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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季常這樣的酒肉朋友,江頤鈞随便就能找到幾十上百個,哪怕多喝過幾頓酒、吃過幾頓飯,他也指不定對不上人名和人臉,乃至于,當他在書房再一次聽到這個名字時,頓了頓,思索了半秒,這才恍恍然有了那麽點印象。
季常的父母和江自省有過生意上的來往,哪怕他家沒有江家富貴,但日子過得也是風生水起。
被富養、寵溺的孩子通常有個壞毛病,愛與人攀比、炫耀。
他們那些酒局、宴會,多數都是在吹噓自己買的新車、包了哪個小明星,明兒又約了哪個漂亮男孩。
這不,季常喝多了,在私人聚會上,拿着酒杯亂轉,大聲嚷着:江頤鈞他媽的算個屁!不就他爹多了幾個子兒,成天目中無人,不把咱們當回事兒!嘿,算個屁!老子連他的小情人都操過!那什麽——吳什麽東西的。真別提,沒勁兒,特沒勁兒。跟江頤鈞一樣,屁都不如!
你看世上哪有不透風的牆,既有像季常這種嫉妒又厭惡江頤鈞的人,也有想着巴結江頤鈞,好抱上一根大腿,多搞點好處的。
沒出幾天,季常說得這番話,添油加醋地傳進了江頤鈞的耳朵了。
添油加醋倒是無所謂。
往日江頤鈞聽到這些話,通常不大放在心上,面上笑嘻嘻,私底下使使絆子,給點小教訓就算過去了。
可這回不一樣,這回季常的話裏有一句抓住了江頤鈞的耳朵:“姓吳的。”
“姓吳?”江頤鈞背着光坐在沙發上,耳朵貼着電話,一手夾着燃了半根的煙,書房沒有開燈,光線晦暗不明,營造着極其低壓的氛圍。
“啊,是呀,是這麽說的。”
江頤鈞的雙眉蹙得深了起來,眼睛黑沉了下去:“你去打探清楚,是哪一個。哪一天。晚上十點前給我答複。”
“好嘞,小江總,您放心。我辦事兒的效率沒得提,——那您看之前說的廠子那事兒。”
“等你答複。”江頤鈞說。
“好!好!好!”那人連着三聲好,把電話給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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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姨把做好的晚飯端了上來,敲敲門,聽見裏頭人說了句“進來”,她才推門而入,打開了書房內橙黃色的暖燈,将手中的托盤放在赤紅色的茶幾上。
張姨說:“頤鈞啊,先吃飯吧。”
江頤鈞略顯疲憊地朝她笑笑:“好。等我忙完手頭的事就吃。”
而實際上,他哪有什麽事。
張姨心知肚明,擔憂地看着他,欲言又止,搓搓手三步一回頭往外走,堪堪走到門口時,她停住了,對江頤鈞說:“嘉榮這孩子乖,在外頭會吃虧,但他有貴人相,不會出事兒的。頤鈞,阿姨知道你憂心他,可也得照顧好自己不是。你都多少天沒有好好吃頓飯了——。”
江頤鈞只是有些懷念那次在吳嘉榮租的小出租屋裏,吳嘉榮煮得那碗面,他倒是後悔起來了,當時怎麽不多吃一點。
吳嘉榮總那麽羸弱、柴瘦、青白地站在那裏。
氣息與存在感都薄弱到了極點。
可這些薄弱的氣息累積起來之後,江頤鈞發現小洋樓裏處處都是吳嘉榮的味道。
人的犯賤因子昭然若揭。
茶幾上的飯菜涼了又涼,江頤鈞手指裏的煙燃了又燃。
還差兩分鐘到十點整的時候,江頤鈞的電話響,他接了起來。
“小江總,我問了,問來了。”
“說。”
“那——廠子的事兒——。”
“你說。”江頤鈞壓着愠怒。
“好好,季常那小子說叫吳什麽榮的,他自己也記不大清楚了,那天下雨呢,大雨——,季常說在巷子裏,您需要知道哪條巷子嗎?來福路上的,在一個什麽花店旁邊。”
“......”
“廠子的事兒——?”
“小廠子,明天辦手續,送你了。”江頤鈞說完,挂了電話。
他的記憶一下又清晰明了了幾分。
濕漉漉的吳嘉榮,含着冰塊的吳嘉榮。
江頤鈞看起來比以往更加沉着冷靜,站在窗邊眺望夜景,等到手頭上的煙完全燃盡熄滅之後,他又打了通電話。
彼時的季常正在高級會所喝個盡興,整個人暈頭轉向找不着北,突然就有拉着他往外走,一口一個常少爺,你爹找你有急事兒呢,他還沒想明白什麽急事兒,就已經被拉上了車子,飛馳進了夜色裏。
車速開得極快,整得季常反胃至極,嘟嘟囔囔着水啊、開慢點、要把老子暈死,司機沒有搭理他。
車子越開越偏離市區,房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失在夜色裏,高速兩邊是滿眼的樹林、田野與水池,到了曠野,似乎連蟬鳴都消散了一些,靜得滲人,仿佛只能聽得見車子驅動的聲響。
季常是被人用一桶冰水潑醒的。
等他醒來時,才發現自己身處一個廢棄的工廠,雙手向後死死綁在椅背上,勒得他雙手磨出血來,頭頂上則懸着一盞搖晃的燈泡,光線有限,視野也變得有限,只能看得見一定範圍內的事物,比如正坐在他面前的——江頤鈞,以及其身後站着的幾個兇神惡煞的男人。
季常見江頤鈞彎着眼睛,笑着輕言細語道:“醒了?睡得安穩嗎?”
這讓季常的心懸了起來,面色都微微發白。
比起把兇狠裸露在外頭的,這些個藏在心底面上仍能跟你笑盈盈的才是最滲人的,保不齊他真能笑着一刀紮到自己胸口上。
“江頤鈞,你把我綁這兒做什麽?”季常咬了咬唇,給自己壯膽似的,提高了音量,質問道。
江頤鈞斂起了眼睛,不再看他,倒是垂手把玩着掌心裏的物什,季常順着他的視線看去,這才發現,江頤鈞手中拿着一把鋒利的匕首,江頤鈞的指腹輕輕滑過刀鋒,一條血色從頭溢到底,接着凝聚成一個點,滴落在青灰色的地面上,洇成暗紅色。
“你、你想幹什麽?”季常怕了,可話又說回來,誰碰到這情況不害怕,季常不認為自己膽小、膽慫,“別忘了,你們家做的煤礦生意還是跟我們家合作的!”
“噢。”江頤鈞聽笑了,“少了你家一個,天就塌了?江家就破産了?就要走投無路了?是嗎?”
季常又冷又怕,憋了一路的酒勁兒,在恐懼的作用下,使得胃不停往上擁擠,他臉色蒼白,難受得打緊。
“季常,是叫季常吧?”江頤鈞站了起來,走到了他面前。
陰翳籠住了季常的臉,季常驚恐地仰着頭,往後縮去,卻被江頤鈞一把按住了肩膀,力道之大,讓他的骨頭要碎掉,完全無法動彈。
江頤鈞拿着刀從他裸露的皮膚上沾過,脖頸、鎖骨、胳膊、手指。
“哪裏碰過他?”
“這裏、這裏,還是這裏?”
江頤鈞笑眯眯地問,語氣裏聽不出任何的威脅,卻讓人膽戰心驚。
刀尖的鋒利使得游走過的每一處肌膚都留下了長長的血色劃痕,斑斑駁駁,像皮膚四周滲透開來。
“江頤鈞!”季常咬着牙倒吸冷氣,“你他媽不會就為了那個姓吳的二流貨色做有違法律的事情吧?!!!”
“法律。”江頤鈞停手了,收回了匕首,“你還知道法律兩個字。”他輕笑了一聲。
言罷,他站直身體,揉了揉幹脆利落的頭發,說:“這人太聒噪了,先前準備的東西呢。”
一桶冰塊。
江頤鈞揚了揚下巴,重新坐了下來。
“你幹什麽?”季常驚恐萬分,可想說的話還沒說完,就已經被走上前的其中一人掰開了嘴巴,只能發出哼哼嗚嗚的響聲。
另一人從冰桶裏一塊又一塊的拿出冰塊,一個接一個的塞進他的嘴裏,直到季常的嘴無法塞滿之後,又迅速用膠布給他的嘴貼上了。
冰塊燃燒着脆弱的口腔內壁。
季常面色猙獰,直冒冷汗,又搖又晃,像是要把膠布給晃掉,再吐掉一口的冰塊。
“季常,”江頤鈞說,“做事前要想想後果。你該的。”
江頤鈞拍了拍手,把匕首丢在地上,眉眼挂着笑意:“人命呢留着。不過我看這雙腿倒是可以折了,別的怎麽做,不用我交代了吧。”
江頤鈞到季常耳邊,問:“沒被人操過吧?”
季常瞪大了眼睛:“唔!嗚嗚——,唔。”
江頤鈞徑直錯過他,走向了工廠的大門,身後傳來噼裏啪啦的聲響,他頭也沒回,背着光的臉上已經不見笑意。
他在門口點燃一支煙,不知何時,郊外的此刻已經灌下了雨。
并且有越下越大的意味。
江頤鈞望着漆黑的夜色,他在想,那天的雨是不是也跟今天的一樣大,每一顆打在鼓面上都能奏出響徹雲霄的鼓聲。
吳嘉榮是不是盼着自己能拯救他;吳嘉榮是不是在大雨裏把心碎了一地,那破碎的心卻又被自己碾了又碾;吳嘉榮是不是很痛,難怪他倒希望着自己那天沒有救下他。
遲來的、共通的痛苦,在潮濕的雨水裏洇滿了江頤鈞的身軀。
江頤鈞向來以為自己能給到吳嘉榮最好,方方面面,如今想來,他卻從沒問過一句:“嘉嘉,你想要什麽?”吳嘉榮要的愛,似乎不全是他以為的愛。
最後季常渾身狼狽不堪地被仍在雨水裏,血水和污水溶了一地。
季常這事沒過兩天,江頤鈞派去尋找聰聰的人來信,說是找着人了。
聰聰還活着,沒有死。
被一個叫做王深的放牛人給藏了起來。
江頤鈞得知消息的下一刻,就要來了地址,驅車趕往。
也是同時,季家的一個電話打到了江自省那兒去,哭天搶地,要讨個說法。
讨不來說法,就要法庭見。
江自省挂斷電話,陰沉着臉捏了捏太陽穴,莊婉婷身姿娉婷地走了進來,笑裏勾着風情以及藏不住的喜悅。
她趴在沙發椅上,撒嬌似的朝江自省說:“自省,婚紗我定了幾套,你今兒有空陪我去看看嗎?”
江自省收了不悅的神情,微笑着回答:“好。”
莊婉婷愈發高興了,眉梢上都像停留着報喜的喜鵲。
等了這麽多年,她終于要嫁給江自省了,要成為江自省名義與實際上的妻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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