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一更)回憶

第47章 (一更) 回憶

陸韶慢慢挪步出門, 經過她時,側頭跟她笑,“八殿下栽贓構陷才是一把好手, 咱家喜歡什麽,宮裏人不都知道。”

姬繡頃刻愕然, 她記起了宮裏的流言,都說他不沾女人, 可那流言是劉乾傳出來的,他沾不沾女人又有什麽幹系,原本不過是叫他下臉, 到如今竟成了他的擋箭牌。

她瞪圓眼, 擡臉瞧步攆停下, 皇帝走下來, 身旁伴着杜雪荷, 杜雪荷嬌嬌的依着皇帝,細聲細氣道,“臣妾丢的是只玉镯子, 八殿下好賴不還給臣妾, 臣妾才求着您的……”

宮裏的女人總是有功夫為着珠啊,玉啊争吵,其實就是小物件兒, 争的左不過是口氣。

皇帝向來不在意這些,只當她是個小玩意兒逗着, 有意思了才讓陸韶過來查一查,可誰知這一查竟查出了巫蠱。

他直到過來,還都難以置信自己的女兒會詛咒他。

陸韶到他身邊,屈膝跪地道, “臣參見聖上。”

皇帝臉目陰沉,踱過他來到姬繡面前。

姬繡驚慌失措的抓着他,哭道,“父皇,兒臣沒有要害您,都是他害兒臣!”

皇帝眼中布滿紅血絲,這是他的第八女,他是偏心,疼惜姬姮,其他幾個女兒都是散養,可是這些孩子他都看在眼裏,她們讀書識字,明理修身,他都盯着,在他的記憶裏,八女最懂事,也最體貼人,她從不會犯錯,跟任何人都溫溫熱熱,他也鮮少操心她,似乎她生下來就沒讓他生過氣,哪怕皇後做出那樣的事,他也沒舍得罰八女。

他一直覺得,上一輩的錯又豈能牽連到孩子,可他卻想岔了,這孩子是皇後的,心也是皇後的,他殺了皇後,她怎麽會安分的呆在後宮,她是為皇後報仇啊!她為了她的母後向他索命,她根本不認他這個父皇。

皇帝蹲下來,剝掉袖子上的手,啞聲道,“繡兒,你認朕這個父皇嗎?”

姬繡慌亂握他手,悲聲道,“兒臣怎麽會不認您?您不信兒臣,難道信一個閹狗?”

皇帝摸出那個木偶,朝她晃了晃,“朕不信他,但朕信這個。”

姬繡身子一抖,跌坐在地,她倏地哀哭,“您哪裏是信一個木偶,只要兒臣還活着,您永遠都不會放心,這木偶不過是個名頭,盼着兒臣死的是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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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狠将木偶擲在地上,大怒道,“原來你心裏是這般想朕的,朕拿你當女兒,你卻晝晝夜夜恨着朕,你恨不得朕死,朕白養了你!”

姬繡仰頭注視皇帝,旋即看一旁的陸韶跟杜雪荷,她突然扼住哭聲,扯着嗓子大叫,“兒臣這個女兒哪裏比得上您的寶貝小九,她的狼吓掉龍嗣也不見您責罰她,她跟這條閹狗茍合,您照樣不知,您只會對兒臣心狠,您有多偏心!”

皇帝目呲欲裂,張手揮了她一耳光,“朕看你是發瘋!姮姮是你的妹妹!你恨朕怎麽能扯上她?她的自尊心有多強,你要逼死她!”

姬繡被打倒在地,半晌緩過神人已經麻木了,她蜷起身哭泣,“您只記得她是妹妹,什麽時候想過我也曾是妹妹?”

姬姮沒出世的那幾年,她是宮裏最小的孩子,那會兒她還不懂事,也常哭着鬧着讓所有人都讓她。

皇帝顫着手,他有錯,但他便是錯也認了,她是皇後的女兒,出生下來就受萬千寵愛,不用他看顧,她也照樣榮光加身,可是姬姮不同。

那時他跟羌柔正在冷戰,她的血肉并沒有傳說中的那些效用,他因這事将她冷落,她也沒有再去求見他,他們一直僵持了近兩年。

直到有一天,他新寵愛的一個小貴人生了病,他入後宮去看人,那天特別冷,他穿着裘衣都覺得凍,進後宮時就見一個小娃娃在草堆裏玩泥巴,身旁都沒嬷嬷看着,小手小腳凍的通紅,身上穿的破破爛爛,見着他只瞥一眼,繼續玩泥巴。

他當時問她,“外頭冷,怎麽不回宮?”

她還是抓着手裏的泥巴在地上搭小土堆,嗓音天真稚嫩,“我要蓋大屋。”

“為什麽蓋大屋?”

她垂着小腦袋,鼓起臉,淚水在眼眶裏轉,愣是犟着沒掉,“母妃說,不要我了,我沒有家,想要自己造一個出來。”

她才四歲,那些話都幼稚的可笑,但皇帝一下就心疼了。

孩子是無辜的,他們再怎麽折騰,最後可憐的是姬姮,姬姮沒有錯,哪怕到如今,他依然覺得姬姮沒錯,這是他最可憐的小女兒,她母妃将她當做工具,臨到死都不放過她,他若不護着,

可怎麽活下去。

“你同你母後一樣貪婪,什麽都想要,分明擁有了別人無法企及的一切,卻還觊觎着他人手裏的一點溫暖,朕看錯了你,你不及你五姐半分。”

姬繡仰望着他,“五姐死了您才這麽說,她若沒死,您不會把她想的有多好。”

活人永遠比不過死人,她的五姐是好,可是活着時候也沒見皇帝有多在意她。

皇帝愕然。

姬繡神色鎮定下來,柔笑道,“父皇,九皇妹跟陸韶必有奸情,您去驗一驗九皇妹,驗了就知道。”

皇帝眼神微滞,他不應該信這荒謬的話,但是她說的這般認真,竟讓他有那麽一點動搖。

陸韶臉色陰寒,側眸乜過杜雪荷。

杜雪荷急忙走上前,手捏着帕子極避諱的拽着皇帝,“陛下……”

皇帝眼神淩厲的瞟她。

杜雪荷有些哆嗦,但仍保持笑容,“臣妾就是覺得八殿下憑空捏造出這種事,實在可笑,宮裏誰人不知,陸總督他是個……”

她尴尬的望了望陸韶,旋即又指指禁軍,那意思不言而喻。

陸韶喜歡男人。

皇帝的兩條眉都快擰成結,一時陰晴不定。

陸韶低咳一聲,擡拂塵撣了撣四周,微窘道,“臣……這副殘軀,哪有女人看得上。”

皇帝嫌他晦氣,一揮袖子道,“朕都後悔讓你任九營總督!”

九營全是男人,讓他當了那職位,簡直如魚得水,便宜不死他。

陸韶佝偻身子,“陛下若介意……”

皇帝啐他,“朕的九營,你一個也不準動!”

陸韶立即肅聲道,“臣待九營六十萬将士親如手足,萬不敢有一絲玷污。”

經歷過戰争的人,對軍士有着敬畏,即使是謠言,也不能辱沒了這些保家衛國的人。

皇帝量他也不會碰九營,哼一聲沒再揪着話不放。

姬繡眼瞅着皇帝要放過他,急紅了眼,“您別聽他說的,這閹賊最會糊弄人,他跟九皇妹絕對有問題!”

她一急,皇帝的疑心便轉為了怒意,“你犯事跟姮姮有何關系?你拼了命往她身上潑髒水,想讓朕忘掉你做的惡事,你心思這般歹毒,朕豈能饒你!”

他朝身後招手,立時有女官率宮女過來,他背手閉上眼,“将她打入掖庭。”

女官道聲是,立刻着人拉姬繡。

姬繡在地上掙紮,沖着皇帝揚笑,“您英明了一輩子,卻在兒女的事上一再偏袒,總有一天您會知道,您今日有多蠢,從前麗妃私會太監,如今她的女兒也跟太監糾纏不清,您就縱着吧!您會後悔的!”

皇帝氣血上竄,匆促揮着手道,“把她拉走!不準她踏出掖庭半步!”

姬繡哭哭笑笑,最後放棄了掙紮,任宮女将她拖走。

外邊的雨越下越大,皇帝垂着肩上了步攆,他沒有立刻叫走,只靠在軟墊上深思,羌柔死了一年多,這一年後宮動蕩不安,他夜裏睡覺都不安穩,時常會夢到她。

他起初對羌柔沒什麽感情,外人看着她盛寵,其實也不過是進她宮裏按例行事,羌柔的性子相比姬姮更冷漠,她是黎國女帝,若不進宮,本該君臨天下,受萬人簇擁,她不缺愛,進到這後宮,不過是将她束縛住,她要跟那麽多女人争奪皇帝的寵愛。

在他看來,她是不屑的。

羌柔很美,她不愛笑,但笑起來時,那眉眼生動的整個後宮都沒法相比,他漸漸的也迷失在這美人笑中,他們曾度過美好的一段時間,後來姬煥出世,羌柔越發黏着他。

他只當羌柔對自己是有那麽幾分真情的,直到那夜,她持刀想将他刺死在床上。

所有溫情盡數消散,她還是她,她來大魏是為了争奪皇權,她還想當皇帝,皇帝必須死。

皇帝合着眸輕輕笑,意識裏羌柔那張清美的臉逐漸消散,她這般高傲,又怎麽會看得起後宮裏的太監,誰也征服不了她。

“走吧。”

小太監們應聲擡着步攆走出去。

杜雪荷提着裙子追到臺階前,沖步攆叫道,“陛下!陛下您不帶臣妾走嗎?”

那步攆沒有停下,慢慢消失在雨中。

杜雪荷跺着腳,把她丢在這裏,叫她怎麽回去?

陸韶站到杜雪荷旁邊,淡笑,“恭喜娘娘。”

“恭喜本宮什麽?”杜雪荷撅着唇道。

陸韶着人送來轎攆,從旁邊人手中接過雨傘,撐在她頭頂上,送她坐進轎攆中,躬身低語,“娘娘這般心狠,劉乾再也不敢肖想娘娘了。”

杜雪荷捂着帕子嬌笑,重新坐直身頗有威儀道,“本宮不過是給他個教訓,好教他知道什麽是奴才,什麽是主子。”

陸韶稱一聲是,慢慢退到旁邊,“奴才恭送雪妃娘娘。”

杜雪荷望着他,胸中溢出鄙薄,是了,她是一宮娘娘,犯不着總求着太監,她今兒能叫八殿下貶入掖庭,明兒也能讓其他不順心的人跪在腳邊求饒,她不用怕劉乾,便是父親送了妹妹進宮又如何,妹妹沒她這身香,哪兒能得皇帝寵幸。

她關上轎門,宮人将她擡了出去。

陸韶遠眺着轎攆,啧一聲笑,用的差不多了,是時候晾着玩兒。

——

姬繡在宮內行巫蠱,叫皇帝罰進掖庭,這事兒到第二天傍晚姬姮才得知。

她近來不常進宮,只關心着那批女兵,她們倒是不負她期望,刻苦訓練,胡嬌和胡靈這兩天傳信來,說她們已經練出來些許架勢。

正巧她閑的沒事做,趁着天黑準備去草場。

陸韶踩着點過來,他在街市口買了兩個熟紅薯,還散着熱,老遠就聞見香。

姬姮坐在馬車裏,他站在車邊,倒沒急着上來,只同她笑,“臣還沒用晚膳,怕殿下嫌臣邋遢,就在外邊吃紅薯,殿下稍等片刻。”

他揭開紙袋,拿出紅薯剝皮。

香味散進馬車裏,姬姮沒吃過街坊粗食,光聞着辨不出是什麽食物,但也不知怎的竟勾起她的食欲,她隔着窗問道,“吃的什麽?”

陸韶愣一下,從她話裏辨別出想吃的意味。

他進到車裏,捏着帕子撕開一點遞到她嘴邊,“殿下嘗嘗?”

馬車緩慢行進,姬姮晃了晃身,坐穩後側過臉觀察着那塊紅薯肉,瞧樣子不雅,但味兒很香,她試探着張唇。

陸韶喂給她,入口醇甜,跟平日裏吃過的甜食完全不同,非常可口。

陸韶看她愛吃,便又喂了些給她,頗有感觸道,“臣已經快一年沒吃上這個了,紅薯不是什麽好東西,富貴人家也沒誰願意吃粗食,臣以前餓肚子,下值時,一定會烤一個紅薯來填飽,那會兒都吃膩了,可是不吃這個,只能挨餓。”

他是馬奴,睡覺吃飯都在監欄院,禦馬監的馬場離監欄院很遠,他每日下值回去,飯菜幾乎都被其他太監分了,幸虧王歡偶爾給他留點。

但他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哪裏夠吃呢,純靠着紅薯抵飽,也就休息時候,跑去陸富貴那裏打打牙祭。

姬姮聽的煩,扒開他手道,“本宮不吃了。”

陸韶眼中蘊着柔情,軟聲問她,“殿下是嫌紅薯糙賤還是心疼臣沒吃晚膳?”

姬姮微皺起細眉,不過一瞬又平展,她動一下身,陸韶便擦幹淨手,将她抱到膝頭,他捏起姬姮的下颌,凝視她的眼眸,“殿下不說話時,臣總是忐忑自己哪裏惹您不開心,便是難聽的話,臣也愛聽。”

姬姮輕眨眼,緋唇彎出笑,豔麗奪目。

“你是想讓本宮說,即使是紅薯,只要是你喂的,本宮也吃的津津有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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