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禮太輕

沈牧亭跟月燭溟出來時,已是巳時初。

李玉一見兩人出來立即跪了下去,連連告歉,大致說自己只是聽命行事,也不能抗旨,那是會掉腦袋的。

沈牧亭聞言輕笑一聲,模樣看着頗為輕松,“你的腦袋很穩嘛!”

李玉看了一眼沈牧亭,面前的人模樣乖順,可那眉眼,怎麽看都帶着幾分道不明的銳利,在那微揚的唇角下,隐約透露着幾分徹骨的冰寒。

李玉心中漏了一拍,暗襯這三公子并不如傳聞那般花瓶草包,皇上了解月燭溟,他一個看着月燭溟跟月凜天長大的太監又怎會不了解。

對于沈牧亭的嘲諷依舊揚着笑,謙恭道:“王妃說得極是,那也是王爺跟皇上心疼奴才。”

一句王妃讓月燭溟變了臉色,他坐在輪椅上,看着低眉垂目的李玉,抿緊了唇,從前他與月凜天關系還好時,李玉會跟在他們倆後面跑,月燭溟煩太監跟宮女,身邊經常沒人,是李玉照顧他頗多。

他與李玉已經近十年不曾見過,如今舊人再見,早已沒了幼時的熟絡,只覺得曾今的太監現今陌生得很,也變得會虛與委蛇了。

沈牧亭不了解這一點,只是察覺到月燭溟情緒略微起伏,輕輕捏了捏他的肩,那力度不輕不重,沈牧亭看向李玉,“王爺腿不好,勞煩李公公了!”

“應該的,應該的!”李玉依舊在笑,沈牧亭放開了輪椅,示意李玉來。

李玉就走上前來要推,沈牧亭“嗯”了一聲,尾音微挑,李玉回頭,就連仇軒都好奇地看了過來。

“李公公,地上都是積水,難道你想把我們尊貴的王爺推下去?”

仇軒只能別開眼看湛藍的天,面上維持着他的僵屍臉。

月燭溟:……

接着李玉就把月燭溟連同輪椅背了起來,背得顫顫巍巍,沈牧亭亦步亦趨地跟在後面,不停地喊小心。

李玉長得胖,臉都憋紅了,在凜冬大顆大顆的汗順着他的臉流了下來,月燭溟是武将,就算三年不曾走過,體重依然不輕,仇軒趕緊踩一腳,“公公,小心濁液,莫要挨着王爺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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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玉只得賠笑,旁邊的小太監擔憂地給李玉擦汗,偏偏還不能換手,生怕回去李玉拿他們洩憤。

到得步攆,月燭溟被仇軒扶上去,沈牧亭轉頭看着李玉,“李公公看着如此魁梧,體力不行啊!”變着花兒的說他胖,還偏要給他标個魁梧的标簽,李玉只得賠笑。

沈牧亭瞄了他一眼,心裏暗嘆:皇帝身邊的人也很精啊!

那一眼可謂風情萬種,李玉被他那視線怔了一下,擡手擦了擦汗,忽然明白了皇上派他來接的用意,一是探月燭溟的态度,二是看看,沈牧亭究竟是不是傳聞中的草包花瓶。

畢竟戰王近些年來聲名在外,沈牧亭還安然活至回門日,今日觀戰王态度,又見沈牧亭如此,心中豁然。

沈牧亭今日不進宮,雖易被皇帝記上一筆,不過月燭溟說得對,參他的折子已經堆成山了,多這一份也不算什麽。

迎着月燭溟略帶哀怨的視線,沈牧亭微笑:“去吧!”語氣就像哄小狗。

月燭溟嘆了口氣,“若要出門,記得帶上伏琴。”

成親第二日便有人在王府動手殺沈牧亭,月燭溟不得不小心行事,卻也聽了沈牧亭的話,沒有打草驚蛇,若是按照以往,月燭溟早便将府上的人送走,新換一批。

沈牧亭不語,目送步攆離開。

直到再也看不見步攆,沈牧亭才回身。

他去看了伏琴,伏琴傷不重,手臂被人砍了一刀,刀上有毒,餘毒未清,還略有些虛弱。

“如何?”沈牧亭坐在伏琴房裏的椅子上,伏琴單膝跪地,“謝主子關心,伏琴無礙。”

“去殺一個対久,你遇見誰了?”伏琴是月燭溟的貼身近衛,也曾陪着月燭溟上過戰場,功夫自然不低,怎麽會被一個不會武的対久所傷。

“回主子,屬下無能,在動手時,対久身邊窩着一幫高手。”

“高手?”沈牧亭略微沉下眼睫,対久是曾經沈牧亭院子裏的仆從,身邊怎麽會有高手呢?

“是江湖上有名的彎月刀。”

沈牧亭默了,他對江湖事不了解,就聽伏琴細細道來。

彎月刀是江湖上有名的殺手組織,并非一人,其組織慣用各種彎刀、擅毒,且行事詭秘,只認錢不認人。

到底是対久預料到了自己命不久矣請來的幫手還是純粹的巧合?

沈牧亭垂下眼睫,他更偏向于後者,対久只是一個仆從,就算平日裏在原主那兒得了好處,也請不起這種地位的殺手,更何況還是一幫。

沈國公身為朝廷重臣,又有爵位在身,何故與江湖上的人勾搭在一起?

沈牧亭嘴角勾着笑,雲淡風輕地囑咐了伏琴一聲:“你好好休息。”

整整一天,沈牧亭都沒再出門,更別說出王府了。

申時末月燭溟回來時,沈牧亭正窩在軟塌上看他的小人書。

他回來時面色頗為不善,一見到沈牧亭,他便隐去了眸中暴戾,沈牧亭未動,月燭溟便推着輪子自己過來。

“怎麽?入宮一趟,被欺負了?”沈牧亭語氣揶揄,眼睛盯着小人書,都沒看月燭溟一眼。明知月燭溟不可能被欺負,卻還是道了一聲。

“除了你,誰能欺負得了我?”月燭溟盯着自己的雙腿,旋即擡起眼皮,七天一治,現在才過去兩天,時間實在難捱。

“榮幸之至!”沈牧亭翻了一頁,見月燭溟不再說話,放下書偏頭看他,“如何?”

“禮太輕。”月燭溟的語氣略帶陰沉。

月燭溟許久不曾進宮,他上朝随性,皇上予他也是愛去不去。不過月燭溟借口強大,腿廢了,不時還會疼一疼,借口不可謂不足,月燭溟曾為宣國平邊疆戰亂,換得宣國百年安穩,是盛宣的功臣。

可今日進宮,他那份“薄禮”月凜天好似早已預料,并未掀起太大的風波,不過月凜天對他的語氣頗為不善,就算月凜天當時忍着不曾發作,誰知道背着他會是何種反應呢?

不過他最聽不慣的便是月凜天對沈牧亭一口一個“皇嬸”。

表面為敬,實為折辱,辱了沈牧亭,辱了月燭溟,也變相地辱了皇家顏面,而這一切的責,都得月燭溟來擔。

沈牧亭聽完覺得好笑,“那下次換重一點的便是,我若是記得不錯,不久便是除夕了吧!”

沈牧亭跟月燭溟是臘月初八成的親,雖然戰王以狗為替,坐實了自己“狗王爺”的名頭,不過沈牧亭內心并未因此起什麽波瀾。

他予他好,他便予他好!

曾經的沈牧亭殺伐果斷都随心,誰要殺他,那他便還之,很少有能動腦的時候。

“不錯,除夕國宴!”月燭溟聲音微沉。

一年一次的除夕國宴,百官觐見,現今宣臨城已經陸續有地方官到達京都,外面一片熱鬧繁榮。

沈牧亭再次拿起了小人書,翻了一頁,“那可熱鬧了!”

“怎麽說?”月燭溟自沙場歸來除了第一年的國宴,後面兩年都沒去過,今年他倒是打算帶沈牧亭去,而沈牧亭以往不受沈蚩歡喜,又是庶子,并未帶他去過國宴。

思及此,月燭溟擰眉道:“你若是想去,我帶你去!”

月燭溟話音剛落,就見沈牧亭朝他招了招手。

月燭溟以為沈牧亭要與他說話,乖巧地順勢俯身,下一刻就被沈牧亭一口含住耳珠,在他耳邊輕聲道:“王爺帶我游街不夠,還想累死我麽?”

他這話說得頗為暧昧,特別是現在的姿勢。

月燭溟差點虎軀一震,轉頭視線危險地盯着沈牧亭,沈牧亭卻直接吻了上去。

唇分時,沈牧亭順帶勾了一下他的唇線,目光戲谑地盯着他。

月燭溟:……

他就是欺負自己奈何他不得,當即報複似的反吻了回去。

月燭溟吻得放肆,在月燭溟準備更進一步時,沈牧亭卻無情地推開了他,不由嘆息一聲,“王爺……”

那語調似嗔怪般,帶着幾許獨屬于沈牧亭的嬌怯,不過那也就是浮于表面罷了,沈牧亭如何,月燭溟自認清楚得很。

他盯着沈牧亭的唇,半晌後,身子微微後仰,道:“沈三公子,這國宴,怕是得勞煩三公子累一遭了。”

沈牧亭眨巴了一下眼,仰躺了回去,“可我真的不想動。”

說到這個“動”字,月燭溟的視線下意識地盯住自己的雙腿,挑眼看向沈牧亭,眉尾不由自主地抽了抽,沈牧亭這是無時無刻不再提醒他,他想要站起來,就少不了他。

“你會想動的!”月燭溟意味不明地道。

沈牧亭歪頭疑惑地看着他,眼神是懵懂而又純真的,看得月燭溟呼吸一滞,下一刻,就見沈牧亭欺身而上,“那便辛苦王爺了!”

月燭溟:……

他打量着沈牧亭的臉,他不知道這人究竟有多少張臉,時而狡黠如狐,時而銳利如劍,時而純真懵懂得像是天真的少年郎。

沈牧亭也任由他打量,還朝他眨了眨眼,左右他把他看不出一朵花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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