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溫浮祝一覺醒來只覺得靈臺一片清明,渾身也舒适的不得了。

好像已經很久很久沒有睡過如此舒爽的一覺了。

倒不知是不是因為自己昨晚睡前的那點破釜沉舟的心思——起先他會因為注意上謝常歡這個人,這件事,而恐懼在睡夢中一不小心将心底事抖落出來,故而想逃避江墨,逃避蘇衍,逃避夫子。

但也不知怎了,在昨晚終于見到江墨之後,溫浮祝反而忽然能大方了些。

起先倒也不知自己忽然這麽小家子氣的不願讓他們知道這丁點猥瑣心思是怎的,但昨晚他只想着——如果不小心真把謝常歡這個名字說出來了,那麽大不了起來後便同江墨老老實實的交代便行了。

——他着實有意攬謝常歡回去。

羽鴉若得謝常歡之助,絕不能還是如此軟肋的模樣。

隗昇若能得謝常歡之陪,那他溫浮祝便更加可以放心蘇衍的未來。

而且……大概也都是年紀大了,溫浮祝隐隐有些覺得,謝常歡這一次接完買賣,真的就會收手了,然後和自己死磕倆人的人生大事。

故而自己決不能入他那狼窩。

怎麽想都是把他拉到己方才對自己是更為有利的。

罵自己自私便自私吧,自己甚麽都可以讓着他,獨獨關于誰上誰下這個問題……不可由他。

因此,用官階壓他也好,把他拉到自己這邊迫他孤立無援只能聽自己的話也罷……無論怎樣,他其實打心底還是希望能和謝常歡一起繼續嘚瑟江湖的。

所以,将此路默默在心底悄無聲息的鋪開來去,溫浮祝尋思着,找一個幫手替自己把謝常歡攬過來,或者讓別人能從旁側打點下,都是極好的。

可他沒想到,他昨夜真的安穩沉眠了一晚,甚麽夢話都不曾開口。

一開始還有點驚疑,畢竟他是一周有五夜都能碎碎念着夢話的,倒不知甚麽鬼運氣,昨夜竟然真的閉嘴安靜了一晚。

「當真沒有?」他披着衣服繞着正在摘佩玉的江墨,不死心的又問了一遍。

江墨伸出去的手一頓,眼神變得微微有些不可捉摸起來,「難道這不是件好事?你在糾結甚麽?」

「呃,沒甚麽。」溫浮祝擺了擺手,接過玉徑自去看地上的聶白。

估摸着時候,藥效也該散了。

「溫浮祝,你記得有空回去看看夫子和阿衍。」

溫浮祝十分難為情的停下了手中動作,「我不是在紙箋上同你講了嗎,此行一路南下。最終地點還未定。定下來了,我再告訴你。必要時興許還得要你伸以援手。」

江墨蹙眉,「跟江湖人走的那麽近有甚麽意思?就像你前幾次或拉攏或逼迫入了『慎獨』的那幾個,其實還不如我們自己培養出來的羽鴉更好。」

「可別我們。『羽鴉』是你和顧生培養出來的,跟我半點關系也沒有。」

似乎是想起顧生和溫浮祝的舊日恩怨,江墨無奈搖頭笑,「我要不還是找人暗中跟着你吧?反正已經有一撥人暗中追着你們了,再多一撥想必你那幾個江湖朋友也發現不出甚麽不對。」

「他叫謝常歡。」溫浮祝不知道怎麽了,忽然忍不住多嘴了一下,甚麽江湖朋友江湖朋友的,他也是有名有姓的好不好。

「我知道他叫甚麽。不就是個江湖人麽?」

溫浮祝一愣,心說原來是江墨根本沒将此人放在眼裏,索性江湖人一大歸類就給分進去了。

也是,這人在他眼裏是謝常歡,可在別人眼裏基本就是個叫做謝某某的,心下稱呼他一句謝殺手便也是在擡舉他了。

雙手橫抱起聶白,溫浮祝擦肩而過江墨時頓了頓,還是忍不住開了口,「江墨。」

「嗯?」江墨抱了幾捆木柴,跟溫浮祝隔了大約有三四步。

「就算你如今嬌貴成一國輔臣,你也不要忘了,我們最初堅守的信仰是甚麽。」

江墨眸光一滞,不知緣何溫浮祝忽然開口就講了這話。

可他思索了半天想不通透,想問問他時,卻聽他只淡淡道了句,「你點你的火吧,我帶着聶白先走了。」

*******

「追殺你們的也是羽鴉?」謝常歡自溫浮祝平安回來後就一直單手抓着溫浮祝的手臂,便是忍不住起身繞圈圈的時候,因了拉扯卻也繞不得,於是經常性說幾句話忽一起身,想起自己手中攜着誰了,又不得不坐下。

看的溫浮祝都替他憋屈。

未曾不是暗地裏迫他放手,可兩人單手在桌下小交纏了十幾招之後,溫浮祝往往得先認輸。

不是他會輸,而是他實在抹不開忽然掀了桌子的那面子。

尴尬歸尴尬,可比起這人起先想抓着自己的手,現在只是抓着了袖子已然算是好多了。

「倒不知道是不是羽鴉,不過看起來比較像。荼蘼和山河的殺手出來都沒有那麽特別訓練有素的感覺——我是說,有點那種士兵的感覺。」

聶白也不知自己怎麽了,回來後一直特別口渴,說幾句便得連灌好幾大口茶水才能繼續往下接,只聽得一幹人抓耳撓腮的。

秦娘有心問問溫浮祝,卻被謝常歡先堵了回去,「老溫他又不是江湖人,他能分辨個甚麽。」

溫浮祝側瞄了謝常歡一眼,淡聲道,「我倒覺得小白說的很有道理,雖然荼蘼和山河的殺手也是經過一些訓練的,但不像是前幾天追殺我們的那些殺手那麽……那麽……特別的一板一眼。」

眼風又微微一轉,溫浮祝想起甚麽似的沖聶白道,「小白,你們訓練的時候有甚麽具體的路數嗎?可以略微展現出來比較一下的……」

聶白搖頭,「我在荼蘼學到的都是些基礎,基礎的套路……像殺、刺、偷襲之類的都是比較有共同之處的,後來跟着我師父學的比較多,就比較活了,所以我身上應該沒甚麽太多可供參考的。而且殺手訓練的時候,一般還是隔開的時候多,尤其是基礎會了之後更是分開練每個人的專攻,所以我也難以一見別人的招數。不過還是能感覺到的,正如溫前輩所言,他們的招數略微有點生硬,有點一板一眼的那種感覺。像是軍隊訓練出來,然後挑了幾個更靈活的更不死心眼的,才來弄成了殺手。總之……總之不像是真正那麽不要命的殺手似的。」

聶白這一長段話說完了又猛的撲到桌邊去喝水,一杯接一杯的咕咚不停。

聽得謝常歡在一旁呦呦呦的怪聲怪氣,「小傻白,瞧瞧你說的,都快趕上你是師父了。」

「哪敢在您面前造次。」聶白忙連連猛搖手,還是覺得渴,索性直接捧起壺來喝。

這時候秦娘有點坐不住了,也起了身走到了聶白身旁,「你這是怎麽了?怎麽一回來這麽能喝水?」

眼風有意無意,又斜掃過溫浮祝,「這有點像中了蒙汗藥之後的副作用啊……」

秦娘這邊話音剛落,聶白便點了點頭,「是啊,最後追殺來的那批殺手實在太下三濫了,上來直接把蒙汗藥當暗器灑的……」

他這邊話未說完,謝常歡就嗷嗷怪叫起來了,「臭小孩兵不厭詐你懂不懂?!撒蒙汗藥怎麽了?我告訴你,真玩起狠的來,我直接撒合歡藥出去坑對方!」

秦娘直接忽略他,又有點急的抓過聶白的手,看似在把脈,口頭上也不停,「那你後來怎麽回來的?」

「溫前輩帶我藏了一夜。」

溫浮祝此刻早已攏袖站起來了,微微點頭朝秦娘致意,「我當時跟聶白并未藏身在同一處,但是二人相距也算不得遠,因此能察覺到他那的動靜。加上我也是擅長用毒的,故而對迷藥還是有些許熟悉,一察覺到不對,就趕過去了。」

秦娘的柳眉微微一蹙,「你當時不和聶白在一起?」

溫浮祝微微點了點頭,斂垂了水色的眼眸。

「啊,是這樣的……」聶白撓了撓頭,似乎也不知該怎樣開口解釋才好,總覺得秦娘有點誤會溫浮祝了,大概是溫前輩又救了他一次,所以聶白倒是又放開了點先前的厭棄,「溫前輩輕功并不好……所以我們兩人分開,他是試圖以他自己來誘那群人追蹤他,而讓我逃跑回來搬救兵。」

秦娘略微點了點頭,又沖溫浮祝笑了笑。

這個女人已經不年輕了,可身上反而有一股子更加勾人命的風韻,有點妖裏妖氣的,可她那一身純黑的寡婦打扮……本應是更加說不清難道明才對,卻偏生叫她又穿出一股子肅穆來。

此刻這一笑,忽然讓溫浮祝有點不自在,像是有點在自家夫子面前的感覺。

只又匆匆低了頭,擺出一副謙恭的模樣。

「那……溫公子既然也常用毒,身上不常備迷藥的解藥嗎?」

透澈水波中心猛然一聚縮,轟然便掀起波濤無數。

溫浮祝慢慢的擡起眼來,唇角挂出個略帶苦澀的笑容,「這個……晚輩還真不太常備這等解藥。」

因為他用迷藥,是為了讓自己睡的更深沉。

解藥是有的,可解藥一般在江墨手裏。

最初那時候,顧生不肯回隗昇,溫浮祝為此初涉藥理,拿自己當了試驗品。故而一開始并不是掌握的那麽完全,記得有一次足足把自己迷昏了三天整,倒把江墨蘇衍他們一幹人等吓得魂先快沒了。

因此,既然他要迷藥是為了讓自己睡着,又何須再把自己喚醒。

倒是秦娘這麽一問,讓溫浮祝覺得自己那腦子真是放空太久了。或者說,他以前習慣了當幕後,當那個最罪惡的黑暗之手,只需去算計別人便好,忽剌巴一下子被人扯到臺前來了,要同別人一起演戲了,這才還保留以前老習慣的話——實在太不該太不該了。

秦娘也笑了笑,眼睛裏忽然多了些責備,看起來卻更像是關愛的意味,「年輕人,這便是你的不對了。常歡本身心就不細,你心也不細的話,将來這日子怎麽過?」

一句話說的溫浮祝臉『騰』的一下紅了。

總覺得,總覺得兩個男人之間産生這種情愫本就,本就……若是在小輩面前那腆個老臉,賣個老甚麽的估計也就得過且過了,總是靠輩分也能壓他們一下不敢亂語的。

這,這忽然多了個前輩,還是如此寬宏大度的說出口,只說的溫浮祝渾身不自在了起來。

剛想開口說些甚麽別的扯過去這事時,才覺腦子忽然有點懵,舌頭也有點打結。

正有點尴尬,就又聽秦娘輕笑了一聲,「溫公子,要不你先出去透透氣吧,我也正好有點話想單獨問問小謝。」

溫浮祝忙點了點頭,應聲出去了,也沒去管謝常歡留不留他。

真待着踏出這門檻,叫門外小涼風略微一吹,他這才醒了點神回來——這秦娘倒是個人物,三言兩語直接撥亂自己的心,還來不及招架便又将自己哄了出來,只怕是還提防着自己并非『同類人』。故而有些事是得單獨詢問謝常歡的。

謝常歡回頭會不會同自己講到底是甚麽事,溫浮祝倒不擔心這個。

他擔心的是,他們不會接納自己。

又往門階下邁了幾步,溫浮祝索性走遠了,打算走到院門口站着好了,未料想剛走幾步,旁側小屋忽的門扉一開,出來了一個面目五十多歲老漢打扮的男人。

怕也是謝常歡的同路人。

瞧見那人朝自己這邊望過來了,溫浮祝忙低頭壓下自己剛才略顯愁苦之色的臉,擡起頭來時眼中水渦已盛上微薄笑意,他點了點頭,剛打算拱手抱拳打個招呼,卻見對方那脊背好似忽然間略挺了下,整個人的面部表情也有點僵。

溫浮祝攏起的袖子剛準備擡起,又頓在了半空中,他略微歪了歪頭,水色滿滿的眸子極其慢的輕眨了幾下,爾後噗嗤一笑,「你露餡了。」

語畢便徑自轉了身,自顧自去他的院門旁不惹嫌了。

怕是跟謝常歡相處時間久了,自己竟也帶了他那一二分讨打的脾性了,若放着以前,他斷是不會這麽調皮去揭別人短的。

低下頭來又略微琢磨了一番,心說要不是自己剛才要抱拳拜識,他一時出門又沒心理防備,應該也不會是這麽輕易就叫自己識破的。

如此料想,那也應是個年輕人。面相雖是掌握老人家的感覺了,可心态心理還沒拿捏的準。

剛想到這兒,溫浮祝忽又一愣,心說謝常歡将來老了能是甚麽樣呢?那人怕是永遠也不會有『老』這麽一說吧?天南地北的跑,天南地北的飄,他那人心性太不定,倒是不知怎麽就肯将拴着他自己的線交付到自己手裏了。

又低下頭略微伸展開自己的那雙手,溫浮祝微攏微合了幾下,終于還是落了一聲輕嘆。

能操弄風筝的,究竟是手中線,還是空中風?

他手中拴着的,又何止是謝常歡這一條線?隗昇的将來,到底也是牽在他的手裏啊。

似是想到以前曾詢問過夫子的話,溫浮祝眼波忽又空寂了一陣子。

作者有話要說: 這幾天恢複日更=w=時間定在上午9點。

*******

再就是我這陣子有點小忙然後碼字時忘記在word裏碼完就順道備注上了【因為我有時候靈感大爆發碼字時能一下子就碼出好幾章來,于是思路太專注跟着劇情和邏輯往下順下去時就忘記了随手把引用的備注敲上了。。。(再加上我手頭還有別的文在更),然後扔了存稿箱君後我就做甩手閑人了= =,現在懶得再回頭挨章找是引用在哪章下了,就在這裏憑着記憶一起說一下了啊。(orz原諒我這個老古董記性越來越不好了,我盡量争取下次記得能在引用到的那一章下順手标注上。)

1.前幾章提到過一句詠頌海棠的:

「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燒高燭照紅妝。」

原句來自蘇轼(北宋噠)

題目就叫《海棠》

2.慎獨——天命之謂性,率性之謂道,修道之謂教。道也者,不可須臾離也;可離,非道也。是故君子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懼乎其所不聞。莫見乎隐,莫顯乎微,故君子慎其獨也。

出自《禮記·中庸》

當初看禮記的時候,看到這段就很喜歡了,所以借先賢幾分靈氣拿它來在文中做了個組織的名字。

這段話講的意思是:

道這個東西,一刻也不能背離的;可以背離,就不是道了嘛。君子明白了這個道理,所以小心謹慎,因為他們知道會有沒有見到的,擔心害怕,因為他們知道會有沒有聽到的。隐藏的會沒有見到,細微的會沒有察覺,所以君子在獨處的時候會謹慎行事。(摘自百科。)

文中其他幾個組織名字荼蘼,山河,←這倆不用解釋了吧,我覺得這倆詞眼在平日出鏡率也蠻高的了。以至于 封墨,羽鴉,後面還有個 暗探部隊叫紙煙 純粹都是我瞎掰出來湊數好聽的了。

各位一笑而過就好。=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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