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 雲清,貨物

更新時間2013-12-9 23:24:41 字數:3020

宴會陷入了尴尬。

接下來,好長的一段時間裏,誰都沒有說話。公孫頌昱坐在首位,晃動着手裏的美酒,揚着一張燦爛的笑臉,他很想找些話題。可慕容風似乎失去了與他閑聊的耐心,除了“嗯”還是“嗯”。再接下來,就連這一個音節,他似乎也懶得發出了。

公孫頌昱也不惱,他似乎更加開心,把全部的注意力轉向了雲清。可幾次與她說話,她都只是靜靜的聽着。公孫頌昱說完了,她就抱以一個禮貌性的微笑。

做為一個國君,公孫頌昱是應該感到尴尬的,甚至真的應該惱怒,但他沒有。他只要一看到雲清,看到她那哪怕是平淡如水的淺笑,就感覺心花怒放。他被這種莫名其妙的甜蜜感充斥着,他眯起眼睛,仿佛面前只剩下了這個女子。她那一身火紅的錦服,讓他聯想到了二十多年前,自己大婚時的情景。

一瞬間,他感覺自己年輕了,不再是一個年近半百的中年人。只要一觸及到她那溫軟如細雨的笑容,他就有了一種毛頭小夥子一般的沖動,他甚至想為她做詩一首。

他搜腸刮肚的想着,想了好久,打了好幾次腹稿,可最終也沒能拿出一個他滿意的文章來。他甚至都有些後悔沒帶個學士過來,臨時借用一下也好。

不陰不陽中,宴會結束了。

雲清忐忑不安,她低着頭,忽然間,她發覺自己好像不敢看對面的人了。

許久,她聽到了一個熟悉的聲音“雲清,”她驀地擡起頭來,“你且回去,本王還有要事要與南鄭王相商。”她想從他的眼睛裏看出些什麽,但是,她什麽也沒看到。

在公函頌昱戀戀不舍的目光中,她如丢了魂一般,往自己的寝宮走去。

不過一二裏的路程,可是,她走的很慢,她感覺自己的雙腿如同灌了鉛一般,難以挪動。

十年,雲清對慕容風是有所了解的。她從他淡淡的目光中,看出了一種另她極其不安的東西。

行至西花園的時候,她聽到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從後方傳來。她頓時心中一喜,可随即又沉了下去。她聽得出,這不是慕容風。

她沒有回頭,仍然慢慢的朝前走着,來人似乎跑得很急,待到她身邊時,已有些氣喘籲籲。

一身純白錦緞的公孫信,忽然間攔在了她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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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伸手,抓住了雲清的右臂,雲清蹙起眉,看看自己的胳膊,又看看他。

他嘴角一扯,擠出了一個非常難看的笑容:“雲,雲姑娘,此事可是你之所願?”

雲清再次蹙眉,一臉疑惑的看向他。

“平南王,他,他已然将你贈予……贈予我的父王,可是你的原意?!”

什麽?雲清感覺眼前一黑,頓時氣血淤積,“哇”的一口鮮血,噴在了公孫信潔白如雪的綿袍上。

渾渾噩噩中,雲清感覺自己仿佛掉入了一個無底的深淵。四周全是黑暗,沒有一點光亮。她在不斷的下沉,下沉,她想抓住什麽,可周圍除了黑暗,還是黑暗,她心中越發的恐慌。她開始拼命的掙紮,她要向上游去,她要看到光亮。

“呼”的一聲,雲清坐直了身體,她的旁邊有個小宮女正端着一碗藥,見她忽然坐了起來,吓得連聲驚叫,連藥碗也扔在了地上。

待她反應過來,連忙跪在地上,磕頭求饒:“娘娘饒命,娘娘饒命……”

雲清雙眼直直的看着對面的紗帳,盯了好一會兒,才轉過頭來,她面白如紙,雙眼無神:“你,你剛才叫我什麽?”

小宮女略微擡了一下頭,用眼角瞥了一下雲清,怯怯的說道:“奴婢,奴婢不是故意的,娘娘饒命,娘娘饒命……”說着,又不停的磕起頭來。

掀開錦被,雲清便準備擡腿下地,忽然間眼前一暈,險些向後倒去。門口急急的跑過來一個嬷嬷,身後還跟着一大群宮女,她先将雲清扶住,然後擡腿就朝着地下的宮女踹去:“不知死活的東西,沖撞了娘娘,你還想不想活?”

哭聲,謾罵聲,充斥着這個因為要照顧病人,而久久不能開窗,到處彌漫着藥味的房間。

“都出去——”一聲尖厲的喝叫,雲清雙手捂住耳朵,将頭埋于膝間。

除了幾個必要的侍婢,大部人都已經退了出去。留下的幾人,也靜靜的貼着牆壁站着,屏着呼吸,大氣也不敢出一下。

“你,過來。”雲清有氣無力的指着還跪在地上,正瑟瑟發抖的那個小宮女。她現在顯然已經成了燙手山芋,那個嬷嬷臨走時,都沒把她帶去,恐怕沾惹了麻煩。

小宮女哆哆嗦嗦的站了起來,上下牙直打顫:“娘娘,有,有何吩咐。”

雲清扶着床沿,深深的呼了一口氣,她試着運了運體內的真氣,才另自己勉強坐直:“不要怕,扶我到外面走走。”

見她語氣綿軟,小宮女才敢吐了一口氣,這一放松,差點癱倒在地,接着,她就抹着眼角的淚水,宛若劫後重生般,歡喜的拿過一件外袍。

雲清皺了眉,見着這同樣一件大紅的錦服,道:“換個顏色。”

小宮女怯怯的望着她,結結巴巴的說道:“娘,娘娘,喜歡什麽顏色?”

“什麽都行,不是紅的就可以。”這句話,雲清是咬着牙說着。

小宮女跑到備衣的櫥裏,上下看了看,娘娘不喜歡紅色,那就肯定也不喜歡粉色,她瞧見了一件月白的華服,眼睛一亮。

雲清沒想到自己會弱到如此地步,剛下地的瞬間,她感覺雙腳綿軟,在小宮女的服侍下,才穿好了衣服,梳洗。

“娘娘,你要去哪?”小宮女小心的扶着她,依然面露怯色。

雲清側目望了望,這是一個十二三歲的女孩子,身量還沒長成,一張圓圓的臉上,有着小巧的鼻子,櫻紅的小嘴,她勉強擠出一絲笑容:“剛才……你別害怕,還有,別叫我‘娘娘’。”

“不叫‘娘娘’,那叫什麽?您可是王新封的齊妃,身份尊貴的很呢。”

雲清一個趔趄,若不是那小宮女扶的及時,恐怕她又要摔倒在地。

她咽了咽幾欲從胸內噴湧的血氣,有氣無力的說道:“扶我到平南王的住地。”

小宮女不動了,她張着小嘴,用那略顯稚嫩的聲音說道:“娘娘,您病着的這幾天,那位王爺已經回齊了。”

雲清眼前一黑,雙腿發軟,直向下滑去。忽然間,一雙有力的大手環住了她的腰身,她跌落到了一個溫暖的懷裏。

“退下。”低低的一聲,一個略顯沙啞的男音喝道。

“你沒事吧……”

雲清勉強睜開了雙眼,對上的,便是公孫信那張更加雪白的面孔,他眼框發黑,眼裏布滿了血絲。

她發現自己正坐在他的懷中,慌亂的就要起身。掙紮了一下,還是頭暈。

公孫信微不可聞的嘆了口氣,将她攔腰抱起,輕輕放到了一旁的軟塌上。

還是那個花園,還是那個涼亭。幾天前,她和公孫信一起合奏《長相思》的那個地方。

滿樹的梨花都已開放,微風襲來,揚揚撒撒,漫天飛舞。二人均是一身雪衣,且都面色蒼白無神。雪白的花到處飛揚,倚在圍欄上的兩人,各懷心事。

“告訴我,發生了什麽。”雲清眼神空洞,唇白如紙。

低低的,仿佛是喃喃自語般,傳來了公孫信的聲音:“你的庚帖,戶籍,現在均在……王的手裏。”說着,他看了一眼雲清,那眼中,滿是憐惜,他怕面前這個已然身如紙翼的女子,會經受不住打擊,再次暈倒。

還好,她還坐在那裏,空洞的眼裏,依然沒有色彩。

“平南王,已于五日前,就是你昏倒的當天,揮軍離去,現在,他應該早已經到了北齊。王已經為他提供了一萬精兵,還有足夠的糧草,邊境的兩城,也供他練兵。想來,他應該無恙,你不必擔心了。”

“一萬精兵,兩城……”雲清呵呵的笑了起來,“他這買賣做的不虧……”說着,兩行淚水,滑落下來。

公孫信掏出一方錦帕,輕輕的替她擦拭着。

“對了,”雲清的眼睛已經有些發紅:“我原是齊君指給太子的小妾,他就這般把我送人,你父可知?太子可知?”雲清苦笑着,不知為何,她現在很想讓別人知道,她其實是有夫之婦。

“他……”公孫信的聲音,低的幾不可聞:“王的信使,已然從齊宮放出飛鴿,你,已于二十日前,被北齊太子……除名了。”

雲清閉上雙眼,這個消息,對她來說,本應該是值得慶幸的。但現在,她卻感覺無比的苦澀,她忽然想到了喬越的那番話,他問自己慕容兄弟有什麽好,為什麽像禮物一樣被他們轉來轉去。

現在,這句話得到了真正的落實。她現在,成了真正的禮物,而且還是一個很幹脆的,很完全的禮物。也不對,她苦笑着,自己算是以物換物,應該叫做貨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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