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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浮祝吃飯的速度着實很慢。
恰如師父所言——像甚麽王公貴族家出來的那種特別講究的公子。
但是也正如師父如此這般的誇獎,聶白深知師娘為甚麽不喜歡和自家師父一起吃飯了。
因為他速度太慢,跟師父在一起吃飯,哪裏像是聶白陪他卧房頂時匆匆解決的速食——三兩口一吞咽,完事,管飽。
絕不是将大把時光統統浪費在剔魚肉身上的。
直到夜幕上抖挂起無數星子,趁着那魚涼了發腥前,溫浮祝堪堪停了筷子,拿過一旁絹巾擦了擦嘴,爾後就在聶白以為他們可以走了的時候,溫浮祝竟然又提了筷子去戳那魚骨頭,挑那稠脊髓。
聶白尋思着,他師父現在肯定在心底開罵了,也肯定好誤以為自己把師娘拐跑了。
像是瞧出面前這個年輕人的沉不住氣,溫浮祝笑言了句,「你莫急,我将這魚骨頭剔好了咱們就能走了。」
聶白不解,卻也不敢多開口問。
不知怎了——別看師娘總是一副文弱的模樣,臉上也時常挂笑,雖然不是自家師父那浮誇的笑容,只是唇角好像一直有微微抿起個弧度,卻也讓聶白有點怕。
就是有點不自在,好像所有心思在這個人面前都藏不住似的。
是他一垂眸長睫微掩滿眸水色時,乍然又憶這人眼中水波微蕩之姿——像醉酒,醉他自己,亦醉看客。
卻也像是飲茶,總以為三分醉了,沒想到秉承的卻是十三分的清明。
秦娘和自己說過的——萬物皆有個度,如若一個人太過或是太不過,前者不是禍國妖孽,便是璞玉無瑕,後者不是逍遙隐客便是頑石無光。
聶白是聽不懂這話的,尋思了很久也不知秦娘是怎麽得出了這個奇葩的結論。在心頭上颠三倒四的想了半天,還是忍不住去問了問師父,師父便反問他,「你覺得你十三叔是個甚麽樣的人?是一塊發不了亮的臭糞坑石頭,還是一塊亮晶晶的大金鑽。」
聶白「啊」了一聲,一瞬間便懂了。
他後來将這個道理用在了許多他所見着的,那些形形色色的人身上。
可唯獨對于溫浮祝這個人,他拿捏不定。
第一感覺,溫浮祝明明該是前者,是璞玉無暇。
可偏偏多了幾眼凝視,便覺得這人是頑石無光。
無論無暇還是無光,這都不是聶白要考慮的範圍,因此他只是秉持着師父教他的原則——能別說話就別說話,咱能裝啞巴就不必非得裝傻子。
因此聶白也只是微微點了頭,示意前輩想怎樣就怎樣,他只默默幫忙打個下手便好。
直到溫浮祝提了這個小食盒慢悠悠跟着聶白晃到了謝常歡所在的酒樓後,已經十分的月上中天了。
聶白從來沒有想過,師父沒騙自己的——溫前輩的輕功,果真不過爾爾。
因此心下忽又有點小慶幸,覺得——自己好像還不是那麽差勁的。
因為師父曾說自己的名字能挂上那懸賞榜,純屬布榜那人忽然打了個瞌睡,錯劃了十多號人的名字,才将你提上來了吧。
只聽得聶白一張小臉青紅相交,想了半天也只能怔怔的在原地空張嘴「啊……」原來是這樣的麽。
可秦娘卻說師父只是為了打擊自己讓自己不懈怠的,今日瞧見了溫前輩,聶白便又覺得,師父果真是為了打擊自己才會那麽說的。
溫浮祝沐浴完出來後就瞧見謝常歡已霸占了他的床,一邊剔着牙還一邊打了個滿是腥氣的飽嗝,笑的那叫一個心滿意足——「謝謝啊老溫,我就知道你對我最好了……不過……你還帶了那麽多魚刺回來做甚麽?」
謝常歡指了指小食盒旁側一個幹幹淨淨的小袋子,他去找聶白問過了,是溫浮祝在酒樓裏拿筷子一點點剔下來的小刺,直接交由大廚洗幹淨了這才裝着帶回來了。
只不過謝常歡尋思着,他應該不是打包回來叫他把這些也吃下去的。
「可作毒,亦可作暗器。」溫浮祝擦了擦仍舊濕漉漉的頭發,「我怕路上暗器不夠用了。石子那東西随身攜帶太多也不方便,剛才吃飯時瞧見這魚刺晶瑩剔透,骨頭又硬,倒覺不錯。」
謝常歡聞言卻像是聽了甚麽了不得的話,一下子從床上蹦起來便奔去桌邊攬了溫浮祝,「老溫,一路上你不用出手太多,這些尾随而來的殺手好解決,只是到了最後要取東西時,只念你能多幫忙提點下,多一個人便多一雙眼睛……你也不用怕別的,我在這兒,還要你出手做甚麽?」
「你給我松手謝常歡,」溫浮祝雙手都按在頭發上,想起身沒起的來,被他兩臂抱着死死的勒回懷裏。
「你身上一股腥味,我剛洗完澡。」
「好吧。」謝常歡不情不願的松了手,「我原本也剛洗完澡呢。」
頓了頓,眼瞧着溫浮祝只穿着一件薄薄單衫又坐遠了,謝常歡忍不住巴巴的跟上前,卻也不敢離太近道,「老溫,多謝你的宵夜。」
「嗯。」
「嘶——你聽沒聽過一句話?」謝常歡的調子忽然變了起來。
溫浮祝繼續淡定的擦着頭發,頭也不擡道,「暖飽思淫欲,我聽過的。」
謝常歡一瞬間想出口的話又盡數堵回喉間——這就是他為甚麽喜歡叫溫浮祝為溫老狐貍,因為他實在太擅讀人心了。
「那你有沒有聽過另外一句話——」
「甚麽?」
這回輪到溫浮祝訝然。
「夜深情急時,當值透死忘生事?」
一字比一字咬音更晦沉,沉沉如暗中催生暧昧情氛。
語畢便一個閃身撲過去抱住了溫浮祝的腰,再一個旋身又回到了榻邊,二話不說将人往床上放了,急匆匆便要去拉扯他的衣服,吻他的唇。
溫浮祝不着惱,單指劃過剛才未來得及放下的手中木梳,齒齒獨飛,根根淩厲的沖謝常歡腦門紮去。
謝常歡沒想到還有這麽一出,本以為他剛洗完澡,身上肯定是不會帶甚麽暗器之流的了。
情急之下一個閃身翻下床,謝常歡揉着差點閃着的老腰搖頭連嘆,「溫浮祝,你這個人當真無趣。這種時候了……你還能找着利物作暗器。」
言罷倒是識趣的轉身悻悻出了房門,待到旋身要關時,恰看的背對着他跪在床上的溫浮祝脫了身上罩衫,皎皎月華下,身子便也像是鍍了銀一般,熠熠發着光。
他不由得又拿不動腿了。
溫浮祝只是嫌這身衣服剛剛被他撲過來沾着了腥味,本意是重換一件新的好盡早躺下休息呢,微微扭身卻瞧得謝常歡竟還沒走,倒不知傻了還是怎的,只屏氣凝神的眼睛也不眨。
溫浮祝笑了笑,毫不介意的将身子半扭回來,腰身上那漂亮的脊線便立馬更加明顯,身前淡紅也借着暗色遮掩,若隐若現,并着那水色薄唇同眼中波光潋滟,咬音一字比一字用力,吐息一次比一次清晰,卻統統都不誘人。
何止十分的不誘人,簡直是十分的不讨喜——
因為他說,「謝常歡,哪一天你肯心甘情願的在我下面,哪一天我就真能讓你碰了我。」
謝常歡也笑,笑的十分用力,有點咬牙切齒的趨勢——「老溫,我再送你一句話可好?」
「甚麽?」
溫浮祝從善如流的脫了衣服,也不怕謝常歡看見的,徑自去翻新衫。
「夜深情急時,當做雲雨翻入夢。」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謝常歡飛快的替他拍上了門板,多看一眼也不敢的便蹿遠了,獨留一線尾音,「這句話,送你,亦送我。」
諷刺我只能在夢中上了你?還是諷刺你只能在夢中抱了我?
溫浮祝輕輕笑了笑,他向來不是個做夢的人。
他想做的,總有一天能做到。
重新翻出件新衫松松垮垮的罩上了,溫浮祝沒急着睡,徑自坐到桌邊給自己泡了壺濃茶,待得濾水的過程似乎太過漫長,眼波靜靜的瞅着茶流,濾了個三巡,他忽然住了手,略微低眉眼神溫柔的晃了晃壺中茶,聲音也淡淡輕輕的,「謝常歡,想當初可是你先招惹我的啊。」
又像是憶起與這人初逢模樣。
荒村野境,仲夏風涼。
他袖袍微展偏偏若蝶,踏暮野四合侃侃而來,笑揣了一張狐貍臉,嘴巴咧的都快到天上去了,張口便是滑調油腔——「兄臺可是曾與在下在哪裏見過不曾?我瞧着兄臺甚是眼熟。」
許是從小就不愛聖賢大道,君子禮儀;偏生愛詞曲話本,民間奇談,剎那便以為自己入了甚麽仙鶴無虞之境,逢了那荒野勾魂狐精。
錯愕之下卻連生平十分自矜的鎮定都忘了些許,險險順着他的話頭溜了下去。
忽要出口前便已找回三分靈臺清明,端起一張嚴肅的臉,板板正正學了七分夫子的肅嚴,「不曾。」
內心卻小鼓亂敲——似是見過的,大抵便是夢裏吧?
直到這人反客為主的入了小築,提了魚簍,比他自己都更像主人的進了屋裏,開門見山毫不掩飾的大言不慚道,「兄臺放心,我謝常歡絕不是那般強取豪奪的人。」
難怪他眼熟。
倒不是真平白無奇的憑空做過有着他的夢。
而是曾經看過這人肖像幾回,又聽過他辦的那些許驚世駭俗之事,所以才在心底微微有了些印象。
以至于曾經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了。
只是溫浮祝一直未曾料到,自己原本想去殷殷結識的男子,竟是上來就對自己存了這份心思的。
起先是真有點不适應,尋思着這人怎生,怎生如此……
在內心如此了半晌卻找不着丁點下文可續,卻偏偏将自己的壞脾氣一壓二二壓三的對他容忍下來。
想當初剛入學堂的時候,他是看起來最文弱最好欺負的那一個,又因天生喜靜,不是未曾被同堂學子嘲笑過像女娃娃。
溫浮祝總是能不動聲色的叫他們一而再再而三的給自己跪下,讓他們瞧瞧,誰才是女娃娃。
小時候連懷揣着猥瑣心思摸過他手的人都能叫他長大後一個不落的記着給心狠手辣的整了回去——摸左手的剁左手,摸右手的剁右手。
卻不知怎的,卻偏偏忍了謝常歡在自己身上摸過來,摸過去。
便是有時被他占個一兩下便宜,溫浮祝倒也不覺得有甚麽的。
——這麽多年下來了,他已經搞不清,現今這是種習慣,習慣使然才容忍他,還是本就在當日初見之外,除了驚喜外更多的是驚悚,但大抵是因先前對這個人懷揣着的敬佩心思遠遠的留存了在心底,才會這麽默許他一次又一次的得寸進尺。
只不過謝常歡果真如他所料那般慫——十年了也不過得寸進尺到仍肯把這話挂嘴邊說說,摸個手,攬個肩,抱個腰,吻個額頭……這般事他溫浮祝倒可大度的由他做了主,但是真涉及到這床上之事了。
溫浮祝深覺,如若自己這次再忍下去,那麽将來一定沒機會翻身了。因此關于……誰上誰下這件事,他一定得是在上面的那個。
因為謝常歡這人實在太沒皮沒臉。
所以,他斷不能再如此容忍下去。不然哪怕再十年他也咬咬牙陪他耗下去了,直耗到他妥協。
眨眼一想,其實已經過了三個十年了……十年裏,他見過形形色色的人。
男人也好,女人也罷。
卻從未有一個,能如謝常歡那般,在層層雪片紙箋裏勞得他親自費心挑揀,搜他的事跡,追他的行蹤,讓他如那日午後閑憩被人一而再再而三的催去辦公時,随手一抓讀了匆匆兩行,便叫他眼前一亮,一亮至竟覺此人性情相投,文武相契,大抵是——半生江湖相許,老來可渡白頭。
能浮出這種想法來,倒也叫溫浮祝把自己吓了一大跳。
起先不過是覺得這人,這人活的像是真正的自己,随性、安然,笑飲江湖酒,生殺意氣奪罷了。
卻在每一次百無聊賴的篩選無趣又無用的消息之時,懷揣着一二分妄得此人行蹤的心思。
每每看到了,便覺得這一日并沒白過。
若是沒看到,便覺這日複一日的何其索然無味啊!
陽春三月裏聽得這人曾去清清河邊草上搶了稚童鳥筝,哄騙他們哥哥能給你們放的更高更遠,卻烏拉拉的全都纏進了自己手心裏,放了半晌一個不小心,倒了盡數挂在了樹梢上纏繞一堆,勾也勾不下來、解也解不開去。只好拿着先前殺人放火的買賣薪金,輕功一現的賣了更好的風筝回來悉數還光。
自己卻在樹下仰着臉啊呀啊呀的慨嘆金銀如流水,孔方兄還真是不願同自己認下這個朋友。
暮雪十二冬聽得這人用兩筆任務薪金買了大堆不像是給人吃的藥材,然後在馬市上溜溜達達了近半月,放着千裏踏雪不挑,偏偏從一老丈手裏拿三筐口糧換來了一匹病弱小馬。
爾後消息便算是斷了線頭。
起先只是覺得這人做事太無厘頭罷了,卻不知怎的一件比一件更讓他抓耳撓腮,想知後續,便時常揣了袖子坐在窗前靜待時光荏苒,信息再臨。
可一氣從暮雪寒冬等到了春末夏初,也再等不得這人片縷消息。
總覺得他許不定是死在哪場任務裏頭去了,興許屍骨全無,自己一個毫無關系的人,雖然動用力量去挽他個全屍也沒甚麽不可,可總歸是找不到最好的托詞,便只能浮躁一時沉靜一天的耐着性子,尋思着,再等等看吧。
他向來是個不怕等的人。
然後,消息終于來了——
烈陽六月天,這人爛醉在賭坊裏,先是将財銀悉數散盡,最後輸的底褲都沒了,被人扒的一幹二淨抛到了街上。這人還猶自醉着甚麽「大、大、押大!」賭坊打手笑話他,「兄臺,衣服都押進來了,你還拿甚麽賭?再輸了賠老婆不成麽?」
「錢,錢……我還有錢……你們知道我是誰麽?!」這人從地上搖搖晃晃站起來,捧着酒壇大着舌頭,「老子可是謝常歡……」
話音未落便瞧見從坊裏飛出了一幹打手——誰不知這人是懸賞榜上的第一名?值錢的不是謝常歡這仨字,也不是他這個人,而是他名字後緊跟着的那一串數字。
因此,謝殺手裸着身子狂奔了三條街一時成為千古流傳的佳話。
十三尋曾經在酒桌上還常拿這事笑話他,言辭切切間奚落不假,聽出來更多的卻是熟稔。
後來又是金秋十月寒,北地卻當先入了冬,他一路踏了匹不知甚麽品種、卻速度無比驚人的烈馬,一路馬蹄聲聲如戰鼓擂脆,毫不留情的便踏碎遍地金光熠熠,名利傍身,一路風火璀璨的就奔至了北地冰原。
一頁紙箋不夠敘述他是如何同那匹比主人還瘋癫的野馬怎麽就風風火火恍恍惚惚的去了北地的。
素手執頁,緩翻而過。
只一行大字——
然後聽說這人騎着馬撒了歡的在薄冰上亂蹦跶,步步踏銀光,碎碎聽冰裂,緊接着——雙雙落水。
只把溫浮祝看的神情恍惚,險險不能自已。
一瞬間好像又回到稚時學堂,他頂着一顆機智過人的腦子,不肯學三書五經,不肯效先賢仁義,偏生愛大家搖頭晃腦跟着夫子齊讀君子之行時,偷偷藏了小畫本于課桌裏津津有味的翻着。
那時候大哥便次次抓自己,抓一次敲手心一次,這邊委屈的抹了眼淚認了錯,一扭頭該怎樣還是怎樣,只氣的他們統統為自己的将來憂心。
也正是如此,溫浮祝從小才沒學的好輕功。
因為他們都不教。
總怕自己會了點輕功,連學堂都不上了,鎮日屋頂揭瓦,樹下彈雀,河中摸魚,草中埋兔的……
等着後來一起撐過隗昇最飄搖的時候,溫浮祝已經老了。
排兵布陣,攻克南境陲風,又接連吞并周邊綿延小國,擴展版圖,大收疆土——等着他再回頭的時候,已經過了學輕功最好的年紀。
更何況,自覺此生江郎才已悉數用盡,浮生且過後,他忽然就有點倦了。
譬如——他現在是可以再度下河摸魚,屋頂掀瓦,只是,終歸是難尋當年歡樂。
這話曾在五年前,他徹底在心底認同謝常歡之後,拿出來同他講過。
謝常歡哈哈大笑,那時候他肩膀中了一箭,笑起來能扯着傷,他卻還偏偏笑個不停——「所以老溫你這是在羨慕我?羨慕我自由自在,羨慕我在想要做甚麽的時候,便能立馬去做?」
「大概是吧。」
那時候夏夜風涼,天空上星子一閃一閃,他倆并排躺在屋頂上,離的天空太近,好像一伸手便能摘下幾顆來在手中摸勻摸潤。
謝常歡清了清嗓子,風淡淡刮起二人青絲,在空中糾纏不休。
溫浮祝只聽得他輕聲反問,「那你怎麽不知,許不定現在重新下河摸到的魚,會比當初你抓到的魚更大?更漂亮?於是你會有更多樂趣呢?」
一瞬間愕然。
不及開口反駁甚麽。
便聽得旁側這人吸着剛才由笑扯着的傷口嘶嘶篤定道,「溫浮祝,你哪怕有了這個念頭後,也一定沒有真的去實行過。」
确實……如此。
因為先前已經在心底否定,找不回這個樂趣了。
卻忽然被他捉住了手腕,短促了句,「起」,便匆匆翻身下瓦。
溫浮祝輕功沒他好,猝不及防被他扯着了,差點摔下去,這人卻似是早有所料,旋身回抱了他一下,「啊呀啊呀,可惜在下現在一只臂膀受了傷,怕是抱不動你,不然我剛才又有便宜可乘了。」
言之鑿鑿的一張臉,卻不見得甚麽亵渎神色,有的只是滿目的溫暖歡喜。
直到被他像賽風似的拉出去狂奔半晌,終于忍不住開口道,「你這是……」
「我這是領你去摸更大更美的魚。你該不知道吧,離我們這邊大約八個城鎮的距離,有一條非常澈的小河,那裏頭的魚都特別大,也特別漂亮。當然最重要的,是它們味道十分鮮美。」
溫浮祝只知道拼着全力跟着他的腳速,讓他負擔不要過大,聞言卻不由自主啊了一聲洩氣,停了下來,不可置信反問,「八個城鎮?你這大晚上的……」
「我這大晚上的,便是要領你狂奔八個城鎮,去摸一尾魚回來的。」
「常歡,我沒你那麽好的輕功……」
「你不肯跟着我的速度試試,怎知一晚上你便奔不過去?我倒是忘了先前用了幾個時辰了……」頓了頓,又忙扯了一臉憂郁之色的他道,「嗳呀,你快甭想了。我敢打賭,你過了今夜,不用今夜,便是一兩個時辰,可能這股子勁頭就消了,那時候哪怕你奔去了,摸着魚回來了,也沒現今這刻更期待。」
他一邊抓牢了他的手帶他狂奔,又一邊朗聲大笑道,「溫浮祝,你終于肯有趣了一次。」
回過頭來又促狹了一張臉,「所以有時候不是你小時候沒做成甚麽,長大了便做不成甚麽了。也是得看這股子新鮮勁頭的啊呀……!」
那夜他倆沒去得成。
只因謝常歡太過在意回頭開導他了,而又沒注意他自己腳下的詭異步速,這一扭臉的過程身子卻不帶停歇的蹿出了十丈遠,一不留神便撞上了身前樹幹,便是溫浮祝有心拉他一把,提醒他一聲,也沒來得及插得進嘴去。
朗朗月華下,謝常歡捂着額頭蹲在樹下默默揪草,獨留溫浮祝一個人在旁側捧得肚子笑彎了腰。
簡直也恨不得學那些個江湖豪客,性至随意放達的捶胸頓足仰天狂笑,可溫浮祝畢竟是溫浮祝,只能一邊揩着眼淚,一邊捂着肚子笑的上氣不接下氣,又怕謝常歡實在覺得太丢面子,笑的亂抽抽的頂着滿眸水色去安慰拍他的肩,「常歡,沒甚麽的……我并不笑你……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再笑一會兒就不笑你了……哈哈哈哈……不行我忍不住……哈哈……」
最後是笑脫力的倒在他身旁,謝常歡依舊一臉惆悵的捂着額頭望天——說真的,他現在低頭頭暈,還被溫浮祝笑聲震得耳鳴。
那年二十五,溫浮祝活了人生小半載,頭一次笑的如此酣暢淋漓,興盡而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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