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他叫謝常歡。」溫浮祝回過頭來眨眼笑,「很熟悉的一個名字吧?」

「……是很熟悉。」

江墨也眨了眨眼,這個名字他着實熟悉的很,可是就是想不起來是誰,貌似……也不太重要。

「這個名字在隗昇的宮裏出現過十五年了。」

原來自己竟是在十五年前便存了将他抓來的心思了。

結果十五年了照樣無為無果。

啧,也真當得起人生一大敗筆。

可這次不會了,甚麽手段都用上……是了,在這個人身上,在這個自己十分歡喜的人身上,他哪怕用了『紙煙』的手段也沒關系,總之得讓他把餘生悉數交付,青春一并同葬。

你瞧見了嗎,這鳥籠遮天蔽日,可是沒關系啊常歡,有你在的話,我不會覺得有多無趣。

做夠了無趣之人,便恨不得将你的有趣全部轉授于我,讓我帶你一起見識這天地廣闊,歲月無常,無論發生甚麽,統統有你在我身邊,跑也跑不掉,飛也飛不了。

「是麽,出現了那麽久啊。」

江墨嘆了口氣,「你別告訴我,你十五年之前,就打算拉攏這個人,而且到了十五年之後,你仍舊沒拉攏的回來。」

「話也不能這麽說,」溫浮祝慢踱至窗邊,「我還從來沒跟他提起過這等事。他這個人……比較特殊。」

「哦?特殊在哪裏?」

「哪裏都特殊。」

「……」江墨微蹙眉頭,「所以他到底是怎樣的一個人?」

『所以他到底是怎樣的一個人?』

彼時在酒樓裏的麻衣大漢,也是這麽一邊扣着腳一邊問着謝常歡的。

「他是一個十分害羞的人。」

謝常歡盡量擺出一副『一家之主』的嘴臉,如此高深莫測的回應這個漢子。

旁側細腰蜂臀的女子輕嗤了聲,軟軟的靠回了他家漢子身側,「謝常歡,我看你就是在吹牛吧。瞧瞧,現在過了多久了?他怎麽還沒來?別是半路上跑了,或者……根本沒在乎你的!」

「岑幺,我說你嘴咋呢欠呢,信不信爹大嘴巴子抽你啊?!」

謝常歡這邊剛氣勢洶洶的撸了個袖子,坐在床上那麻衣大漢二話不說揪起腳底鞋便沖謝常歡砸了過去,叫謝常歡閃開了還是擊中了身後牆壁,深深的一個大鞋印子,「沖我媳婦咋呼個毛!爹弄死你信不信!」

謝常歡一個閃身撲到床邊,便要揪他衣領,「來來來,快幹一架,我正愁沒人幹架呢!」

岑幺的白細胳膊又一纏毅風,「你別跟他計較,他就是看他老相好路上跑了心裏頭堵的慌呢。」

「我呸!我家老溫才不是那種人!」

「得了吧,」毅風一把扯過岑幺,将她又往自己懷裏摟了摟,故意惹得現在形單影只的謝常歡更加難過道,「他不就一個斤斤計較小肚雞腸的爺們麽,路上不就是發現我們其實是熟人,但是你沒告訴他,還假裝我們不是同路的殺手,然後被他發現他就氣跑了麽……」

「放屁!」謝常歡一甩袖子,一屁股拍桌邊坐着了,猛灌了幾口涼茶才有點郁悶的開了口,「你當你們是老幾啊他為你們這群不相幹的人生氣?他是氣我沒說實話呢。」

他問過自己一遍了。

在青州那邊。

問自己——這是不是才是自己的目的,拉的他一起上了這賊船。

其實老溫不用故意拉,他也能跟着自己走的,畢竟這個人……嗳呀這人不就是老害羞麽?實際上不也是一顆心拴在自己這兒的?

錯就錯在自己一開始沒講實話嘛。

不對,也不該這麽想,自己一開始說的确實是實話——那時候跟在他身後的,确實不是老風和岑幺啊。

「老風……你說我現在該怎麽辦?怎麽哄媳婦兒?」

毅風眨了眨眼,老實巴交的攤手,「我可不敢出去尋花問柳亂勾搭其他人,我一顆心全拴我家幺兒身上呢,這個問題,你還真問錯人了。」

你他娘就瞎幾吧扯淡!

我信你……

欸……

謝常歡愣了愣,心說,好像這倒是呢,這麽多年了,毅風現在都越來越有隐退的架勢了,起初是為了給岑幺肚子裏的孩子祈福的,心說金盆洗手吧,別再造孽了,上天能讓他遇見岑幺已經很不錯了,可……

可因為那次的事,逃出來已經很倉惶了,路上到底是沒能護得好。

好在她仍舊平安就行了。

她還平安就行了。

若是老天懲罰他們,讓他們這輩子也不能有孩子,那,那就沒孩子吧。

她在就好了。

毅風這輩子沒做過甚麽大事,也甚少做後悔事。

但那一次的意外,是讓他這輩子都無法忘懷的過失。

忍不住又圈緊手臂,他附在她耳邊低聲道:「岑幺,我喜歡你。」

岑幺眼睛略擡,伸手就彈了他家漢子一個腦瓜崩,「又瞎想甚麽了?」

——老夫老妻了,都是多年的一種默契。這次陪常歡跑完這一票,他們就再也不入江湖。他們就真找個小地方隐居起來,打漁種田,安度餘生。

過往造的那些孽……不可還,心有愧,但是,終究是做了。

就像是多年前的一個抉擇,沒有推翻重來一遍的辦法,只有盡心盡力的去彌補那個錯誤所帶來的一切後果。

「我說……我這麽一個大活人杵在這兒吶!」

毅風冷聲一笑,将岑幺塞進被窩裏,緊接着一扯被子蒙過他倆來,直接忽視了謝常歡。

「我尼瑪!!!」

謝常歡啐了一口,這倆不要臉的下三濫,得虧自己品質這麽高潔的人能結交上了,簡直拉低自己身份檔次,當你倆畜生麽當着外人的面也能這甚麽那甚麽的!

哼!

我等我家老溫去!

徑自踹開了房門也不給這倆不要臉皮的人合上,謝常歡氣沖沖的站回了官道上——等着他家老溫來了……他也……

他也個屁啊他也!

先想想怎麽道歉好了。

來了直接引見?說,你瞧啊老溫,這便是一路上我讓他們僞裝成不認識的殺手一直跟在你屁股後頭,然後特意訓練你适應此行的我的夥伴們。

下場大概是被老溫飛刀紮死吧。

那麽換個方式——

你瞧啊老溫,這便是一路上我說的那些個殺手,被我抓來了,投降與我,拜倒于我個人十分高潔的品格之下,所以……

夠了夠了,這麽說的下場大概是屍骨無存。

那麽……不如說……

——你瞧啊老溫,嘤嘤嘤我錯了你原諒我吧你想對我怎樣都行我真的真的再也不惹你生氣了!

不對啊,這麽說的有點不符合自己的氣場。

謝常歡猶豫了下,怎麽尋思都是最後一種更能讓溫浮祝開心的接納自己的道歉,可是吧……總覺得這個諾承出去的範圍太大。

自己大丈夫一言九鼎驷馬難追,這話這麽說出去,你說将來萬一溫浮祝從容接道,「行啊,那你趴好了,讓我上一次吧。」

不不不,這肯定不行。

這絕對不行。

這……壓根門都沒有的事還想個蛋啊。

謝常歡痛苦的雙手抱頭繼續蹲着跳來跳去——快想啊快想啊快想啊,到底該怎樣讓溫浮祝原諒自己好呢?

要不然還是叫他倆藏起來?就死不承認這倆殺手是自己認識的?

欸?!

不對啊!!謝常歡猛的一拍腦袋站了起來——他一開始叫這倆人別跟他們同路出現,只到最後才現身,那是因為他怕他看到那倆一路花式秀恩愛而自己只能空對着老溫流哈喇子啊!

於是現在問題來了,他究竟要怎樣在看別人看的腦充血眼睛還紅了的時候,心平氣和的對待老溫啊?!

溫浮祝,你要不然真別跟來了啊!

不然我怕無心任務了啊!

欸,事情也不對啊,誰讓這倆王八羔子出現了啊!你倆藏都不能好好藏着,秀你妹的恩愛啊!這下害我被老溫發現了,發現便算了他還生我氣了,生我氣便算了他要是跟來了我還得一路忍啊忍憋啊憋!

會生病的好不好!

會鬧出人命的好不好!

會……

「謝常歡,你在這兒等我很久了嗎?」

「啊!」謝常歡吓得一個高蹦遠了,「老溫你來了啊。」

溫浮祝嘴角挂起一個柔和的笑容,「嗯,我故意來遲了些。」

「欸?」

「想多留點時間給你編借口。所以現在想來問問你,編好了嗎?若是沒有,我隔幾日再來。」

清風拂面,夜色如許,月光柔柔蕩蕩下,只他一張面若冠玉的臉笑的閑散從容,大度溫和。

「老溫,你……」

你不生我氣啦?

謝常歡猶豫了下,忽然就很沒勇氣問出口。

畢竟……老溫上來便如此寬容自己,倒讓自己覺得十分窘迫,不……不止窘迫,更加在心裏頭覺得欺負了溫浮祝一般。

他喜歡欺負老溫不假,可卻不是這種真欺負着了這人,讓他有點傷心有點難過有點郁悶。

他的欺負是倆人一起玩鬧一般,惡作劇一般,心情還是愉悅的。

情急之下上前去抓着他的手,剛想跟他講講——要不你罵我吧,你打我也成,就是別這樣,搞得我挺不舒服的。

溫浮祝也反手握過謝常歡濕熱的手心,認真的眨了眨他那泛着水色的眸子,薄月下更添清悵,他又微微傾身附在他耳旁,吐息輕輕搔撓着謝常歡的所有神經,他瞧見他唇齒微啓,音色暖迸,「謝常歡,只此一次,下不為例。」

「可我在你面前編不出借口來。是了,那群人便是我找來故意跟着你的,時不時暗刺你一兩回的,讓你有點記性,好別那麽不當回事了。此行真的兇險難料……我知你有兩把刷子,但是,總怕你那閑閑散散的性子給自己留了空漏的時候,畢竟我這邊大抵都是些亡命之徒,到時候他們若是只顧自己,我,我總歸是放心不下你的……」

「可我不是有你嗎?」溫浮祝略微收緊了自己的手,關節勒到了他的骨骼,「沒有『苫又怎樣,我有你啊,常歡。」

謝常歡錯愕扭臉,猝不及防便撞進他那雙認真眼眸——桃花彎月,舉世無雙。

「老溫,你……」

你怎麽忽然如此,如此的讓我難以招架了……

謝常歡喉頭無意識滾動了幾遭,只知一個勁的也收緊自己的手掌,同他緊緊握着,向來能言善道的一張嘴,終於是在此刻喪失了所有言語能力,只覺那一刻……他們二人已經心意相通很久很久了,多年情深,再無須旁側多言。

我知你在。

你知我陪。

這就夠了。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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