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謝常歡有點小無奈——原來老溫不喜歡吃這種東西的!
可是又舍不得他餓着肚子,畢竟這一路再往下趕,可能吃東西的時間就會被壓縮至很少很少了。
當然,這個時間也得看身後那群跟屁蟲跟的是緊還是松了。
又一口吞下去一整個奶黃包,謝常歡就瞧見溫浮祝停了馬,閑閑散散的回過頭來輕輕挑了挑眉,「你吃那麽急做甚麽,也不怕噎着。」
「老溫!」謝常歡現在覺得這奶黃包沒以前那麽好吃了,於是趕緊跟上前去再度游說他,「不如我們還是先拐回大道,我請你吃頓好的我們再走吧?」
「還是算了吧。」溫浮祝看了眼天色,「你又想讓秦娘他們等我們不成?這樣不大好。」
嗳呀媽呀,你怎麽顧慮這麽多。
謝常歡險險要給他跪了,此刻只覺自己心急如焚的只想讓老溫多吃點東西,他不吃飯這怎麽能行呢。
可是自己先前怎麽就沒發現他不喜歡吃甜點呢?
一想到這兒更懊惱,謝常歡不由得苦了臉垂下頭去。
溫浮祝倒是覺得好笑,頭一次見着嘻嘻哈哈的這人有這麽喪惱的表情,看在他眼裏只覺甚是有趣。
再一想這人竟然全都是被自己擾亂了心弦,倒不知怎的,只把自己也想的心下一緊,帶着點剛才入口的甜,又帶着點從未嘗過的鮮。
這股子新鮮的勁頭便像是一支帶了劇毒的利箭,一箭入心,自此五髒六腑全帶了這人附贈的毒。
說不激動,那是假的。
因為他溫浮祝從小就被定義為一個謀士。
所以他要萬物不亂于心,萬事不困于情。
當初隗昇初建,江墨縱橫戰場之時,溫浮祝便端坐于空屋冷宅,眼角眉梢俱是冷靜的盯着桌角布局。
——若是江墨不慎戰亡,他就只能用最拿捏不準的一個法子來試試撐不撐得起隗昇。
那個時候,他的心照樣冷靜。
江墨也知道的,也自是懂他這份『想給卻不能給的感情,』身穿銀鋒铠甲的男人走出房門時聲色依舊帶笑,「溫浮祝,你自管抛開我繼續打你的算盤便好。我盡我所能活下來,你盡你所能,穩起隗昇。」
「好。」
他冷靜的如此回。
他和江墨都是太理智的人了。
因為他們身上都背負着太過沉重的擔子。
——敢問真的未曾挂念過麽?
伸手抓過桌角茶杯時不小心手顫,恐是這連續了小半月都沒睡的好覺,身上無力可使,可眼睜睜瞅着那茶盞落地碎成連片細渣,也不是未曾懼過那些個甚麽民間謠言,這是不是不好的兆頭?
頓時心跳猛的漏了兩漏。
呆坐了幾眨眼忽又俯下身去拾那碎渣,借着這一二空檔時間,把自己那常常要思慮過多的腦子放空一小會,真的就只是一小會兒罷了——阿彌陀佛不知說了幾多,只求能見江墨平安歸來。
縱使不凱旋,這個人能活着回來也足夠。
把碎渣處理幹淨,重新端坐回書桌前又是一臉的堂正清明——若江墨失敗,他溫浮祝便得要第二個扭轉局面的法子。
可好在,那時候江墨贏了。
溫浮祝已經忘了自己那天是怎麽迎接他回來的。
只是那日的感覺他永遠不會忘——覺得自己這輩子好像突然就喪失了好多種情感。
運籌帷幄,決策千裏。
他一個舉手投足落子剎那間便定了一國人的命運。
縱使隗昇贏了又怎樣,他照樣覺得悲傷。
可這個悲傷他必須接納,是他造成了陲風國境裏所有人的悲痛。
必有流離失所,必有家破人亡。
——這是戰争不可避免的後果,同樣,也是他溫浮祝不得不磨練自己的結局。
所以溫浮祝一直覺得,自己将來是不會喜歡上甚麽人了。
他不喜歡提心吊膽的感覺,更不喜歡将情悉數用盡。
他僅有的溫存,獻給了宮殿裏那個最幹淨的小帝王,獻給了這個暫且還太平盛世的天下。
當初童稚誓言——『學生願選隗昇』,一句話便知自己将來會有這般畸零下場。
卻沒想到,竟還可嘗這人間至愉滋味。
溫浮祝一時也覺得有點似是做夢,又有點惶惶不可自得。
總怕是一場自己一廂情願的美夢,夢醒了,甚麽就都沒了。
可這個人真的不是自己小時候甚麽荒誕話本看多了,而從甚麽地角裏化身出來的狐貍精,為了吸幹淨自己的一身元氣就跑了。
這個人是真真正正存在的,是現下就騎着馬慫拉着腦袋郁悶不已的杵在自己身前的,是因為自己不喜歡吃甚麽東西而就覺得愧疚不已的天下第一等大傻瓜。
溫浮祝忍不住心下忽然湧上來的暖意,伸手去拍拍他的肩,「常歡,你不必這麽事事為我憂心為我打算的。你在路上帶的那些充饑粗糧,我也是能陪着你咽下肚的。沒比這麽精細的食物差在哪裏,你不必如此。」
我不必如此?!
你看看你長得像是能吃那種東西的樣子麽!
你看看你身上穿的衣服料子!
你看看你的一舉一行一言一動!
你……
「老溫。」
「嗯?」
謝常歡隔着油紙袋捏了會兒這最後一只奶黃包,将口中原本要禿嚕出來的話又慢慢咽回了心底。
——将來想讓你跟我在一起,大抵太難太難了。除了對你好,好到世上再無第二個人能給的了我這般的好,除此之外,我真想不到還有甚麽其他的法子,能讓你心甘情願的陪了我。
——溫浮祝,我怎麽可能配的上你。我要甚麽,沒甚麽。除了一顆對你動了情的真心外,我其實一無所有。
——你不需要錢,你不需要權,你還不需要美色。你當真是隗昇第一的謀士,當真舉世無雙,當真……攻無可破。
——而我呢,無非一介草莽罷了。
這樣的差距,真是讓人感到心累啊。
縱使你說你會陪着我。
可我壓根想不到,我究竟有甚麽能給的,是讓你能一直久伴我,如我抓勞你這般棄之不能。
謝常歡輕微的閉了閉眼,晃掉自己想問出口的一些話——他知道,溫浮祝身邊原先有個人來着,那人還是個男人。
聶白後來也同自己講過,當初他和溫浮祝同時落難那日,似乎聽得溫前輩在跟甚麽人交談,只不過徹底清醒過來時,他們就已經回來了。
可老溫說,他帶他東躲西藏了一夜。
聰明點的,不該是永遠也不會問出口,那個男人是誰不是嗎。
可謝常歡總覺得自己似乎能知道那個男人是誰。
他們的事也多少知道一點,當然,就一丁點罷了。
又想到了一些別的事,謝常歡也不知怎的,一下子捏的太過使力,手指按的地方又比較低,溫浮祝只瞧見那奶黃包『咻』的一聲蹿了出來,彈到了一旁地面上,連着滾了好幾滾,裹了一身的塵。
「怎麽了?縱使我不願吃它,你也不用這麽拿它出氣啊。」
溫浮祝無奈的笑,這種好吃的東西,小時候對于他和江墨來說,都是奢望罷了——現在呢,現在這個國泰民安的天下裏,是否還會有吃不上東西、老是餓着肚子的小孩子?
「老溫……你還是吃東西重要。」
你好像本身就體虛。
溫浮祝一瞧着他今天若是不吃點甚麽,謝常歡恐是不會趕路了,那麽必定會耽誤更多時間,也累的興許後頭還跟着的江墨他們不能去辦正事,思索了一番,只好傾了身子,輕笑道,「好了好了,今天讓我領你吃點東西吧。」
「欸?」
「我給你露一手。」
溫浮祝翻身下馬,在地面上搜刮了一圈小石子,這才又騎回馬上,沖他招招手,「來,你準備點菜吧,天上飛的地下跑的,只要是一會能闖進我視線,我都能一個不落的給你射中了做吃食。」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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