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在春雨剛停歇時,吳嘉榮見到過江雲秋,被江頤鈞從梧桐樹的深處帶來的。
吳嘉榮站在窗邊往下望,就瞧見江雲秋牽着江頤鈞的手,蹦蹦跳跳地進來,她跳得很起勁兒,一塊石階跳一步,若是跳得急促了,她還要拽拽江頤鈞的手,讓他停停,自己穩穩腳步再蓄力跳過去,還要得意地擡臉朝江頤鈞露出高興的神色。
小姑娘有些怕生,江頤鈞把她牽到吳嘉榮面前時,她又轉過身去躲到江頤鈞的後邊,透着半張奶呼呼的小臉,淺眉蹙得死死的。
吳嘉榮對付小孩子有一套,因為聰聰就是個永遠長不大的孩子,他蹲下身子來,像是變魔術似的,掌心裏攤出一顆草莓味的糖果,雙眼彎成溫柔的弧度,說:“我叫嘉嘉。”
江雲秋擡頭看看江頤鈞,又低頭瞧瞧吳嘉榮,腆着臉學起疊字來:“...我叫秋秋。”興許有些不好意思,奶白的臉蹭上了點淡粉色。
江雲秋要在這兒住幾天,江自省抽空帶着莊婉婷去英國游玩,莊婉婷顯得很高興,連給江頤鈞打電話時的語氣都飄着,仿佛是要去英國舉行一場婚禮。
江自省會娶她嗎?會給她一場體面漂亮的婚禮嗎?
沒人知道。莊婉婷也不敢妄想,有時候想得越多,失落越多,于是她倒是養成了活在當下的好心态,走一步算一步,能走到哪裏,全靠命數。
春雨過後的街巷裏彌漫着一股淡淡的草腥味,混着泥土的潮濕,夾雜着萬物生長的節拍。
江雲秋很快打破了她的腼腆與怕生,整日黏在了吳嘉榮身上,吳嘉榮帶她從梧桐樹底下散步,江雲秋走走停停,時而被奇形怪狀的樹葉吸引,時而要蹲下看着磚塊縫裏的螞蟻搬運食物。
吳嘉榮不嫌煩,一塊兒蹲着,大個兒小個兒挨在一起。
兩人也不說話,只看着螞蟻群從泥土的這頭一路爬到那頭的牆縫裏。
等腳蹲酸了,江雲秋才眨巴着眼望吳嘉榮,吳嘉榮心下了然,拍拍身起來,把江雲秋抱起來。
江雲秋就笑,雙眼彎彎,還未褪去的嬰兒肥把臉擠得極其可愛。
她的眉眼中能捕捉到一絲江頤鈞的味道,尤其是笑起來的時候,那雙眼睛的弧度和嘴角上揚的深淺都格外的接近。
唯一不同的是,小姑娘的笑容是發自內心的,見了讓人能愉悅的;江頤鈞的不同,是蒙着霧的笑意,看不清笑容的背後藏着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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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再走兩圈,小姑娘就伏在吳嘉榮的肩頭睡着了,雙手還要纏着他的脖子,時不時握一握,抓一抓他的脖頸,怪癢人的。
吳嘉榮抱着江雲秋,擡頭透過翠綠的葉去看半片天空,湛藍又清澈,他在輕輕的風裏微微嘆了口氣。
江雲秋在沙發上睡覺,吳嘉榮去廚房幫襯張姨做晚飯,他打小就跟着母親混在廚房裏,家常菜拿手得很,連站在一旁的張姨見了也樂呵着誇贊一句:“哪家女孩兒能嫁給你是福氣咯。”
吳嘉榮笑了笑,說:“別。”
聽他這一個字兒,張姨立馬也意識到自己說錯了什麽。
有些事兒不需要去問,用眼睛和耳朵就能聽出來,比如說江頤鈞和吳嘉榮的關系。
張姨雖琢磨不明白,但起碼知道非比尋常,老一輩人中也藏着些這個,近乎于百分百的人都會變成尋常人。
張姨是真覺得可惜,可惜什麽卻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晚飯剛做好,江雲秋就被香味給迷醒了,朦朦胧胧地支棱起半身,朝着空氣嗅了嗅。
吳嘉榮過來牽她去飯桌上,江雲秋揉揉眼睛,問:“哥哥呢?”
“哥哥晚點回來。”
江自省一走,公司大小事務都交給了江頤鈞,忙得焦頭爛額。
小姑娘飯量還挺大,一大碗飯吃得幹幹淨淨,末了還打個滿足的飽嗝。
夜裏睡覺時,小姑娘還要纏着吳嘉榮一塊兒睡,給她讀了會兒童話故事,江雲秋瞧起來不大樂意聽,苦着一張臉,吳嘉榮這才收起了繪畫本。
江雲秋躺得板板正正,一雙小手交疊在胸前,問:“嘉嘉,你是我哥哥的朋友麽?”
吳嘉榮半坐着,微眯着眼睛,想了一會兒:“啊...算是吧。”
“我哥哥沒帶我見過他朋友,你是頭一個。”
吳嘉榮抿了抿嘴,晦暗不明的神色藏在黃昏的燈光裏:“是嗎?那你能給我講講你哥哥的事嗎?”
“你不是我哥哥的朋友嗎?有什麽你不知道的嗎?”
“我不知道的太多了...”吳嘉榮低聲說,“我們只是...很普通的朋友。”
江雲秋梗着腦袋看着吳嘉榮的下颌線,她小小的腦袋看不懂別人的情緒,倒是很樂意談起自己的哥哥。
“哥哥記得我的生日,會給我買禮物。”她不好意思地說。
“哥哥很厲害,他不哭,叫我也不要老掉眼淚——”
小姑娘說起話來前言不搭後語,想到什麽說什麽,江頤鈞送過她什麽禮物都能細數出來。
在江雲秋的話裏,吳嘉榮好像看到了另一個江頤鈞。
溫柔、體貼、善解人意。
這樣的江頤鈞同在他面前的江頤鈞一樣不真實。
嗅不到一點痛苦的氣息,要麽說江頤鈞的生活裏沒有痛苦,要麽就是他将痛苦藏得太深。
吳嘉榮始終覺得自己離江頤鈞很遠,過去的和眼下的每一刻,他從未覺得自己接近過江頤鈞。
江頤鈞深夜回來時,倚着門看熟睡的江雲秋和吳嘉榮。
他轉身下了樓,坐到院子的葡萄藤下,點了根煙,燃起的星火把夜給燒着了。
後來的江頤鈞總想起那天送江雲秋回家時同他說的話。
江雲秋坐在副駕駛上,雙腳蹬得很快活,她問:“哥哥,媽媽是不是就長成嘉嘉那樣?”
江頤鈞的笑臉一怔:“媽媽很漂亮。”
江雲秋嘀咕:“嘉嘉也很漂亮。”
“哪裏漂亮?”江頤鈞微歪着頭看她,眼前倒像是浮現出了吳嘉榮的臉,那張挑不出優點的、平平無奇的臉,哪裏像是能和“漂亮”二字挂鈎的?
“哥,你瞎呀!”江雲秋鼓起一張小胖臉來,“嘉嘉像軟軟的棉花糖!棉花糖不漂亮麽?”
漂亮。
“明天我就啓程去西北了,如果你想好了,就來火車站找我。”
收到這條短信的吳嘉榮,翻來覆去看了好幾遍。
第二天,他還是去了火車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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