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溫浮祝牽着馬拐出酒樓,又往旁側的林郊小道走了些許時候,謝常歡才從一旁蹿了出來。
雙腳剛剛踩入馬镫,謝常歡剛想獻寶似的把油紙包在溫浮祝面前打開,才發現位置不大合适,可手上又拿的東西,情急之下只好僅靠腰力一扭胯,迫的馬頭側轉,二話不說就往溫浮祝那邊擠去。
溫浮祝忙一手按住他腕子——那架勢,這不是要給他吃的,直接是要乎他臉上的。
迎面一陣熱浪又夾雜着淡淡奶香四溢,溫浮祝看了看不怎麽在狀态還頻頻回頭的謝常歡,面容上浮起些許不解,「你叫我先走來這等你,是在顧慮甚麽嗎?」
謝常歡不再回頭看了,急忙低頭繼續去拆這個油紙包,嘴裏嘟囔着,「是呀,可了不得了!」
溫浮祝當是因為自己也沒有同那兩個殺手打招呼,而導致他們也有些不樂意,才會讓謝常歡故出此言,正在思索着怎麽兩廂安撫好的時候,就瞧這人又抓着油紙包中部開始往上擠呀擠,一個白花花看上去就軟軟的小包子忽的就漏了個頭出來。
熱浪又是一陣掀湧,從中央微微旋着的小豁口裏瞧得見一點搶眼的明黃。
「你可不知道這家奶黃包在早上的時候有多難搶!我去的時候已經晚了些的,這不給他們買不到了嘛,就不好意思讓他們瞧見了,最後就買來這麽一包,來來來老溫你吃,我以前吃過的。」
「就為這個理由?」溫浮祝調子不由自主拔高了些,他當一大早,他那麽悄悄麽麽的潛了出去是有甚麽其他事呢!沒想到只是為了去買個吃食。
說實在的,溫浮祝其實也是有點急着想明确好路線,這樣一來就不用讓江墨他們一直等待,畢竟江墨也該是有自己的正事要忙,總覺得勞他費心費力在後頭或周邊慢吞吞的跟,不大好意思。
而且這便算了吧……謝常歡走之前還特意神神秘秘的囑咐自己去牽了他的馬不用多向旁人解釋,他都提前解釋好了,只按時去他說的那個地點等他便成。
因此明白這前因後果一時之間竟有點哭笑不得,溫浮祝無奈的搖了搖頭,剛準備接過,想了想,又作罷。只湊過頭去,就着他的手咬走了一個。
當時倆人身側正好有個小湖心亭,在這剛剛透藍散霧的晴日裏,那湖水便藍得更加透徹,碧波亦晃得十分蕩心,溫浮祝低頭湊近那一刻,卻偏偏風起的也溫和,發絲捎着謝常歡手指索索麻麻的就飄過了,直到這人重新直回了腰板引馬悠悠前行,謝常歡還有點恍惚,只一個勁保持着剛才的動作,垂着眼死死的盯着油紙包裏的剩餘小包子——你們簡直好幸福啊!竟然是能被溫浮祝這個人吃掉的!
又忍不住一瞬間想到安穩的以後,想着……
茶渡小築裏是不是也有如此的晴空洗練,擺一張小竹桌,借一處竹林地,弄盤青蔥豆腐,再并着幾碟開胃小菜,早上嘛,早上弄壺清酒便好了,不要太烈的,老溫鐵定是能喝酒的,就算不能喝也可以慢慢培養嘛……
「謝常歡,你發甚麽愣?我現在一暗器過去取你首級你都不知道是誰幹的。」
「你幹的。你不都把自己交代出來了麽?」謝常歡擠眉弄眼的忙一夾馬腹,催的自己□□這匹不知怎的,自從見了溫浮祝後就二不啦叽的快馬趕緊跟上,「老溫,好不好吃?」
謝常歡忙伸了手,急切的将奶黃包又往前遞了遞。
快快快讓我抓着這個時機再多喂他幾個!你們一定要争氣啊都長得好吃點!!!
「還是你吃吧。你不是喜歡吃這個嗎?」
「呃……老溫你別怕我沒錢,這些東西還是買得起的,我……」
眼瞅着謝常歡要開始解釋,溫浮祝更加不好意思,他,他确實是不太喜歡這個食物。
哪怕它很好吃。
說白了他是有點不喜歡吃甜食。
大概是……又能牽扯到一些過往回憶吧。
溫浮祝無意的緊了緊手中缰繩,以前挨餓的次數也不在少數,尤其是大哥死後,夫子要帶着他們幾個小屁孩東躲西藏的時候。
那時候……其實他們也都在長身體啊。
江墨一直胃口食量都很大。
可是他們能找到的口糧很少,又不能像江湖人那般街頭賣藝——這麽顯眼照樣很容易就被盯上被發現。
因此那時候,一枚酸中透甜的野果子就能頂他們好幾天的飯。
一開始自己并不知道便是連塊帶甜味的果子也都來之不易,畢竟有時候他可憐兮兮的往哪兒一站,都許不定有漂亮的大姐姐願意直接施舍幾塊極其奢侈的糖豆給他呢。
所以江墨時不時的塞他一些帶甜味的果子……溫浮祝起先倒也沒覺得有甚麽不妥。
逃亡的那段日子确實遭罪,但是,他正兩耳不聞窗外事的全投入在過往史冊、周邊消息分析之中。
溫浮祝最開始的時候,确實沒有一個優秀謀客身上該有的品質。
他頂多有一顆太過活絡的心罷了。
當初也沒有過目不忘的能力。
只不過靠着後天博聞強識罷了。
一個消息點發生在去年,他一開始可能只通過邊角消息旁敲側擊出兩三年前的,到後來七八年前,再到後來貫通古今,一瞬間想到無數有所勾連的可能性,便是連解決方法都能想到許許多多。
那時候也着實累,一整天桌邊坐下來,一擡眼便看到江墨放在桌邊的三枚野果子。
那時他只記得他們好像不太能吃得起飯。
但是并不知道,那幾枚甜絲絲的野果子,就是江墨的晚飯。
直到一連小半月過後,溫浮祝突然想到一個突破口,這才有點底氣出了房門,猶猶豫豫要不要同夫子商讨下,卻恰聽得顧生在笑話江墨。
原委一瞬得知,不必旁敲也明前些日子究竟發生了些甚麽。
自那之後,溫浮祝就很不喜歡吃帶甜味的東西,總覺得,入了口甜是不假,可回甘到心底,就澀的厲害了。
但隗昇建起來後,他卻養成了買糖的習慣。
……原來,都已經過去這麽多年了。
這麽多年過去了,江墨也養成了買糖的習慣。總是時不時的還是會給他幾顆,「知道你不喜歡吃,那便留着藏袖口做暗器吧。」
他不屑,「一不小心捂化了,還更易招蜜蜂。」
「我可沒讓你去招蜂引蝶。」
——『紙煙』成立起來的那天,他同他一起坐在隗昇的宮牆之上。
那時候那人是用此話來笑話他的。
搞得紙煙能建立起來全都是靠着自己尋花問柳尋來似的。
你說氣不氣人?!
氣人的很!
彼時金吾夜不禁,燈火燦輝煌,遠處人海言笑晏晏,無數煙花轟然鬧天。
他就那麽猝不及防的伸過袖子來,大大的拳頭握的很用力,觑得見青筋暴起,「溫浮祝,為了慶祝你也建立起一個你的小組織,哥特意給你備了份薄禮。」
溫浮祝陰森森的笑,縮在袖口中的手指微勾,勾下中衣裏暗藏的一柄微長青鋒,「甚麽東西?」
怕不是甚麽好東西,有多少年沒好好切磋了,光沖着剛才那句占了便宜的哥哥稱呼也是要打一架的!
「伸手。別耍心思,真的就是份薄禮罷了。」
溫浮祝挑眉,偏偏不肯伸過手去。
他吃過虧了。
在江墨忽然有一天回整了他的時候。
溫浮祝永遠不會忘掉那一天,他剛步出蘇衍的寝殿,蘇衍還在門口同他道晚安,這邊還未及回身替他關好房門,便聽得身側傳來一句,「浮祝!」
這一聲可謂是喊得十分響亮,夜裏頭清脆的就傳出去好遠,溫浮祝當他是有什麽要事,連忙側了頭去瞧他,然後就親眼見着他從一側廊下跳了過來,一手勒着自己的脖子,一手攬過自己的腰,腿再從後頭一踹自己膝窩,『轟』的一聲就被放躺在地。
然後這人就又開心的繞着宮殿繼續鍛煉身體一般的跑了起來。
溫浮祝當時從地上慢吞吞的坐起來,有半晌都沒太反應的過來這是怎麽一回事,蘇衍怯怯的從門縫裏露出半張小臉,還漲紅漲紅的,估計是憋笑憋的。
溫浮祝沖他招招手,「剛才你江叔叔他是在……」
「他是在和你鬧着玩吶!」
溫浮祝又恍惚的點點頭,有點沒從已經年近二十五的江墨反擊第一回合中回過神來——至此之後,江墨的反整蠱計劃就勢打響。
你瞧,便是了吧,這人反射弧是有多長!自己都是小時候整蠱他而已的!再說了那時候不都是小孩子嘛,還喜歡惡作劇一下,結果這人都長大了,隗昇也安穩下來了,他竟然開始閑着沒事就報複自己了!
深受其害的溫浮祝覺得還是小心為上,死活也不伸出手去。
江墨無奈,這人真是思慮慣了,連做事也這麽畏首畏尾起來了麽?
罷了罷了,就當……之前喂了狼心狗肺的東西好了。
他又将拳頭移開,淩空在牆門上,這時一松。
五顏六色的小油紙包起來還微微透着彩的糖塊噼裏啪啦的便往下掉。
守城的将士不解,紛紛擡了頭看去,只瞧得那個永遠一身黑袍嚴肅的國師大人正皺着眉又指了指下面。
只覺得身側好像刮過了一陣甚麽小風,将士們再紛紛低頭,只瞧見剛才那一地糖果又不見了。
奇怪……
再度擡頭想問問出甚麽事了還是有甚麽要交代的嗎?這麽一擡了,才瞧見那一襲濃墨烏黑和一襲淡隐青衫并肩遠去的背影。
是國師又側手一劈,從溫浮祝兩手捧着數來數去的糖果中奪走了五六,回頭笑着再度往城下一抛。
将士們默默相對了幾眼,這才有點确定這次是給他們的了,慢慢蹲下身去撿。
撿到手裏又忍不住想笑——這就是傳說中那位神龍見首不見尾的謀客大人才想出來的把戲吧?怎麽瞧也不是古板又嚴肅的國師大人會想到的主意。
笑了之後又忍不住細思此舉,真是太小孩心性,雖笑歸笑,到底也忍不住慢慢扒開這層小油紙,将糖果抛進了嘴裏——他們真的真的太幸運了。有着最精明的一位謀士,有最厲害的一名國師,所以隗昇才會立的這麽安穩,他們才會如此太平。
金吾不禁,他們還得守宮門又怎樣?
他們這都是自願來守的。
因為他們打心眼裏還是欣喜自己能生為隗昇人的。
——縱使世人幾多污國師江墨不好,縱使世人幾多罵他獨攬大權,他們都不在乎,他們都願意一條心的跟着國師江墨走下去。
其實他們真的不太在意誰在帝王的那個位置上,只要沒有戰亂,只要國泰民安,這就夠了。
他們求得,真的不多。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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