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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暗的屋子裏只有一盞将要燃盡地油燈,昏黃的燈光照不出這件屋子原本的華麗,任何一件精致的陳設都只留下一個暗黃色的影子,沒有一絲生氣。

屋子的內堂中,一個做工講究、用料精細的雕花木架子上,以兵劍世家獨有的機關之術扣着一個人。

就在三天前,他的身上還有無數各式各樣的傷口,就連身上的骨頭也斷了将近三成。

而如今,他依舊被扣在那個精美的木架子上,渾身的傷口已經尋不見任何蹤跡,斷骨也已經接好,正在慢慢痊愈。

他身上的衣裳很幹淨,整個人看起來很規整,甚至連一根頭發都沒有亂,但此刻,他已經昏睡過去。

精致好看的臉,在如此昏暗的房間裏,也顯得那麽陰暗腐朽,長長的睫毛上翹的弧度極美,他的父親曾說,那雙眼睛最像他的母親,尤其是睜開眼睛的時候,會綻出淺淺的幽藍的眸光來。

門外的風呼呼地吹着,似乎在下着一場大雨。

兵劍世家以鑄術和機關之術聞名江湖,并在江湖占有不小的地位。在兵劍世家,大到世家重地,小到廚房廁所,都有兵劍世家獨有的機關。

那道門,也不例外!

自從三天前那個人離開後,除了每日來送飯的人,那道門從來不會開。

而現在,門卻慢慢地開了。

開門的是精通機關之術,故而連一絲聲音也沒有弄出來。

冬天的閃電很罕見,卻在今晚,門開的一剎照見了門裏門外的兩個人。

門裏木架子上扣住的人醒了,那雙帶着幽藍眸光的美目看向珠簾後那個削瘦的身影,突然苦苦地笑了出來。來的人,正是他的親妹妹——夏侯含宓。

夏侯含宓的手中捧着一件狐裘,很小心卻很平穩的走了進來。

她才十三歲,還不到她的兄長的肩膀高,也很少笑,人也沉靜,沉靜地,像一潭死水。

夏侯含宓将狐裘放在桌子上,敏捷的扭動機關,有一次扭錯了,機關反噬,她的手上也沾上了兄長的血。

不過,最終還是成功将機關破除。

披上狐裘的男子心裏十分愧疚,他對不起他的妹妹,但妹妹卻從來都不說什麽。

“那只白狗,我埋到了南谷花藤下,你快走吧!”夏侯含宓如是說道。

“阿宓……”看着這樣冷靜到極致的妹妹,他很心痛,阿宓,才十三歲啊!可他除了心痛愧疚又能如何呢?他能怪誰?怪他的母親早去?怪他的父親為了救母親至今未醒?還是該怪那個傷他身心囚他至此的堂兄?

他都怪不得,只能怪自己,自己沒本事……

又有誰能夠想象,那個笑起來像是山間一股清泉的他,兵劍世家的少主夏侯命宛竟然在自己的家裏弄得如此狼狽?

他是夏侯命宛,江湖人眼中兵劍世家的接班人,随便拿出兵劍世家的一件器物都堪稱江湖上的寶貝;他是逍遙江湖的翩翩佳公子,數不清的閨閣女兒對他傾慕真心;他是極愛幹淨的禮孝之士,任何人看到他都會有一種很舒服的感覺。

但,那只是外人眼中的夏侯命宛,只是夏侯命宛期望中的自己。

風從門外灌進來,吹地夏侯命宛身上狐裘細膩的皮毛不停地顫動,夏侯命宛微微彎腰握住妹妹的手,兩人是同樣的冰冷:“阿宓,謝謝!”

“快走吧。”夏侯含宓低聲說道,反手握緊了兄長的手,這或許是她唯一表達感情的方式。他們的堂兄一直以來針對的都只是夏侯命宛,對于夏侯含宓這個妹妹,一直都很愛護,以前夏侯含宓也幫助夏侯命宛逃走,堂兄夏侯衾容半個字也沒有怪罪過她,所以,夏侯含宓不怕,夏侯命宛才走地不那麽擔心。

雨慢慢小了,夏侯命宛走在妹妹安排的小路上,撐着油紙傘,素有潔癖的他已經滿腳的泥,可他卻不能動用輕功,一來他的身體尚未恢複,二來他不清楚夏侯衾容究竟有沒有在空中安置下細絲機關,若是不小心觸碰到,那他就走不了了。

夜分城裏有一座老宅,宅子裏住着一對年邁的老夫妻,老漢曾經是朝廷中人,後來告老還鄉,與老夫人在夜分城也住了十幾年,身子尚算硬朗。

夏侯命宛一到夜分城便先去了那個老宅,因為他在老宅裏藏了衣服以及銀錢。不過老漢夫妻并不知道,甚至都不認得夏侯命宛。

換好幹淨的衣裳,夏侯命宛便找了個客棧住下。

路上,他花了兩天。

那是他常去的客棧,不過已經換了老板,只剩看門的小子還能認出他來:“诶?這位公子有一陣兒沒來了!小的估摸着得有一年多吧!”

夏侯命宛穿着他素愛的白衣,披着白狐裘,因為天冷,白狐裘上的兜帽還戴在頭上,散在後腦的頭發從兜帽中露出來,細膩烏黑,纖長皙白的手指略撥了撥擋住視線的兜帽帽檐,那雙泛着幽藍眸光的瞳子綻出清泉一樣舒适的笑容:“難為你記得。”

夏侯命宛的笑異常的幹淨清澈,沒有任何雜質,好像他一直都是這樣,那些灰暗腐朽的傷害都從來沒有在他身上降臨過,如他的衣裳一樣,純白無暇。

小子“嘿嘿”地笑了兩聲,貓着腰引夏侯命宛進去。按着自己記憶中夏侯命宛的習慣,帶他上了三樓左廂的雅間門口:“公子還是送些清淡的吃食麽?”

“嗯。”夏侯命宛點頭,小子應了聲,便飛快地跑去張羅,卻在夏侯命宛正要進門之際,隔壁雅間走出一個淡紫色的身影,在冬天,手上還握着折扇。

夏侯命宛不由得頓了頓腳步。

“阿宛!”一把折扇被摔在地上的聲音,夾雜着一個男人驚異欣喜的聲音很快貼近,同樣貼近地,還有那人身上極為雅致的白梅花香。

果然是他——花曉色。

“你去哪兒了?我怎麽找不到你?”花曉色一把摟住夏侯命宛的腰,又是緊張,又是興奮,又是生氣,一時間情緒太多,整個人的表情看起來怪怪的。

身子無端受力牽扯,夏侯命宛不由得往花曉色懷裏傾,卻又輕輕用手肘往花曉色的胸口借力,好讓自己站的端正些。一身潔白的衣裳在夏侯命宛站穩後慢慢停止了擺動,随意而平靜。

夏侯命宛輕輕用指關節敲了敲花曉色的手臂,示意他放開:“不過是回了趟家。”

簡單的七個字,加上夏侯命宛獨有的如清泉一樣幹淨溫和的笑容,将一切都粉飾地十分完美,好像在夏侯命宛的記憶力,根本就不存在那些污穢。

花曉色也放開了他,卻拉着他進了自己的廂房:“你別唬我,我去過兵劍世家找你,可看門的說你沒有回去過!”

廂房的熏香是花曉色自己帶的白梅香,清清淡淡的,與如今的夏侯命宛十分的契合。

香爐邊放着一架琴,想來是花曉色無聊地緊,準備彈琴玩兒。不過,雖說是玩兒,花曉色的琴技倒是無人不贊,只是花曉色雖自诩文儒君子,喜好附庸風雅,對音律倒是極有天賦,就是懶得自己動手,除非,他閑得慌。

夏侯命宛站在琴邊,光潔漂亮的指尖輕輕挑起一根弦來,琴發出嗡嗡的聲音,好似女子低泣,但夏侯命宛不懂琴,只是聽花曉色彈過幾次,學地兩分挑弦的指法罷了。

“阿宛!”花曉色歪着身子在夏侯命宛耳邊叫到,對于自己的問題被無視,他很不高興,癟着嘴,等着夏侯命宛的回答。

夏侯命宛旋即坐在一個圈椅上,一手支着頭,翹起了腿看着花曉色:“所以,你剝了他們的皮,做成皮筏,踩着皮筏,穿過了兵劍世家外面的那條河。”

那條河很寬,卻并不是夏侯命宛順着走到夜分城的那條小河。

花曉色坐在夏侯命宛對面,像蔫了不少氣一般,低頭給自己倒了一杯茶,并不說話。

冬日的熱茶水,白色的煙霧輕輕袅袅地從杯中升起,朦胧迷幻地飄過花曉色的那張十分好看的臉。夏侯命宛垂了垂眼睫,朝花曉色說道:“你還記得,你說過什麽麽?”

花曉色瞪着眼睛放下茶杯,杯中尚未喝完的半杯茶水濺落出來,打濕了他淡紫色的衣袖:“第一,他們騙我,死有餘辜!第二,哪個王八羔子告訴你的?”

還能有誰呢?當然是夏侯命宛的好堂兄——夏侯衾容。

夏侯命宛還記得,當時正是六月天,身上不知道第幾次的傷已經痊愈的時候,夏侯衾容提着一壺酒來找他,他告訴夏侯命宛,有人來兵劍世家要人,可惜吃了閉門羹,那個人氣不過,就抓了十幾個看門的人,将他們的半身的皮活活剝下來,又将他們丢去狼谷自生自滅,那些皮被做成了皮筏,那人乘着皮筏離開之後,又命人将人皮裝滿稻草,放在兵劍世家運送糧食的必經之路上,吓唬過路 的人。

“古話說得好,‘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夏侯命宛緩緩地說道,對于那些無辜受到牽連的人,他也只有同情惋惜罷了,畢竟,他連自己都無法保護周全,而兇手又是那個他如何也不會傷害的花曉色。

花曉色拍了拍手上的茶水:“我也只是答應你,不會再污了你的耳朵。”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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