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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深長得很高大,由于常年暴曬陽光,落了一身古銅色的皮膚,眉目濃密,見了外人總能即刻長出刺來,謹慎得緊,尤其一雙深邃的眼睛,睜得老大、老圓,像是要把這個站在自己面前穿戴得體的青年給盯出個窟窿來。
聰聰就躲在王深的背後,被王深用一只手反向護着,一星半點兒身影都沒露出來,只能堪堪瞧見淺灰色的衣服料子。
江頤鈞耐心地說明了來意,拿出了尋人啓事,以及從吳嘉榮母親那兒取來的為數不多的全家福。
全家福照片上的聰聰大約才二十出頭,那年正是吳嘉榮考上大學,要背井離鄉之時,為了給家裏人留個念想,匆匆照下了一張。
十八歲的吳嘉榮站得板板正正,留着又短又幹脆的短寸頭,将整張清淡的臉都裸露了出來,他的眼睛彎成兩道月牙,唇角翹得高且深,笑容裏帶着快樂和腼腆,大抵是面對照相機鏡頭時的不适,但這點不适沒有減淡吳嘉榮半點的快樂。
原來也有那麽一瞬間,吳嘉榮可以笑得這麽漂亮。
江頤鈞斂着眼睛,視線從照片上停滞幾秒,繼而遞給了王深。
聰聰露出半張臉來,她拉着王深的胳膊,指着照片上的吳嘉榮,說:“嘉嘉!嘉嘉。”
王深不是有意要藏起聰聰的。
那天天未明,他照例起來準備趕牛去山裏,卻見到蜷縮在門口昏睡的聰聰。
全身冰冷,仿佛只剩着一口氣,照料了好長一段日子,她才逐漸恢複健康來。
聰聰非常怕生,誰都不肯見,連門也不敢出,問她話來,她總是答非所問的重複着“嘉嘉”兩個字。
等二人熟絡起來,王深才從聰聰口中拼湊了一些詞句。
壞人。要把我抓走。關起來。小黑屋。
疼。
聰聰說疼的時候,好像真的特別疼,一提到疼這個字眼,她的眼淚就會不斷的往下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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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深再也不敢問了,放牛時帶她一塊兒去,聰聰很乖,圍着他跑,不會跑遠,偶爾撿着漂亮的石子、小花、昆蟲,都要一個勁兒地塞到他手裏來。
有一天,聰聰撿到了一只蝴蝶,她收了起來,小心翼翼地放進口袋。
王深見着了,問她:“蝴蝶,不給我嗎?”
聰聰朝他笑,但又搖搖頭:“下次。給你,這個!要給嘉嘉。”
王深看着遼闊的藍天、白雲,嘴裏叼着狗尾巴草,想着,嘉嘉是誰,能讓她這樣惦念。
終于今天有人回答他這個困惑他已久的問題了。
“是她的弟弟。”江頤鈞說着,微微抿了抿唇:“吳嘉榮。”
“那他怎麽不來。”王深問。
江頤鈞看着他,笑了笑:“很快就會來的。”
難得的是,在江頤鈞的語氣裏似乎能夠捕捉一絲的不确定性,他無法确定這個“很快”是多快、多久。
江頤鈞對聰聰說:“聰聰,跟我回家吧。”
聰聰只盯着他看,手緊緊攥着王深的衣服,王深回過頭去看她,又問了一遍:“聰聰,你要跟他回家嗎?”
聰聰咬着唇,眼淚往下掉,她搖搖頭,哭聲哽咽在喉嚨裏:“我要嘉嘉。”
王深嘆了口氣,擦了擦她的眼淚,這才對江頤鈞說道:“讓她的弟弟親自來吧。”
江頤鈞沒法強行把人帶走,王深必然是不肯的,同時,江頤鈞也怕傷害到聰聰。
從什麽時候開始,他開始害怕,從吳嘉榮離開的那一刻起嗎?江頤鈞不得而知,但聰聰還活着的消息,他想要第一時間告訴吳嘉榮,想看到吳嘉榮漂亮的笑容。
江頤鈞托當地人多照料王深和聰聰,每周還會寄去一筆錢給聰聰用,王深起先是拒絕的,江頤鈞說那錢是給聰聰補養身體的,只是叫他收着罷了,王深這才別扭的收下。
天色漸黑,夜幕從遠處慢慢匍匐而來,攏住了大半個天空。
黑色,密不透風,被風攜進了車窗,停留在江頤鈞的眉梢上。
江頤鈞回到別墅時,江自省已經在那兒不知等候多時了,張姨立在一旁,微微擡眉,略顯擔憂地看着江頤鈞,江頤鈞朝她笑笑,沒有多言。
江自省坐在沙發上,沒有擡頭,手指摩挲着骨節,氣氛很壓抑。
二人放任沉默肆意了一會兒。
半晌,江自省開口問道:“江頤鈞,你幹了什麽好事。”
江頤鈞笑了,說:“确實是件好事。”
“你還有心思笑。”江自省凝着臉看他,“季衡說要把你送進局子。”
江頤鈞沒有覺得意外:“巧了,我也想把季常送進局子。”
“江頤鈞,你真不怕?”
“你會麽?”江頤鈞反問,“你會讓我丢你的臉麽?”
他倒是十分篤定江自省會為了保全顏面,私底下同季家做個交易私了,可即便如此,江頤鈞也沒打算真就放過季常。
他說想把季常送進局子,不是随便說說,而是真要這麽做。
“季常愛吃花酒,沒少沾邪門歪道,”江頤鈞說,“我要讓他進去。
他必須得進去。”
“為了這個人?”江自省從一側拿起一份文件丢在茶幾上,散亂的文件紙張上印着吳嘉榮的單寸照。
江頤鈞微眯起了眼睛,他不說話,以沉默作肯定回答。
江自省了然,面色愈發難看了起來:“你跟你媽一樣。”
“都是瘋子。”
江自省咬牙切齒地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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