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擡人
沈牧亭聞言很輕很輕地笑了,那一聲輕嗤就像小貓的肉墊,在他心上不輕不重地壓了一下,随後又像是毛茸茸的尾巴,輕撓着他的心。
“王爺,你這毒沒個一兩年清不利索,你又坐了三年有餘,藥力太猛,你會連命也沒了的。”
月燭溟的眼睛裏透出幾分失望來,看得沈牧亭臉上的笑更開了,只得順着他搭下去的耳朵跟尾巴,在他臉上親了一口,“不急。”
月燭溟扣着他的後腦勺順勢吻了下去。
窗外起了風,風大得很,将天際的積雲完全吹開,露出了漆黑的夜空。
皇宮,禦文殿。
月凜天一身明黃龍袍,已卸冠冕,批閱奏折的手一頓,那雙跟月燭溟有着三分像的眼看向堂下站着的沈蚩,眸間閃過一絲陰狠,轉瞬又面露和善,笑道:“此事當真?”
沈蚩垂首道:“千真萬确。”
月凜天那看不出喜怒的臉略一沉凝,繼續批閱奏折,“國公如何想?當初可是國公讓朕把三公子許給皇叔的,愛卿自己的兒子自己還不了解麽?”
沈蚩從他平靜的語氣中聽出了幾分嗔怪的意思來,“回禀皇上,老臣自是了解的,犬子什麽脾性整個宣臨城人盡皆知。”言下之意,便是月燭溟啜使的。
月凜天聽聞過沈家幺子的傳聞,長得好看,卻不是那種驚人的美貌,他的美在于笑,傳言沈家幺子笑起來,那雙眼睛勾人得緊,但月凜天到底不曾見過真人,加之他對沈蚩也不是全然信任……
“那依國公看,朕當如何?”月凜天的表現是完全信任沈蚩的,沈蚩眸間現過幾分殺意,讓月凜天忽而挑眉。
有道是虎毒不食子,這個沈蚩……
不過沈蚩想要憑借這麽一點就拉自己下水徹底跟月燭溟撕破臉,他未免也太看低自己了,只是月凜天并未表現出來,他反而想看狗咬狗,受制于沈蚩與右相已經讓他相當煩躁,若是能順勢拉右相下水讓他們跟月燭溟鬥個你死我活,他順道把兵符要回來……
思及此,月凜天打量着沈蚩的神情,準備添一把火看看,道:“國公,你有沒有想過,或許不止是皇叔的意思?”
“皇上此話何意?”沈蚩煩右相,兩人在朝堂貌合神離是衆所周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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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叔向來擁兵自重,腿疾之後性情更是捉摸不定,方時鏡又是我皇叔手下的人,你覺得……”月凜天的話并未說完,他相信憑沈蚩多疑又勢力的性子,必然會想很多。
見沈蚩果真擰起了眉,月凜天覺得夠了,他的鈎子已經放下,咬不咬就看右相與戰王聯手這個淩磨兩可的消息能在沈蚩心底能激起多大的風浪了。
不過沈蚩雖多疑卻也謹慎,月凜天覺得自己的下一步定當刻不容緩,月燭溟知道自己若是交出兵權又廢了腿,定無活路。月凜天自登基以來并無多大作為,月燭溟在百姓心中已然是神一般的存在,他保衛疆土,卻又廢了腿,性子雖變得殘忍暴戾,百姓依舊視他為神。
這是月凜天不能忍,盛宣的皇帝是他,民心也應當向着他,而不是已經廢了的殘疾戰王。
月凜天每每思及此都感覺如鲠在喉,偏偏不論他做什麽,月燭溟都兵來将擋水來土掩,到後來甚至連朝都不上了,好似真真切切做起了他的閑散王爺般。
這行為無疑是擁兵自重、挑戰皇威。
只要兵權一天在他手,月凜天這個帝王便做得提心吊膽,好似自己這個皇位在兵權下飄搖如江上扁舟,看似平靜,一陣狂風來,他便會墜湖溺斃。
而那随時可能會朝他刮過來的狂風,是那個只比他大一歲,手握重兵的戰王皇叔。
他知道月燭溟不是不敢做,而是懶得做。他跟月燭溟算得上從小一起長大的,自己在為自己籌謀帝王路,而月燭溟覺得煩。在自己嘗試朝他伸出求助之手時,月燭溟直接請命上了戰場。
直到月凜天順利登基,成了皇帝,卻依舊受制于人,這種感覺讓他感覺務必的暴戾,他想殺了所有擋他路的人。
他了解月燭溟,月燭溟自然也是了解他這個皇侄的。
“皇上的意思是……”沈蚩疑惑地看向月凜天,就聽月凜天道:“國公,想必你也明白朕的意思,三公子聲名在外,到底如何,國公比朕更清楚。”
他怎麽可能對沈牧亭不清楚。
這話讓沈蚩的心提了起來,不得不說月凜天說得有道理,右相方棣通一直看自己不慣,沈牧亭又不讨他喜,他若是借用這一點,而戰王也有心抹去所有證據,那麽他查也查不到名堂來。
思及此,對于沈牧亭敢有膽子殺対久,沈蚩便想通了,當時他被沈牧亭的變化震驚得沒反應過來,現今想來,戰王不是個會和顏悅色與人說話的人,沈牧亭那喜歡哭哭啼啼的性子,必然做不出來這種事。
沈蚩的心略微沉下些許,回想起白日裏沈牧亭的反應,也難為他那個廢物兒子為了活下去頂着如此大的壓力做戲哄騙他們。
可轉念一想,如果這才是沈牧亭的本色,那麽他這個兒子,未免也太過可怖。但是這一點是沈蚩如何也不信的,一個人再能裝,幼時不可能裝得出來。
當即對月凜天的推論與懷疑信了七分,他抱拳道:“老臣懂了,老臣告退。”
月凜天點頭,目送沈蚩離開,直到看不見他的身影,月凜天當即回身把桌案上的奏折書籍盡數掃落在地,他雙臂撐在案上,雙目赤紅,口鼻呼出白霧,那雙方才和善的眼中隐現幾許瘋狂之色。
皇叔,你終于動手了麽?你終于動手了,朕還以為你能忍一輩子。
只要你動手了,朕就有機會拿回兵權,送你去見列祖列宗。
轉瞬,禦文殿中便傳來瘋狂的大笑之聲,候在殿外的太監在聽見聲音的那一刻便跪了下去。
皇上私下裏陰晴不定到人人膽寒,他們這些奴才成天提心吊膽,根本不知道下一刻腦袋還在不在自己身上。
李玉想起之前因為鞋沿沾了灰就被斬首的太監,愈加不敢起身了。
“李玉。”月凜天的聲音從殿內傳來,李玉趕緊換了雙新鞋踏進殿內跪得五體投地,“皇上,奴才在。”
“明日皇叔是不是就要攜新媳來見朕?”月凜天臉上分毫不現方才會見沈國公的模樣,那雙眼中的瘋狂讓人宛若在看一尊殺神。
若說戰王是傳言讓人恐懼,那麽月凜天的暴戾,那便是對他們這些奴才實實在在的不當人。
李玉跟了月凜天二十二年,對這個皇帝的脾性摸得透透的,當即回到:“回皇上,按規矩,确實。”
“那好,明日你便去接皇叔吧,皇叔腿腳不好,作為侄子,理應好好‘孝敬’一下皇叔。”
他口中明明說得敬重有加,偏生聽在李玉耳中,像是一把把刀在他身上淩/遲着。
李玉跪地垂首,雙手仰掌,“是!”
***
翌日,在這凜冬,難得豔陽高照,将銀白的雪映得晶瑩。
他們成親那日皇帝并未來,按規矩,月燭溟今日是要帶他回宮一趟的。
但是沈牧亭昨天被他拉着在宣臨全城游街了一天,今天累得不想動,月燭溟便絕了進宮的心思。
可到辰時末,宮裏便來了個太監,備好了步攆來請人了。
彼時,沈牧亭正賴在溫暖的被窩裏,聽着外面尖利的聲音,眼都不想睜。
沈牧亭哼哼了兩聲,眉頭微微蹙起,月燭溟道:“你若不想去便別去了!”
“我不去,你又給別人參你一本的機會?”他的聲音帶着晨起的喑啞,秀氣的眉輕蹙。
“無妨,左右這三年來參我的折子已經堆成了山!”月燭溟看着他微微擰起的眉,心疼地伸手落在他眉心,想要将那淺淺的褶皺撫平,“不在乎多這一份。”
沈牧亭睡眼惺忪,被月燭溟揉得眉心紅了一塊,又閉上了眼,聲音帶着晨起的慵懶:“你給皇帝備了何禮?”
沈牧亭能料到肯定不是什麽好禮,畢竟當初月燭溟是直接被一道聖旨逼着與他娶他成親的,不過現在麽……
沈牧亭挑起眼皮,就見月燭溟看着他的眼極深,沈牧亭:????
下一刻月燭溟就吻了下來。
沈牧亭被他吻得呼吸不暢,瞌睡也醒了,外面那尖利的嗓子又響起來了。
沈牧亭頗為享受眯眼地道:“再不起,那公公怕是要進來擡人了!”
月燭溟眸間劃過一抹陰鸷,搖響了床邊的搖鈴,那搖鈴以前沈牧亭沒見過,侍婢聞聲立即進來伺候他們起床。
這是他第一次見月燭溟起床,沈牧亭好奇地盯着月燭溟看,卻見他什麽都是自己幹,侍女只是備好了東西,完全不像是個殘疾人。
沈牧亭在床上滾了兩圈,把自己裹在被子裏纏成了一個繭,月燭溟回頭的時候只看到沈牧亭露在外面的頭頂跟潑墨般的發。
先前在浴湯的一幕突然從他腦子裏蹿了出來,不由得喉間發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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