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聶白搜着他師父留的暗記尋過去的時候,只看到他家那很不要臉的師父将溫前輩壓在了樹幹上,一手卡着他的腰,一手捏着他的下巴,不知道是在幹嗎還是在幹嗎的。
深覺此事十分兒童不宜的聶白猶豫了下,又猶豫了下,還是後背着他們站定了,想等着他們辦完了事再叫自己。
可沒想到自己這邊腰身剛扭,便聽得自家師父忽然爆呵了句,「臭白你傻是不是!空門就這麽留出來給別人?」
鬼魅般飄忽的速度上前去便是一個爆炒栗子,「我告沒告訴過你,哪怕站在你身後的是我也不行?做殺手連這點覺悟都沒有,你還做個屁的殺手。」
「哦——」聶白拖長了調子慢悠悠旋回了身子,盡量不去看溫前輩臉上的表情,只擡了頭觑他師父,「所以啊師父,我們現下是繼續吃飯招殺呢,還是……我和溫前輩慢悠悠趕路,您自己個兒先引了追兵逃命去?」
「去你娘的逃命。」謝常歡罵罵咧咧了一句,「那些明明是我的追随者。」
大言不慚完了便回頭又拽了溫浮祝一下,溫浮祝正在擦自己剛才險險沾了血的暗器,就算沒沾血估計也破他一層皮了,這一下被他拽的一趔趄,暗器直掉在了地上。
謝常歡俯身想為他撿起來,他卻糟心的擺擺手,「不要了,太髒了。」
謝常歡摸了摸鼻頭,将溫浮祝扯到聶白那邊去,「好好帶你師娘去吃飯,我晚上再來找你們。」
語畢便當先身形一晃,蹿出去了。
聶白先是對他師父那十分厲害的身手欽佩了會兒,覺得真是适合逃命用的一等一技法,在溫浮祝擡步慢吞吞當先走了幾步的聲響後又回過神來,匆忙擡腳去追,「溫前輩要吃點甚麽?松花雞蛋清湯羹和酒街烤魚成不成?」
溫浮祝步子一頓,「你……」
你怎麽知道我喜歡吃甚麽的。
「我師父天天念叨您愛吃甚麽,便是出趟任務卧個房梁,也跟我講『你那個溫前輩曾經吃飯時是怎樣怎樣小口叨的、喝茶時又是如何如何濾了好幾遍只肯喝清盞稍減浮葉沫的,哪怕是睡覺時……』呃……咳。」聶白明智的住了聲。
溫浮祝眼中水波微晃,倒是像想起甚麽趣事來,并不在意少年人忽然停下的尴尬,大大方方道,「我是和他一起睡過覺的。」
就在燕子樓回十三尋那裏。
十三尋是個趣人。
同理,養着趣人的地方,自然也不可能無趣在哪裏。
可溫浮祝偏偏是個無趣的人。
他無趣歸無趣,卻不是不知趣。
所以不想當衆讓謝常歡難堪,溫浮祝從善如流的接過了十三尋敬來的所有杯酒。
一杯接一杯的清酒泉釀,入口質感稠厚卻不滞喉,回甘卻不辛辣。
只是終歸有了醉意。
覺得宴席終歸能有散時之韻,溫浮祝在這最後一杯酒裏,傾了足量迷藥。
青衣擺袖,舉杯從容,就着月華灼眼也不過像是忽盛了淡盞輝光,熠熠而爍。
謝常歡眼睜睜看着他白皙的喉頭微動,仰頭一飲而盡了這杯酒。
溫浮祝有一雙太過水色的眸子,便是在靜靜盯着某處發愣時,也好像有波光潋滟打轉于他那雙豔麗的桃花眼中。
怎麽看怎麽叫人心動。
可這人放下杯盞,搖搖晃晃撲進自己的懷裏時,溫熱吐息盡數撲在耳旁,夾雜着那句再再可憐不過的——「謝常歡,你可不許趁現在做對不起我的事。」
他攬着他臂膀苦笑,笑的咬牙切齒的附在他耳旁一字一頓道,「我謝常歡是愛用下三濫的手段不假,可我斷不會對你用那些個法子。」
理順他散亂在耳旁的鬓發,謝常歡猶豫在三,還是忍不住在他額頭輕輕落下一個吻,「溫浮祝,你今晚且先放心睡吧,以後總有一天……我是會要你心甘情願躺在我身下的。」
再後來呢……
再後來的事情就變得很微妙了。
大浪淘沙也不過一瞬之事,多少人又僅僅只是一瞬之光?
江湖與廟堂實質上并無任何不同,都是個江山倍有才人出的地方罷了。
一代換一代,一疊更一疊,最後能在刀鋒尖尖上立住腳的,便僅僅是那最圓潤的一顆珍珠。
只可惜,十三尋并不是。
他是塊頑石。
傳聞朝堂中曾有一暗殺組織,名喚『封墨』,其下所有刺客殺手各伺不同,最為管轄江湖事的,便作——『羽鴉』。
這一任帝王坐的無非是傀儡之權,天下人都知剛立國時,那人無非是一個才年僅十二歲乳臭未幹的小破娃娃,實權全落在了國師江墨的手裏,故而有人言罷——「封墨」便是由國師組織起來的暗中帝國。而燕子樓,便是由『封墨』管轄下的『羽鴉』抹殺其留存在歷史上的痕跡。
燕子樓着火的那天,溫浮祝正在茶渡小築吹笛。
随手剔了舊竹做的笛音本就喑啞,吹了沒幾聲便徹底沒了聲響,在手裏倒轉了幾下便是當暗器抛出去也嫌不雅觀,只好随手棄到一旁懶得再續新竹,無聊又寂寂時攏了袖擡頭望月,卻見湛藍天幕上星子黯淡,呼啦啦一陣黑鴉飛過,帶着十二月冷冽的再不得的烽火。
明眼人都知,這是隗昇帝國一舉推翻舊政順帶吞并了南方邊陲小國後的又一新策——國師江墨的野心,實在太大太大了。
於是乎有自知之明的江湖俠客紛紛自保,要麽老老實實封了刀槍回家種地喂豬,要麽投奔朝廷管轄之下的『慎獨』——區別于錦衣衛,并不保護大內王公朝臣,而是單純的來這裏挂個名,依舊可以做你的大俠,救你的江湖蒼生,可唯一不同便是——你并非是個真真正正的自由身了,而是要歸朝廷管轄的,必要時,還得聽朝廷調令。
因此,這一舉推出後,許多俠客也選了第三條路——歸隐。
當然,歸隐的前提是,你得有錢。因為你既不想養豬,又不想拿朝廷的銀子髒了手,沒點名氣的還好,換了套不裝潇灑的粗布麻衣去改行端個茶倒個水也可,那但凡有點名氣的,除了易容重混人世,便只能幹喝着西北風等死。
所以謝常歡一直百思不得其解,溫浮祝究竟為甚麽會這麽有錢。
溫浮祝其實也一直百思不得其解,謝常歡為甚麽還敢如此張揚。
『荼蘼』和『山河』現今的動靜也都小了,并不是朝廷飼養的那群刺客殺手不想殺他們,而是不一定殺的過、再加上同為殺手,行蹤各自飄忽,亦不好追尋下手。除了謝常歡那個明目張膽的倒黴蛋,除此之外,幾乎很少聽說有荼蘼和山河的殺手同羽鴉打殺起來,因此朝堂也只好暫時性的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這又繞回了一個最初的問題,在最初江墨剛操控那個傀儡帝王頒布了這個消息後,江湖人本是沒怕的——畢竟江山代有才人出,只要高手統統聯合起來,還怕朝廷的打壓不成?說句不怕落頭的話——便是反了那又怎樣?!那又待如何?!現今天下誰人不知,這年輕的小帝王能坐上一國之主的位置,不也是靠的他身後的那群掌權傀儡造反而來的結果麽!
可其一是江湖人低估了高手大俠們的心态——各自清高,各自掃着家眼前的那一丁點雪。
尤其是不知怎了,在這個消息剛傳出不久後,就有好幾個江湖上的大俠紛紛投奔了『慎獨』。
慎獨慎獨——天命之謂性,率性之謂道,修道之謂教。道也者,不可須臾離也;可離,非道也。是故君子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懼乎其所不聞。莫見乎隐,莫顯乎微,故君子慎其獨也。
卻不知是他們中了邪、還是從這句話裏悟了道,笑其貪生怕死也罷,唾其見錢眼開也好,總之江湖名流一塌大半,剩下那一小撥便已是雲逐流散,成不了甚麽大氣候。
江墨曾同如今的小帝王蘇衍這麽講過——「想要推翻一個帝國很容易,想要推散一盤人心也很容易。帝王得靠人心聚,否則散沙如盤脆碎地,輕易而已。」
小小的少年搖了搖頭,又搖了搖頭,表示不解其意。
黑袍黑發的闊肩男人長身而立,眉梢微挑眼風冷厲,他立在帝王寝殿旁的海棠花下,掐了一朵又一朵,越掐越快,越掐力道越狠,眨眼間落了一地海棠,他又忽然怔神,垂眸俱是冷寂,「是不是你太傅在這裏,換成他講,你便能明了了?」
蘇衍不敢應聲,只是拽着自己的衣角輕輕搓弄。
世人都說國師江墨不好,說他邪佞,說他獨攬大權,說他玩弄帝王之心。
可蘇衍知道的,江墨叔叔人其實很好,太傅也曾這麽說過。
太傅總說,這個帝王的天下,有人做了忠臣,便必得有人做了奸臣。
無論為忠為奸,你只要知道,我和江墨都是為了你這個帝王蘇衍鋪就天下,這便成了。
後來來年開春笑植海棠的時候,太傅又曾言,「他是舍不得我作奸人。可實際上,我卻是要比他狡詐千千萬萬倍。」
撂下這句話,種完海棠花後,太傅便失蹤了。
除了隗昇帝國一日比一日更穩的大業,一天比一天更牢固的夯基外,再也尋不到那個笑執卷喜躲回廊上偷懶的太傅了。
自然也就看不到那個黑袍提劍的國師哪怕把自己忙成了一只腳不沾地的陀螺,也要旋着身子偷溜回寝殿一趟趟去戳這個懶蟲,「這書你還能不能教了?不能教就盡早請辭,休得誤人子弟。」
往往說的太傅一張臉不紅不臊,只擲了手中書卷當暗器瞄他,「江墨,你知道我們夫子如今緣何身體依舊健朗,牙口也好麽?」
國師江墨頂着他那一張看似精明的面容暗自思索了半晌,喉頭滾咽了幾遭也不敢給出最為篤定的答案。
面前這人卻施施然的起了身,伸展了下手臂,又擴了擴肩肘,這才攏袖淺笑而立,拖長了聲調道,「因為他從不多管閑事。」
語畢弓腰拾取剛才砸中江墨而落了地的書本,「咻」的一下便又當石塊擲了出去,連連引了金渠河中十多個水漂,這才一頁沾一頁的浸透了滿紙,将甚麽狗屁聖賢滿腔之乎者也盡數污成了連片暈墨,沉沉如晦落,這金絲裝幀的書箋似乎再也承受不住如此浮重,「噗通」一聲墜入河底,驚得游魚一陣亂蹦,姹紫嫣紅瞬間炸無數水花滿滿。
他這才像是舒了口氣,沖遠處在廊下習字的蘇衍道,「阿衍,我且問你,我剛才這一舉裏,你悟出了甚麽?」
蘇衍眨眨眼,深谙太傅恐怖的性格,遂從容馬屁道,「盡信書不如無書。」
太傅哈哈笑仰了一張臉,去看江墨那瞬間五顏六色交彙的尴尬面容,伸出蔥白的指尖,顫悠悠指着蘇衍道,「瞧見沒,這小子當真孺子可教也。如此有慧性,還需得我提點甚麽?」
還需要提點的多了去了!
當先便要教他如何躲着你這個太傅!
上天入地也尋不出第二個這般沒譜沒調的人了,江墨只恨不得一劍捅穿眼前這個禍害。
可也正是這個禍害,曾與自己言之鑿鑿,「江墨,護好蘇衍。」
護好蘇衍、護好蘇衍、護好蘇衍……
這還用得他說麽?
讓蘇衍存活下去、不僅僅是存活的好,還是讓他當上隗昇帝國之主的意義,縱使上窮碧落下黃泉,他倆也永遠不會忘。
不止他倆不會忘,夫子也不會忘,葬于地底的大哥……更不會忘。
只是江墨沒想到,那個禍害留下這句話,竟是為了離開。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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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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