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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嘉榮大學入學的那一年,連下了好幾日的暴雨,社團招新活動擠在狹窄的過道裏,但凡從走廊經過的,手裏都能拿上七八份宣傳單,人聲嘈雜,腳跟摩擦,吳嘉榮越過人群,手中倒是比誰都幹淨,空蕩蕩的。

張斂比他大一屆,那時正當上了吉他社社長。吳嘉榮知道吉他這個洋樂器,沒見過,也沒摸過,更別提動什麽心思去參加吉他社。

張斂把欲從人群中匆匆走過的吳嘉榮拉住,将宣傳單塞進吳嘉榮的掌心,說:“同學,考慮一下我們吉他社呗。你的手又長又漂亮,适合彈吉他。”

漂亮。那是吳嘉榮第一次從別人嘴中聽到這個詞,還是拿來誇獎自己的。

暴雨都因為這個詞變得溫柔了。

社團活動每兩周一次,沒給吳嘉榮留下什麽太多的印象,如今想來最多的還是那時學琴極慢的自己,他天賦不如人,學得又慢,別人一周能彈得流暢,擱在吳嘉榮身上要一個月乃至兩個月,張斂起初還耐心教他,後來也就明白吳嘉榮不是彈吉他的料,讓他幫襯着管理吉他社的事務。

大學的社團能有什麽事務,除了兩三次學校文藝彙演,吳嘉榮幫忙清點樂器、看管樂器之外,就再沒別的事情了。

張斂就像吉他社一樣,只是吳嘉榮普通平凡的生活裏濺不起浪花的過客。

倘若真要說點什麽出來,吳嘉榮還能想起一件事。

大學附近有一座水塔,很高,約莫近三層樓,蜿蜒的鐵欄杆樓梯盤旋而上能到達頂端。

吳嘉榮上去過一次。

離雲朵、天空很近,他伸一伸手就能摸到。

又或者他邁出一步興許能變成鳥或者蝴蝶。

吳嘉榮微微挪動的腳尖,懸空了幾厘米。

張斂在水塔的底下,仰着頭朝他喊道:“吳嘉榮,你在上面做什麽?”

做什麽?沒做什麽。只是想看看風景。上面的風景有什麽好看的?遼闊。那下回我們社團活動就去爬山踏青吧!嗯,下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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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嘉榮不想去參加聚餐的理由很簡單,其一是多年未見,他怕生;其二是覺得自己不夠體面。

他想要體面些,站在清一色灰黑發舊的衣服前,半點都體面不起來。吳嘉榮為此還特意去了趟批發市場,淘了件不那麽老舊的普通款式白襯衣和筆挺的黑色西裝褲,西裝面料不大好,松松垮垮的,像是輕輕一扯就能掉到腳踝。

張斂把約定地點以短信的方式發送給他,“麗華飯店”,主打港式料理,路程近一個小時,倒也還好,比去上班要來得近些。

吳嘉榮到的時候天色将将暗,張斂站在門口剛熄滅一根煙,擡眼就看到了吳嘉榮。吳嘉榮沒認出他來,張斂變得跟記憶裏不大一樣,蓄着青灰色的胡子,不長,頗為成熟,一眼看去沒讓人覺得邋遢,大約是張斂五官輪廓比較立體鮮明,留胡子反而多了點藝術家的味道。

張斂跟他招手,上前來喊住他:“吳嘉榮!”

吳嘉榮回頭看他,點了點頭。

張斂說:“你還是跟以前一樣啊,一點都沒有變。”

“變了的。”吳嘉榮慢吞吞地回答。

張斂領他去進飯店、到包廂去,人已經坐滿,大家聊開了,調侃起你有沒有認出我之類的話題,吳嘉榮只聽着,這些人的樣貌比張斂在他記憶中還要寡淡,即使報出個姓名來,也是朦朦胧胧的。

吳嘉榮品菜,港式料理清淡,挺符合他的口味。

酒足飯飽。吳嘉榮在一塊兒敬酒時淺嘗了一杯,滋味不太好,皺了皺眉就放下了。

飯桌上聊起了大學社團時的往事,誰在表演時彈錯了和弦,誰又唱走了音,誰假彈了幾段。

這些都和吳嘉榮沒有關系,吳嘉榮聽着,像是在聽別人的經歷,仿佛他從未參與過,也沒有出現過。

倒是張斂在罅隙間低頭問了他一句:“你現在在做什麽工作?”

吳嘉榮說:“廣告設計。”

等張斂和大家聊到自己轉行做了電影人時,吳嘉榮的電話不合時宜的響了起來,他略顯不好意思地彎了彎腰,蹑手蹑腳退出了包間,站在門口接起了電話。

“你那兒好吵。”電話那頭的江頤鈞懶懶地說道。

吳嘉榮捂着電話,試圖讓收音變得幹淨些:“嗯,我在外面。”

“哪兒?”

“麗華飯店,”吳嘉榮也不知自己要解釋什麽,但還是迅速接了一句:“和朋友吃飯。”

“啊,”江頤鈞輕笑了一聲,“吳嘉榮,你還有朋友啊?”

“......”吳嘉榮抿了抿嘴,低頭看着褶皺的鞋印子,“大學同學。”

“行。你玩兒吧。”江頤鈞話音剛落,就把電話挂了。

嘟聲傳進吳嘉榮的耳朵裏。他抵着牆站了片刻,不知道在想什麽,又好像什麽也沒想,只是圖一個人清淨會兒。

飯局結束後,其餘人想着轉場喝幾杯,吳嘉榮婉拒了,張斂也說自己第二天要趕工,就不湊熱鬧了,于是剩下想去的幾人風風火火地闖進了夜色裏。

張斂在飯店門口點起一根煙,問:“吳嘉榮,你怎麽回家?”

“坐公交。”吳嘉榮說。

“時候不早了,我送你回去吧。”

“那太麻煩你了。”吳嘉榮朝他笑了笑,“離公交末班車還有兩個小時,我自己能回去。”

張斂不強求他,抽了半根煙後,他忽然問道:“吳嘉榮,那天在水塔上,你是不是想跳下去。

如果我沒喊住你的話。”

吳嘉榮一愣。

他慢慢別過臉去,看着不遠處掌着燈的水果店,明知故問:“哪天?”

張斂輕松地笑了笑:“不是就好。”

“我陪你走到公交車站吧。”張斂說。

吳嘉榮不好再拒絕,只沉默地應下。

夜色很濃,江頤鈞的車就停在不遠處的樹蔭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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