊。

現在是午後,他倆坐在石制長廊裏。昨天阿爾丁有事出去忙,今天一早才回來,整個上午冬薊都在實驗室裏忙碌,午餐時兩人才見了面,然後又一起散步、聊天,直到現在。

午餐時,阿爾丁剛剛吃過所謂的早安餅。他親吻冬薊的時候,冬薊又一次嘗到了那股濃香的味道。甜到能把人從夢裏叫醒的味道。

這個吻代表暫時告別。下午阿爾丁要出去會見各種生意夥伴,冬薊也要回到實驗室去幹活了。

=========================

冬薊在實驗室待了不到兩小時,外面響起了敲門聲。

應該是西蒙。仆人不會來實驗室打擾他,而阿爾丁和卡奈都不會敲門。

西蒙走進來,交給冬薊一些法師們讓帶的東西,然後就講起了前些天冬薊讓他辦的事情。

和西蒙有交情的是一名守衛小隊長,權力不大,但抽空去搜搜地牢應該還是可以的。

原本隊長不太想管什麽借條的事,也不想談及那群傭兵,畢竟前不久剛有一批守衛被毒死,他們現在都不太想參與到商會的事情裏。

但當西蒙提到用利息做報酬時,他就有點繃不住了。那可是兩百個金幣,到今天确實有不少利息了。

于是守衛隊長偷偷和其他人換了個崗,帶着幾個手下信得過的士兵,把市政廳地牢細細搜了一遍,當然是一無所獲。他又拐彎抹角和其他守衛打聽,好像并沒有人見過什麽借條。

想拿到報酬,要麽就得找到借條,要麽就要找到借條的下落。其實條件還蠻寬松的。

不當差的時候,隊長約西蒙去喝酒。在小酒館的角落裏,他和西蒙聊起了這件事:那夥傭兵已經全都死了,一個也不剩。

如果真有誰身上帶着借條,借條肯定已經和屍體一起被燒了。

“全都死了?”聽到這裏,冬薊震驚不已。

西蒙說:“是的,一開始我也不知道。前些日子我躲起來了,沒怎麽打聽你們的審判結果……我倒是聽說過傭兵被毒殺的事,但并不知道具體死了多少人。”

他說話的時候,冬薊坐在操作臺前,與他隔着一條長桌,一直微微低着頭。

他不太能看清冬薊的表情,更不知道冬薊現在緊緊攥着拳,渾身僵硬。

冬薊問:“能确定嗎,他們……真的都死了?”

西蒙回答:“當時我也覺得不能确定,所以就讓那個當守衛的朋友細講了一下。”

西蒙詢問的時候,守衛有點為難,說這事沒法講得太細,他只能講現有的結論:假貝羅斯的手下給監牢下毒,頭一天晚上死了三個傭兵,然後過了些天,其他傭兵也陸續毒發。

西蒙聽說麥達掌事帶走了很多傭兵。他就問守衛,會不會是商會的人安排了假死?那些傭兵給死靈師怪物幹過活兒,還和城衛隊起過沖突,名聲實在是不好。也許是麥達掌事明裏暗裏一操作,就讓這些傭兵換個身份,偷偷離開了。

如果真是這樣,過幾年萬一要是有人帶着借條回來讨債,那豈不是更麻煩了。

守衛擺擺手,說可以保證這事絕對是真的,傭兵确實死了,絕不會再冒出來了。

他沒有親自參與搬運屍體,但其他守衛裏有好幾個人是見過屍體的,市政廳和神殿也聯手檢驗過屍體,确認那批傭兵是都被毒死了。

西蒙又問屍體葬在哪裏,守衛說,因為他們被死靈師下過毒,身上裏可能還藏着別的危險法術效果,所以神殿燒掉了屍體。

燒這麽多屍體還挺困難的,顯然不能在市政廳裏執行。所以市政廳把屍體分批運出了城。

海港城外向北走幾十裏,有個廢棄的制陶廠。裏面的燒制爐還能用。

守衛隊長反複強調,他能擔保傭兵确實死了,借條肯定沒了,絕對不會有人拿着借條回來讨債找麻煩。

如果還不放心,他可以帶西蒙去制陶廠看。廢棄的舊燒爐重新啓用,還燒過那麽多屍體,肯定能看出不同的。

西蒙講到這裏時,冬薊問:“那……你去看了嗎?”

西蒙說:“還沒有。我覺得應該先回來跟你商量一下,看你信不信他的說法。如果你覺得有必要去制陶廠看看,那我就跟他去看,确認一下。如果你覺得這樣也不能保證借條的下落,那我就讓他接着找。”

冬薊緩緩搖頭:“不用了。不用再去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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