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一步跨馬而上,溫浮祝微扯缰繩,一調頭恰逢上毅風的目光。

略微點點頭算作致意,溫浮祝從善如流的從他身邊牽過謝常歡的那匹愛馬。

——因為謝常歡棄了馬,轉為帶着他用輕功趕這路程的時候,也是引起他疑問的一個地方,之前就是先前的那些猜測,但也僅僅是猜測罷了。

當初待在宮裏頭的時候,他天天處理那些信息消息,很多事也是一步步推測而來。

往往事情就需要一個十分可疑的突破點。

——當初能将前朝欲孽掃蕩幹淨,全憑着溫浮祝能不能尋得到這個突破點。

多少個日夜案前凝目不動,一坐便是成天成宿。

腦海裏卻要追尋至上下七八十年,甚至百來十年,死了身入了土的也有可能是線索,也有可能埋大患,指不定誰家家訓便是要推翻當初那個叛将蘇遠山呢!

那時候皇帝的個人怪癖,真的不足以被天下人所知。但是謝他陋習多多,終歸是能引起天怒人憤,終歸是不會讓蘇遠山最後真落得叛将聲名。

如今把這種思來想去推測的習慣延續下來了,因此溫浮祝才是在這輕功之行時徹底判定——身後之前跟着的那三撥人裏,總歸得有一撥是謝常歡的人。

不然他的馬放哪兒了呢?

那可是他花費了心血,還花費了大量金銀從一匹病弱小馬喂成了如今的踏風烈馬啊!沒有幾個江湖人是不愛馬的。

這個道理,他溫浮祝也懂。

所以必然有人替他照料着,他不可能随手就放哪兒了,他之前還騎着呢!

溫浮祝之前并沒想要迫他們現身,因為這樣勢必會讓謝常歡難堪。

——他之前都藏着掖着了,定然有不想告訴自己的由頭,自己非逼他說實話做甚麽呢?

可也正是這短短幾日的心歷路程有所改變吧,溫浮祝換了想法。

這事……能給他造一個好時機。

造一個迫着謝常歡對自己心懷有愧的好時機。

你瞧,剛才他不就是親口自己先說了,将來會随着自己走麽?

可是若換做自己的把柄被他抓着了呢。

終歸紙裏包不住火的。

那三撥人裏,一撥謝常歡自己的人,另外一撥便是羽鴉——就在他和聶白單獨行的那天,恰巧撞上了羽鴉。

怎一個巧字了得。

真真是趕巧了而已。

那個『慎獨』裏的人恐是在隗昇裏頭瞧見過自己的,因此那一刻才會如此驚愕,驚愕之下竟連搶招的先機都失了。

——溫浮祝本也沒打算放他走。總怕他捅出甚麽簍子來。結果沒想到這人看見自己回頭第一眼便已是呆了的,倒直接叫聶白解決了。

江墨說的沒錯,『慎獨』,不止讓江墨不放心,讓溫浮祝也不太放得下心。

這群人——心甘情願的總是少數。

那些适合盤旋在漠北的孤鷹烈隼啊,有幾個是會樂意當個金絲雀關在籠子裏叫人觑瞧的?

數之寥寥罷了。

如果他這廂看見了,溫浮祝繞他一命,故意放水叫他跑了,他回去後,會不會同別人說起這事?旁的人又能不能管住嘴,一傳二二傳百的說下去?當時情形險急,縱使他心有九竅靈思敏捷,也一時難以找到完全的同他交代了事情又不惹得聶白注意的法子——後頭能跟江墨躲開聶白交流一場,那得虧來者是同樣熟悉自己心意的江墨啊。

只不過以後的路上,追殺而來的羽鴉數量應是少了。

那日見了江墨,同他簡言概括交流二三,已知彼此心下意。

但溫浮祝一時也沒料到後頭的事情——顧生回來了,江墨索性帶了幾個平日的心腹羽鴉,親自也裝扮成一只扁毛畜生追着謝常歡和聶白跑了。

溫浮祝總是怕在一兩次迫不得已要交手的時候,不小心打了照面會笑出來的。

要親眼見那個嚴肅又冷漠的人蒙着面、穿着黑白雙色如令旗一般交織的衣服,抛棄了他的□□長劍,而是帶着一把像自己這樣時常防身的匕首來偷襲個一二,豈不是、豈不是有意思的很?

溫浮祝其實并不是個無趣的人。

至少他喜歡捉弄江墨。

童年時期捉弄江墨是他在學堂枯燥修學時最有意思的事了。

好吧,夫子不讓我河中摸魚,草中埋兔,屋頂揭瓦,樹下彈雀,那我就只好拿周圍人下手了。

起初在小鎮裏的大學堂裏頭,有那些看着自己長得貌似好欺負便來欺負欺負的人還好說,溫浮祝便可勁的整回去,也不用顧慮什麽情分的事,偏偏要整的他們所有人抱頭痛哭連連叩首。

那時候江墨就在一旁抱臂皺眉——「溫浮祝,你真是太壞了。」

是了是了,不壞怎麽能當得穩謀士。

後來他确認了自己将來就是要走謀士這條路,獨獨随夫子學一些治世決策之方,天天埋首古籍史冊之中,那時候夫子教完了自己便去檢查江墨的武功。

起先真沒想欺負這人的——畢竟寒冬烈日時,他抱着暖爐在屋裏看書,他便在外面頂着漫天雪花狂舞的一手讓人眼花缭亂的□□劍法。

少年恣意,劍鋒尚可化作淩厲意氣,雪卷千裏。

夏日炎炎時,他捧着西瓜蹲在樹蔭下翻冊,他便頂着一頭熱汗倒挂在樹幹旁苦練實打實的真功夫。

瞧瞧,他已經夠遭罪的了。

溫浮祝吭哧吭哧完了西瓜,又舔淨了最後一點瓜汁,這才把提前收好的西瓜子偷偷一個一個的都扣在了手心裏頭,只瞅着夫子去指點顧生草藥搭配的時候,『嗖嗖嗖』的就去捉弄江墨。

力一定要拿捏的狠,方向還要故意拿捏的偏——擦着他的肩膀過去了,直接射入身後小草堆裏。要麽是故意彈在他硬邦邦的胸膛上,直聽得『嘣』的一聲再把那西瓜子彈射開沒入泥裏頭。

總之……不讓夫子發現自己做了些甚麽就好。

那時候江墨發作不得,又顧念着自己要好好練功,只好瞪圓溜了一雙漆亮的眼将他死死盯着。

「你給我等着,溫浮祝,你等着!」

「好啊,我等着。」

晚上倆人肯定還要在院子裏摔跤一通,必是污的彼此身上都是一堆泥這才堪堪罷手。

江墨起先沒找着規律,又覺得這人身板不如自己,雖沒有輕敵的毛病,但也幾乎是要輸個一二回的。

後來慢慢摸清溫浮祝投機取巧的辦法,便在他出手晃自己空門前實打實的将他惡狠狠的掼在地上,再一把跨坐上去,揪起了領子,提起了拳頭,「服不服?」

「服服服。」這人趕緊斂下眉目撇下嘴角,眼瞅着便是要哭了的模樣。

——最不巧的便數着大哥開門潑洗腳水了,調子必然是十分之高之嚴厲的,「江墨?你又在欺負浮祝做甚麽?!」

再然後,自己勢必又是院中一夜馬步,這人拍拍身上泥去沖個涼回房不用搶那床被子可以擺個『大』字睡的安安穩穩了。

……

其實回憶也有稚趣可言的,那麽常歡呢?他的童年又該多麽有趣?

又輕微點點頭和出了客棧走到馬廄找毅風的那位女子算作打招呼,溫浮祝就一臉風輕雲淡的牽着馬匹先行出門了。

——謝常歡不想連累他們也被追殺,所以真沒必要把他們從現在起就坑到同他們一路,雖然已經很快就要接近目的地了。

直到溫浮祝一邊思索着那第三撥殺手會是誰派來的,一邊慢慢離去了,毅風這才也收了探究的目光,回了頭去攬過岑幺便惡狠狠的啵了一口,「猜猜,他倆誰在下?」

岑幺的目光也現顯出幾分疑惑來,只微微咬着自己的紅唇,并不說話。

毅風笑,「這小子是個狠角兒。我賭肯定是老常在下。」

岑幺瞥了眼毅風,繼續不說話,眼睛又直勾勾的盯向了溫浮祝騎着馬又牽着馬去漸漸離去的背影。

毅風也回頭看了眼,發現溫浮祝并沒回頭,獨獨是自家媳婦盯他看的入迷,有點不爽,将她往角落一按,惡意的頂弄了一下,「昨晚沒折騰夠你?還讓你有心思……」

「老風。」岑幺一把拍開他,又追到門口盯着那個已經沒的背影瞧了瞧,回過頭來神色愈發凝重。

毅風覺得事情有些不對,也不鬧了,上前去圈住她,輕聲問道,「怎麽了?別怕有我在呢。」

「這個男人……我好像見過。」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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