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允諾

自從與路西華分離以來，第一次離開同伴的哈尼雅在城市的夜空中展翅疾飛。長發衣袍有些淩亂地在風中飄動着，哈尼雅微眯着眼眸，感受着人間那污濁的空氣，晶藍色的眸中流露出一種名為“後悔”的情緒。

目光在不經意間捕捉到一道修長的白影，疾飛的身軀在那一瞬間驟然停滞，哈尼雅來到那道身影身前的不遠處，一時無言。半晌之後，他緩緩地單膝跪倒在了虛空之中，啓開雙唇，帶着些許幹澀地低聲道。“吾神，哈尼雅前來請罪。”

月華一般的長發在微風中輕輕飄揚，白影站在城市的制高點，微阖目一動不動。在哈尼雅說出那句話之後，才緩緩睜開了眼睛——在那纖長睫羽之下掩蓋着的，是一雙湛藍如天空般的瞳眸——是神降。主神将自己的意志集中在了裁判者的形體之中，來與離開自己的大天使對話。

默默地看着單膝跪倒的哈尼雅，主神緩緩開口道。“哈尼雅，你的确有錯。但這件事情的責任，更多則在我身上。歸根到底，是我愧對你等。”

聽聞此言，哈尼雅愕然地睜大了眼睛。他沒有想到，主神竟然會對自己認錯。眼眶微微發熱，哈尼雅下意識地想要擡頭，但理智卻令他依舊謹守着規矩，低垂着頭顱沒有去看主神一眼。只是口中喃道。“不，吾神，您沒有錯……”

“對就是對，錯就是錯。我不會去否決自己的錯誤。”濃密的睫毛微微垂下，主神這般說道。正如他所言，哈尼雅願意放棄同伴為他讓開道路，在伊西爾執法的時候有許多天使寧願死去也不願對天界使者舉劍，這給了主神一個前所未有的驚喜。

在從伊西爾的記憶中得知了這樣的境況，主神前所未有地放開了自己的知覺，去一點點地感受、一點點地聽取、一點點地回憶着這千萬載以來，那些離開天界也被天界遠離的天使們的生活。

他們之中，有許多選擇了背棄天界、憎恨天界，但也有一些只是默默地接受這個事實，即便是過得再辛苦也沒有開口抱怨過一句。

這個事實，令主神一向冷淡的心神震動了一瞬。主神回憶起魔王曾經勸過他的話，不由得去思索他哥哥是不是知道這種境況，所以才會那麽勸他？

這個答案無解。

但在這之前，主神無疑是從未想過那些遠離天界的造物們還會有沒有背棄他的存在。

主神坐在大聖堂的王座上，面對着在自己身邊沉睡着的伊西爾，久久不語。最後，他終于做出了一個決定——即便是付出一些代價，也一定要讓那些真心熱愛天界的天使們返回故鄉。

他要讓他們榮歸故裏——這是他們應得的。

想到這裏，主神上前一步，伸手按住哈尼雅的肩膀。“哈尼雅，這一份名單，是從沒有說過要離棄天界的侍者的名單，我要你去收攏他們，若他們還願意回歸天界。那麽我向你們允諾，五十年後讓你們回歸天界。這些年中，卻要委屈你等繼續流浪在人間與魔界了。”

“哈尼雅遵命！”聲音中帶上了一份哽咽，哈尼雅最終重重點頭，如是道。

**

Advertisement

徒然驚醒，一道強大的氣息逐漸從自己的感知中離開，伊西爾在一瞬間下意識扣在劍柄上的手指緩緩松開。

視野裏依舊是一片熟悉的黑暗——伊西爾手指上移，緩緩理順着自己落在肩頭的發絲，輕抿着嘴唇若有所思。他原本可以确定，自己從剛醒過來的時候，視野中就從沒有一絲鮮豔的色彩。但既然是這樣，在很久遠的記憶之中，那道令他一想起來就不止心悸的黑色身影又是從哪裏來的？

那到底是——他什麽時候的記憶？

或者是，他的眼睛，并不是一開始就是盲的？

站在原地思索了半晌之後，伊西爾最終無聲地嘆了口氣。罷了，就算他的眼睛的确不是從一開始就是盲的，如今也無濟于事。如果主神不想讓他知道過去，那麽他就算再懷疑也沒辦法得到真相。

他現在還是想想，如何完成主神給他的任務吧。

**

是夜，回聲家所在的二層小樓之中：

“麗姐，你還好麽？”面貌一如昔日年輕稚美的女孩坐在垂垂老矣的老人身邊，一邊為她削着一只梨子，一邊關切地問詢着。

“回聲，你不用為我擔心。我啊，健康着呢！一口氣上八層樓啊，都不費勁兒……咳咳！”老人用滿是皺紋的手撫了撫眼鏡框，挺了挺胸膛想要在養女的面前擺出和年輕時一同的姿态好讓對方放心。但她的身體終究抵不過時光的侵蝕，一句話剛剛說完就忍不住低聲咳嗽。

“麗姐，沒事吧！”被老人突如其來的不适吓了一跳，回聲連忙放下手中削了一半的梨子，輕輕拍撫着老人的後背。

“咳……沒事兒、沒事兒……”捂了捂嘴，麗姐擡起有些昏花的眼來，注視着養女一成不改的面貌，半晌之後，徐徐吐出一口氣來。“唉，不服老不行了。幸好你身邊還有休利耶爾——”

“麗姐……”麗姐的一句話，險些令回聲落下淚來。她聽着麗姐說自己老了的話語，心中滿是酸楚——想當年回聲剛與休利耶爾确定情侶關系的時候，麗姐還拍着胸脯信誓旦旦地說若是休利耶爾待回聲不好就回家，看她怎麽收拾休利耶爾。而當時佩英她們一幹好友也嘻嘻哈哈地湊在回聲的身邊，恭喜回聲釣到了這麽一個大帥哥，還說姐妹們永遠是回聲的後盾。

可是，當年的一切還歷歷在目，在回聲看來只是一眨眼的時間後，一切卻如水中泡影一般煙消雲散……

此時的回聲終于明白了當年索西特說他們只是人間過客的意義。在不朽的生命面前，人類的歲月是何其短暫？一切的美好，又是何其不堪蹉跎。

忍耐着心中悲意陪着麗姐拉家常，直到對方睡下。

回聲望着窗外濃郁的夜色，有些不舍地看了看麗姐，最終還是關了燈轉身離去——明天一大早，她昔日的姐妹們會來陪麗姐一天，并帶麗姐去醫院檢查身體。她不能留在這裏。

潔白的羽翼劃過夜空，黑發的天使少女落在花園之中，輕聲呼喚着。“索西特、索西特？”

這些年，回聲因為不老的面貌而與塵世逐漸疏遠，但卻仍舊有麗姐作為牽挂，是以每過一段時間就會從如今定居的魔界返回人間。而考慮到現在人間魔界不太平，回聲的能力自保能力又弱，魔王斟酌後便仍舊讓火之精靈王變化成索西特的模樣陪在她的身邊。

因為不願見曾經熟悉的人在自己面前衰老逝去，索西特便與回聲約定好了在這個花園見面。但是在回聲如約回來後，索西特的身影卻不在了。

輕蹙着一雙秀眉，回聲小小地抱怨了一聲。“臭貓，又跑到哪裏玩去啦。”

不過話雖如此，回聲還是搖了搖頭，自己從花園通道回到了魔界。畢竟索西特的劣跡實在太多了，丢下她自己一個消失掉也不是一次兩次的事。不知道是不是在成為火之精靈王之前與妖精們混得太多了，以至于他的精神一向大條，對魔王的命令很少會嚴肅執行。

然而，回聲卻沒有想到，這一次索西特消失，可并非是他的又一條劣跡。因為，此時的索西特正在天界——

“呃……”無意間呻/吟了一聲，睜開眼睛，入目的是一片純白。

‘我現在在什麽地方？’這個念頭緩緩剛剛升起，火之精靈王就是一個激靈響起了一切——他在不知不覺間被那位天界的裁判者接近，再一次落入對方的結界，最後力竭不支被拍昏了過去。

修長蜜色的手指撐着雪玉地磚爬起來，成熟體火之精靈王版本的沙拉曼德擡起眼眸，茫然地注視着遠處正半跪在地面上勾畫着什麽東西的聖潔白影。

“喂！你是誰啊？！”四處看了看，那空曠無垠的空間令沙拉曼德心裏發毛，而遠處的階梯和其上的純白王座更是令他心生不好的預感。不過這位新任的火之精靈王也不愧是神經粗得簡直能跟海底電纜相提并論的強悍，他糾結了一會兒之後竟然直接把這句話問了出來。

遠處身影并沒有在第一時間回答他，直等到沙拉曼德反複催問了好幾遍之後，那人才緩緩站起來，轉身向他走來。

“醒來的第一件事竟然是問我是誰——小精靈，你真令我意外。”清冷冰醇的嗓音幽幽回蕩在空曠的大殿中，來人一頭長發燦若日華，他眉宇高華秀麗，柔和雅致，縱然不笑也帶着三分笑意、鼻梁正而挺直，緋色唇瓣唇形姣好，臉型也精致漂亮。

他修長勻稱的軀體蘊藏在聖潔華美的白色大禮服之下，除了不起眼的輪廓之外，只能看出他身量極高。

“伊西爾！”然而，在看清了來人面貌之後，這位魔界的精靈王一句話卻令來人臉上柔和的微笑險些破功。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