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 留人不住

房間內平靜的異常,許久,都無人說話。

雲清靜靜的擡眸,望向對面的男人。他一襲黑袍,堅毅冷峻的臉上,看不出一絲情感的波動。他那種冷漠,像極了初遇時,那個端坐在馬上的貴公子。華貴絕美,卻遙不可及。

慕容風看向她,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嘲諷般的微笑,輕聲道:“以前的事,都忘了吧。也許本王當初就不該啓用婦人。”說着,他低了頭,拿起面前的杯子,飲了一口,一股酒味迎面撲來。

他抿了抿唇,然後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齒,嘴角上翹,冷笑道:“想我堂堂平南王,斷不會娶一個被數人沾了身的女子,你,還是好自為之吧。”說罷,他站起身來,背着雲清,不再看她。

一字一句,如同刀刻般,一下一下的,狠狠的劃着雲清的心。她閉了眼,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強行忍着即将噴湧的淚水。她徐徐起身,十分恭敬的,雙膝跪地,伏首扣了三個大禮。然後,她抖了下裙角,邁開大步,絕然的向外走去。

夏日的風,還是太過溫熱,吹在臉上,如同沐浴在水中。緩緩的,雲清別過臉去,找了一個黑暗的角落,任由淚水滑過她的臉頰。

風中,傳來了那個曾經萬分熟悉的笑聲,緊接着,還有女子似嬌似嗲的尖叫聲。雲清回頭看了一眼那個陰暗不明的房間,她蹲下身去,将細小的身段縮成一團,不停的抖動着。

良久,她站了起來,她揚起頭,很想怒喊一聲,可終究也沒有那個勇氣。

算了,一切都算了吧。他用她,得了兩城,還換得了再起的資本。這十年的恩情,也算就此兩清吧。其它的……雲清苦澀的笑了,她揚起小臉,望着空中那輪掩映在雲中,陰澀不明的殘月,她勾了勾嘴角,冷笑出聲。這一切,本就是鏡花水月,生在亂世,能活下來已屬不易,多餘的,當初就不應該求取。

五更天過,她骨碌一下爬了起來。梳洗一新,換上了一身的男裝。門外,公孫信早已等候那裏,兩道白色的身影,策馬騎行,風馳電掣一般馳騁在官道上。

噠噠噠的馬蹄聲,在這個靜谧的早晨,顯得那麽生硬,一弦緊似一弦,敲得人生疼。

在一個岔路口,雲清勒住了缰繩,她朝着公孫信鄭重的抱了一拳,朗聲說道:“公孫兄,此番遇你,實屬三生有幸,就此一別,天各一方,如有緣,再遇。”

公孫信的手抖了一下,他擠出一抹笑容,擡起他那白皙纖細的手掌,擺了擺:“我知,姑娘不必再提,如有緣,再敘。”說罷,他策馬揚鞭,揚塵而去。

跑了好一陣,直到後面的身影再也消失不見。他飛越馬下,倚在一棵樹旁,對着天邊隐隐露出的紅日,他嘴角傾斜,從腰間抽出酒囊,猛地灌了好幾口。

不善飲酒的他,被這突入其口的辛辣嗆得連連咳嗽,白皙的臉龐嗆得通紅。

朝陽越出了山谷,林中的小鳥歡快的叫着,他望着蔚藍的天空,掏出了那只碧綠的玉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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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平樂

留人不住,

醉解蘭舟去。

一棹碧濤春水路,

過盡曉莺啼處。

渡頭楊柳青青,

枝枝葉葉離情……

留人留不住,情人在醉中解纜随着蘭舟遠去。一只船槳劃出碧波漫漫春江路,霎時過盡黃莺啼叫處。渡口上楊柳青青,枝枝葉葉是離情……

……

雲清站在路口,望着公孫信遠去的背景,她忽然有種豁然開朗之感。直到此刻,她才感覺到,天地間,她似乎是真的自由了。她不必再挂念任何人,不必再擔心任何人,接下來的一切,都将随緣而行。

三條路,一條向北,通往業城;一條向南,通往大洋邊岸;還有一條,是向西,那裏有西越,再朝北,就是漠遼。

她忽然想起了那個叫做耶律楚紅的女子,還有她曾經描繪過的碧海連天的大草原,還有那無數的在草原上奔騰的駿馬……

那樣灑脫無畏的生活,她早已心動,怎奈當時諸事纏身,脫不開去,今日,還真是該随性過一下想要的生活了。

想着,她便飛身上馬,剛想揚鞭,忽然心頭一緊,忍不住,還是回眸向來路望去,那裏,有一個她熟悉的身影,這一別,恐怕此生再也無法相見。

她深深了吸了一口氣,最後,還是掉轉了缰繩,就一眼,遠遠的,只看最後一眼。她一邊在心裏暗罵着自己的沒出息,一邊還是向回路趕去。

四蹄飛揚,就在城中的百姓剛剛起床,忙着清掃洗漱,收拾活計之時,雲清已經一路狂奔,來到了校場之外。

她站在山丘上,幾百米外,那個一身黑衣,站得筆直的人,就是他,她的障。她努力的抑制着自己燥動的心情,轉身,擡腿,剛想上馬,忽然間,一個暗色的身影,弓着腰,在人群中攢動。

電光火石之間,雲清運足了所有的氣力,朝前飛去。“撲”的一聲,一支力道十足的箭,射在了她的胸口。

漫天的血紅,雲清倒地的瞬間,只看到了漫天的血紅,那是她噴湧而出的鮮血,再一次,為了他,從她的口中噴出。在她意識尚存的最後一刻,她聽到了那個熟悉的怒吼聲,還有,她感覺到了那個曾經溫暖的懷抱。

李副将被抓了,還沒等慕容風問話,他就拔劍自刎了。

“王爺,此人如何處置?”手下的士卒問道。

“埋了吧。”慕容風淡淡的說着,此刻,他已經不想計較太多。是賊是奸,是功是過,人已死,一切都無需再行追究。

城中,一列騎兵飛馳而過,行在正中的,正是那個一身威嚴,另無數少女傾倒的男子。此刻,他的懷裏正緊緊的抱着一個身着白衣,面色如紙的少年。殷紅的鮮血還在不停的滴答着,順着駿馬飛馳的痕跡,落了一地。少年白色的錦袍,已經被大片的鮮血染紅,她的手無力的垂着,在任何人看來,都是一副奄奄一息的模樣。

慕容風已經在最短的時間內封住了傷口周邊的穴道,可箭已深入體內,看着那不斷湧出的鮮血,他眉頭緊鎖,雙唇已經抿成了一線。

曾大人已經在第一時間趕了過來,一番忙碌過後,他收起了診具,飛快的寫了幾個藥方,即刻命人去藥房抓了。

外間,慕容風雜亂的踱着步,看到曾大人走了出來,他一步上前,緊張的問道:“如何?”他語氣急燥,額上,已有細汗滲出。

曾大人看了看他抓在自己胸前的手,扯了扯嘴角。慕容風尴尬的咳了一聲,放下手臂。

曾大人施了一禮,頓了頓,道:“毒已攻心……”

慕容風只感覺眼前一黑,他踉跄的向後退了幾步,幾個丫鬟連忙跑過來将他扶住。

曾大人咳了一聲,面露難色,說道:“臣已經用銀針排毒,怎奈雲姑娘失血過多,不敢過度用針。五日可保,可接下來……”

“曾老旦說無妨。”慕容風靠着椅背,低頭着,無力的說道。

“臣學藝不精,但有一人,或可解。”

慕容風嗖的一下擡起頭來,急急的問道:“何人可解,速速請來!如能救她一命,本王願賞千金!”

“此人是臣的師兄,一生不求功名,以醫治天下蒼生為已任。剛才臣已命人尋找,據說,他現在雲游在京,十日後離去。”

官道上,雲清面色蒼白的躺在一輛馬車中,慕容風特地命人在下面鋪了五層錦被,派了十個得力的侍婢貼身跟随。塵土揚起,他望着車中那個白色的身影,越來越遠,越來越小,直到,消失不見。

他不想恨她,一開始,他就恨不起來。可忠叔臨死前的那句話,像一句魔咒一樣,另他無法釋懷:慕容家的人,害族人至深,終世難消其恨!是的,慕容家的人,雲清,也姓慕容……

……

護送雲清的隊伍,一共五百二十人,全是慕容風精挑細選出來的上等兵士。行至嶺南邊境時,天近黃昏,一行人便就地安營紮寨,起竈安置帳篷,準備休整。

鍋中的飯食剛剛煮沸,就見前方林中鳥聲撲簌,群獸沖出,一片大亂。

為首的将軍見勢不妙,趕忙組隊迎擊。果不其然,塵土飛揚中,只見三面呈包圍之勢,沖出若幹人馬。

夕陽藏到了地平線以下,它看慣了人間的厮殺,實是怕了。

黑壓壓,人頭攢動,只感覺到處都是敵兵。呼嘯一聲,來人也不問話,直接便沖殺過來。

一個時辰過後,血流成河,連那十名女子,也慘死在了刀下。

一個身形高大的青年,端坐于馬上。月光下,他一張溫雅的面容,淺笑和善,全然不像剛剛殺了人一樣。

一旁的士兵小跑着趕了過來,掀開已經濺了無數鮮血的車簾。青年下馬,快步走到車前,借着月光,他靜靜的看着那個安睡在塌上的女子。

他苦笑了一下,低低的說了一句:“你受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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