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2 (二更)母親

第110章 (二更) 母親

姬姮和陸韶互視, 雙雙沉默。

向徳書院能起勢,最初必然是好的,那些先生也曾有一片赤忱之心, 能當先生的,至少是舉人出身, 可能他們沒機會入朝做官,但他們仍願意将一腔熱血灑向教書, 他們教着那些孩子,讓他們一個個成人成才,最後屹立在朝堂上, 向徳黨在一開始也是為國為民的。

只是後來他們都變了, 功名利祿, 他們在世人的稱贊中成了腐蝕國本的害蟲, 好名聲是他們的遮羞布, 撕開了都不配做人。

這頓晚飯很快吃完,各人回各家,上晚燈熄, 一宿就過去了。

隔天二丫就叫了村裏那幾戶孤寡婦孺, 撺掇着一處捯饬出聯名信,陸韶得了信又在王嫂家留了四日,到第五日清早, 缇騎們找來了。

彼時姬姮蹲在雞窩旁,陸韶手拿着谷子在喂, 那些雞邊吃糧邊咕咕叫,還互相搶食,啄來啄去落了一地雞毛。

陸韶撿了幾根雞毛找來小石頭用布包到一起,樣子不美觀, 但一眼看出來是個毽子。

姬姮不愛玩這東西,但她府裏的丫鬟愛玩,常聚一起比拼,她是不屑和丫頭們在一起嬉鬧的。

陸韶掂了掂毽子,抛空伸腳踢,他不太會這個,只看到王歡玩過,到他上腳踢的歪歪斜斜,還差點踢到姬姮臉上。

姬姮抓起毽子對着他的臉砰的一砸,“讓你癫!”

陸韶揉了揉臉,将毽子朝院外一扔,也沉臉道,“沒良心,瞧不出我哄你開心?”

姬姮側身緘默。

雞窩裏跑出來一只剛孵化的小雞,陸韶捧到手心裏,胳膊環在她腰上,另一只手将小雞送到她眼前,他的下巴抵在她肩上,低聲說,“喜不喜歡?”

姬姮定定凝視着他手上的那只雞,它無助的在他掌心走來走去,想伸腳往外探,又怕踩空跌死,它就那麽轉着,叽叽的叫,可憐極了。

和她一樣可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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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韶看她愣神,一倏忽挺直身板,将那只小雞放回窩,他捧起姬姮的臉,認真注視她,“要矯犟到什麽時候?一會兒好一會兒壞,心熱時就想挨着我,過後又後悔,你壞不壞?要磨死我?”

從他的瞳孔裏能看見姬姮自己,她的表情迷茫空洞,她突然不知道自己要怎麽做,她的本能告訴她,接受他的親近,她的理智在掙紮,他這樣下流卑鄙,她怎麽能把自己送到他手上糟踐。

她就這麽被他托着臉,不會掙也不會罵,像塊成精的木頭,呆的叫人不知道怎麽辦好,陸韶不由就軟了心腸,她已經變了很多,從最初只把他當個奴才,到現在能拿他當個人,甚至因為別的女人和他說笑就吃醋,太難得了。

他不能逼的太緊,只怕叫她太痛苦,又想不透,本來就不聰明,沒得更傻了。

陸韶吻一下她的唇,旋即放開她,她朝後退一步,慢吞吞坐到竹椅上,懶散的靠着背,一身骨頭都沒力,到底伸出來手給他。

陸韶握着那只細手,搖了搖,“可勁兒作。”

恰時院門外飛進來一個缇騎,跪地道,“卑職參見廠督和長公主殿下。”

姬姮立時縮回手,神色肅靜。

陸韶哦了一聲,“來的倒快,咱家還以為要等上十天半個月。”

院外的缇騎也跟着竄進來,跪了一院子。

王嫂正要出門,一見這滿院子缇騎,吓得退回屋裏,只敢躲在門角處。

陸韶眼尾睨過,也不在意,只問缇騎,“那些刺客抓起來審了嗎?”

領頭缇騎回道,“卑職等只抓到了十五個活口,經過審問,只從他們口中套出是戶部走漏了風聲,另外,王提督遞了一封信過來。”

缇騎從袖中取出信給他。

陸韶拆開信瞧,頓時觑起眸,他将信給姬姮,姬姮看過霎時大怒,“好一個方玉林,竟敢蠱惑皇弟放他入朝為官!”

還不是可有可無的小官,竟然入了都察院當佥都禦史,這朝局好不容易才被陸韶收整,眼下他們在南京,向徳書院這邊也探聽出污名,等回京就能讓向徳書院名聲毀盡,這些向徳黨也自然會安分老實,他們不可能真的将向徳黨全殺盡,朝堂更替需要時間,他們能做的是先将向徳書院鏟除,随後陸續調派新人入朝,這段時間,他們還要用向徳黨維持朝局。

可出了方玉林這個變數,都察院上可監察天子,下可督視百官,方玉林只有一個污點,就是曾經派人刺殺過韓凝月,可韓凝月也有污點,先帝判韓家流放,她被陸韶救回京,先帝後來沒怪罪,但不舉不發,韓凝月畢竟是私逃回京,這事捅出來,終歸是罪。

陸韶想動方玉林,還得顧忌韓凝月。

“先不說方玉林,咱們來南京的事兒,只有幾人知曉,戶部也就韓小姐和她那兩個主事知道……”

陸韶說到這停住,眯着眼望姬姮笑,“戶部只怕出內鬼了。”

姬姮一拍竹椅,“為什麽不是王歡撒謊?”

她還是信韓凝月,韓凝月品性高潔,更是支持變革,她不可能背刺他們,反倒是王歡,他身在京中,又親近皇弟,他更有作案動機。

陸韶将那封信撕碎撒地上,淡笑道,“因為太監都是下賤東西,活的卑微,想的也卑微,乞求着那點愛,全心全意呵護,哪怕豁上命也在所不惜。”

姬姮滞住,“你說什麽?”

“我說,王歡愛韓小姐,”陸韶溫柔的看着她。

姬姮身子一顫,剎那低垂腦袋,她聽出了他的意思,王歡愛韓凝月,他愛……她。

“寄信回燕京,讓王歡着人嚴查韓小姐的那兩個主事,咱家懷疑,走漏風聲的,應該是那兩個主事中的一人,”陸韶道。

缇騎忙道是。

陸韶蹲到她面前,兩手握着她,輕輕說,“我很小的時候,我母親常說,以後娶了媳婦要帶回去給她看看,可是她死的太早了,只能孤零零的在小離巷裏,我帶你過去給她瞧瞧好不好?”

他在笑着,眼眶卻紅了。

姬姮呆望着他,想點頭,卻點不下頭。

陸韶挑起唇,摸着她的細眉,然後指節貼在她的眼尾處,他低低道,“你眨一下眼睛,我就當你答應了。”

只這聲出,姬姮就控制不住的眨過眼。

陸韶霎時如釋負重,牽她起來往院外走,直走出院子,他再回頭。

王嫂站在門邊直落淚。

陸韶沉頓片刻,沖身後缇騎道,“留兩個人下來守着這戶人家,誰要是來搗亂,直接揍。”

他想了想又說,“咱家在這裏叨擾了不少天,給王嫂些銀錢,算作咱家的住宿和夥食費。”

他說完問姬姮,“還要補充什麽?”

姬姮回視一眼王嫂,她已經跪在地上磕頭了,姬姮喃聲說,“記得幫她下地做事。”

那兩個留下的缇騎應下來,姬姮便随陸韶一起離開了。

王嫂跪直身,目送着他們遠去,她忽然笑起來,天家的人來他們這裏暗訪民情,那先前說的事都是真的,她終于能要回自家老屋,再也不受族親壓迫了。

——

小離巷在秦淮河左岸,就是個破落巷子,裏邊兒已經沒人住了,陸韶和姬姮過去時,正好下着小雨。

陸韶一手舉着油紙傘,走在姬姮身側,他們漫步在巷子裏,地上的石板生滿了青苔,牆頭映滿了爬山虎,葉子在雨中洗刷,綠的異常清新,耳邊時時聽見吳侬軟語的戲音,一直到巷子深處。

那裏有一戶破落房屋,實在太破了,門都碎了一半,上面結滿了蜘蛛網。

陸韶擡手劃開蜘蛛網,取了帕子擦幹淨手,再攙住姬姮入內。

這裏已經不能算房屋了,屋頂上的瓦全掉在地上,仰頭能看見天空,屋裏一股黴味,沒什麽家具,肉眼能見的就是一張破桌子,幾個矮腳板凳,外加一張床,那床很小,大約只能躺姬姮這樣身形的,也不知當初他們母子怎麽睡的。

陸韶調侃道,“現兒看這屋子委實落魄,以前卻是心頭好,被安家人抓起來都想着死也要回來,金窩銀窩不如自己的狗窩。”

姬姮被他攙到後院,那裏有一棵梅子樹,結着青澀梅子,陸韶帶她到樹前,仰起臉笑道,“這棵樹是母親栽的,還是這樣肯結果子,我小的時候最怕吃梅子,梅子幹,梅醬,酸梅湯……可是不吃沒得吃,看到別人家吃零嘴饞的要命,但家裏太窮了,連飯有時候都吃不飽。”

姬姮抿緊唇,她沒有體驗過這種苦日子,她感受不到他所說的貧困,以前會嘲笑,現在已經不知表達了。

陸韶不介意她沉默,拉着她一起繞過梅子樹,往後就看到一座墓碑,上首刻着“母親音氏之墓。”

簡簡單單六個大字,叨盡了他對母親的想念。

這座墓很新,應該是陸韶發達了後叫人修建的。

陸韶屈膝跪地,側望着她道,“給母親磕個頭吧。”

姬姮默了默,彎腿跪倒,側眸瞅他。

陸韶笑一下,“上次咱們成親,拜的是幹爹,缺了母親一拜,這次我們給母親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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