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截殺 (1)
很久之後, 那明亮的軍帳才沉寂下來,月燭溟跟沈牧亭相攜走了進去,方時鏡全身是傷, 比上一次沈牧亭見他瘦了很多很多, 整個人蒼白又憔悴, 他身上繃帶幾乎把他包成了一個粽子,可見受傷多嚴重。
他失神地望着帳篷頂, 聽見聲音他偏了偏頭, 虛弱道:“王爺, 末将……”
“修養好了再說吧, 不急于這一時半刻。”月燭溟聲音冷硬又沉, 全然沒有對待沈牧亭時的溫聲細語。
方時鏡聞言卻咬緊了後槽牙,他道:“王爺,拖不得了。”
方時鏡将自己這段時間的遭遇說了一通。
他被方棣通鎖在了皇宮的冷宮裏, 準備好了很多東西,但是用藥讓他渾身無力, 有專人專門給他定時喂藥。
半個月前,宣臨城出事的時候, 他藥效剛過。
他出來的時候,知道自己的爹死了, 還被挂屍城牆示衆。
方時鏡的語氣一直很平靜,說到這裏, 他轉頭看向月燭溟,“我從皇宮出來的時候, 又見到了應少安,還有孖離北國的二皇子——可爾察。”說完他的視線複雜地落在沈牧亭身上。
經過半個月的逃亡,他基本已經消化掉了自己聽來的消息, 可依舊覺得不可置信。
“他們這樣幫月凜天,除了十座城池之外,還要一個人。”
“我?”沈牧亭聞言笑了,“他要我做什麽?”
月燭溟卻直接一把把他摟進懷裏,語氣微沉,“還有什麽?”
方時鏡搖了搖頭,“我只聽到這點消息。”沒來得及多聽,他就被發現了。
他搶回了他爹的遺體,原本想葬入方家祖陵,卻一直在被追殺,好不容易擺脫追兵來到邊洲軍營。
月燭溟跟沈牧亭對視了一眼,方時鏡這一路行來艱難異常,兩人讓方時鏡好好休息,便出了營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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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牧亭沉默着,難道應少安察覺到了他身體的不同?
這世上難道也有身懷異能的人?
沈牧亭覺得不可置信,這種時代不論什麽都比不上他上輩子的末世。
沈牧亭從前身處的末世之所有異能者,都是長久身處末日那種極端環境的基因變異,這種什麽都落後的古代,會有這種基因變異之人不成?
月燭溟心底生出了一種濃烈的不安,摟着沈牧亭的手也越來越緊,他沉聲道:“阿亭,我不會把你交給任何人。”
誰都不行,阿亭是他的,這個人是他的,每一寸都屬于他。
沈牧亭未置可否。
天邊已經出現了一抹光亮,紅霞在天際彌漫,烈陽漸漸露出地平線。
沈牧亭給了月燭溟安心一吻,“不會的。”
他不會離開,也不會讓自己落入應少安手裏。
他不再是那個極其容易被人欺騙的幼崽,他見過很多人性的醜惡,也見過一個人未達目的能做到何種程度的不擇手段。
這個世界上的瘋子很多,沈牧亭便是其一。
月燭溟并沒被安慰到,心底的那股不安反而越來越強烈。
接下來的好多日,沈牧亭都在軍營裏無所事事,月燭溟時不時會召集樸青芒乃至他手下的将士去方時鏡所在的營帳議事,邊洲軍營中的氣氛嚴謹而肅穆。
沈牧亭沒有參與,只有江瑾時不時過來跟他談天說地。
基本都是江瑾在說,沈牧亭在聽,他離了月燭溟,話便變得很少,安靜得很。
到了軍營,沈牧亭便收起了那一身盛氣,仿若變成了一個透明人,渾身懶散。
平時除了仇軒跟伏琴,也甚少有人來打擾他。
這一日,沈牧亭難得出了營帳。
此時已是近黃昏,天逐漸有了初夏的熱氣,沈牧亭看着天際那半輪紅日,不論神情還是态度都淡然得很。
“公子……”伏琴一出營帳就見沈牧亭身形單薄地眺望着落日,不由走了過去。
他們王爺近些天來忙得很,探子不停傳消息過來。前往其他二洲的探子至今沒有消息,樸青芒又派了兩撥探子過去,卻都沒有消息傳出來。
沈牧亭聞聲回首,輕輕地“嗯?”了一聲。
那一聲尾音微挑的輕“嗯”,讓伏琴覺得略感心酸,他們王爺最近是真的很忙,忙到晚上只能睡一個時辰,而他跟仇軒清楚地知道,他們王爺為什麽要這麽拼命。
他想給公子一個“一世無憂”,一個真正的“一世無憂”,王爺一直在為這個承諾而努力着。
“公子若是無聊了,我可以……”伏琴的話還沒說完,身後就傳來了月燭溟略帶沉凝地喊聲。
伏琴立即閉了嘴,默默退至一邊。
月燭溟身上的傷已經好得差不多了,比起常人恢複得顯然快了許多,他不知道的是,沈牧亭每日都偷偷往他的茶水裏加了一滴自己的血。
月燭溟從後抱着沈牧亭,把頭擱在他肩上,知道自己最近忙得甚少有時間陪他,問道:“阿亭不會騎馬對不對?”
沈牧亭聞言就知道他想做什麽,輕笑,“怎麽?你要教我。”
“你想學嗎?”月燭溟語氣缱绻,眉宇間是強撐的精神,沈牧亭知道他是想多陪自己一會兒,不由覺得月燭溟這人是真的傻,累成這樣也在想着要多陪陪自己,不放過任何一個空隙時間。
“你教的話。”沈牧亭掐了一把他的臉,月燭溟瘦了,瘦得不明顯,沈牧亭卻感覺得出來,“那我就學罷。”
月燭溟親了沈牧亭一口,擡手在嘴邊吹響了一個響亮的哨音,月燭溟的那匹已經老了的老馬立即嘶鳴着奔了出來。
它像是憋壞了似的跑得特別歡,打着響鼻在沈牧亭面前頓住,用頭拱了拱沈牧亭的手。
沈牧亭嘴角勾着輕笑,擡手摸了摸月燭溟的馬。
不久前沈牧亭才知道,月燭溟這匹馬叫宵風,馬肚子上有一條很長很長的疤,活像被人開膛破肚過。據月燭溟說,這是跟着他上戰場的時候被敵軍傷的,那時候大家都以為這馬活不了了,沒想到幾個月過去傷好了,生龍活虎地跟着他繼續上場殺敵,還用它那四只馬蹄踩死了很多敵軍,一點都不比士兵弱。
沈牧亭也喜歡這馬,前幾天他才看過黑嘯跟宵風打架,沒一會兒又開始賽跑,最後以黑嘯攀上馬背被宵風駝回來的。
月燭溟把沈牧亭扶上馬,自己坐在了他身後,讓沈牧亭拉着缰繩,他輕夾馬腹,宵風便馱着兩人慢慢跑着。
黑嘯見了,直接“嗷”的一聲跟了上來。
馬背上的兩人都沒有說話,初夏的晚風微寒,月燭溟握在沈牧亭手上的手移到了他的腰上,将人全部摟進懷裏,還掐了一把,惹得沈牧亭忍不住笑了起來。
“王爺,別撓我癢癢肉。”沈牧亭語氣輕快,月燭溟回頭看了一眼軍營的方向,握着他腰的手沒松,反而更緊了,猛地一夾馬腹,宵風“嗖”地蹿了出去,沈牧亭的身子不受控制地撞進了月燭溟的懷裏。
宵風跑得歡快,沈牧亭感覺月燭溟撩起了他的衣擺,挑眉回頭,月燭溟順勢在他臉上親了一口,惹來沈牧亭一聲低笑。
那微勾的尾音撩人得很,月燭溟忽然一勒缰繩,一口咬在了沈牧亭的頸側,咬得沈牧亭輕哼了一聲。
月燭溟看着他微微揚起的下巴,脖頸上的喉結漂亮得很,剛松嘴沈牧亭便猛地調轉了身姿,與月燭溟相對而坐,月燭溟沒料到沈牧亭這麽大膽,下一刻,沈牧亭便送上了自己的唇。
沈牧亭的吻比從前激烈,月燭溟的回應也更激烈。
唇分時,兩人都清楚地感覺到了對方的變化,沈牧亭伸手輕輕撫着月燭溟的喉結,旋即挑起眼,那眼中狡黠異常,月燭溟正想讓沈牧亭別用那種眼神看他,沈牧亭忽然一口咬在了他的喉結上,刺疼之下,是軟綿輕柔的安撫。
月燭溟喉間微顫,那些微的刺痛帶給了他不一樣的感覺,往日裏兩人的親熱一般都很“柔”,沈牧亭更柔。
沈牧亭離開時,舌尖順帶勾了一下,他輕笑着看向月燭溟,“王爺這是‘死灰複燃’了?”
“對你,我一直燃得熾熱。”月燭溟瞳眸微深,近日來他很忙,難免會有忽略沈牧亭的地方,他怕沈牧亭無聊,便着了黑嘯跟他玩兒,可黑嘯那狗太跳脫了,沈牧亭煩它,又把它叫走了,黑嘯自此不敢再煩沈牧亭。
沈牧亭倒也樂得清靜,他不知道這樣的平靜日子還能有多久,但他知道,月燭溟的部署不會錯,上一次無毫無防備,他不會讓自己再次陷入相同的困境裏。
沈牧亭懶懶地靠在他懷裏,“怕你累。”
他語氣平靜,只是三個字,卻讓月燭溟感覺多日的疲憊全都因為這三個字一掃而空。
他摟緊了沈牧亭的後腰,讓他勾着自己的脖子,盡量不讓他靠着馬鞍,一夾馬腹又拽缰繩,宵風立即射了出去。
馬上颠簸,月燭溟一手護着他,這樣的姿勢對沈牧亭而言是有些累的,不過他沒說,反而一口咬在了月燭溟的脖子上。
他喜歡月燭溟的脖子,更喜歡舔舐他的頸動脈,這會讓他有種這個人把生命都願意交付給他的滿足感,沈牧亭喜歡這種感覺。
等他松口的時候,月燭溟的脖子上已經印上了一圈深紅的整齊牙印,有兩顆牙齒比較尖,隐隐可見血珠。
沈牧亭溫柔舔舐掉血珠,擡眸微笑着看向月燭溟,月燭溟正深着一雙眼眸看着他,松了缰繩,捧着沈牧亭的臉激烈的吻了下去。
宵風從撒着歡兒的跑變成了慢走,馬背上的兩人并沒感覺到颠簸,行到一個山丘時,月燭溟抱着沈牧亭翻身下馬,上了山丘。
沈牧亭也安心待在他懷裏,偏頭就能看到晚霞餘晖。
月燭溟把他放在山丘上,讓他坐在自己懷裏,把頭擱在沈牧亭的肩上。
沈牧亭見他實在疲憊得很,伸手撓了撓他的手心。
夕陽逐漸落下,再也看不見,沈牧亭偏頭看着腦袋歪在他肩上的月燭溟,嘴角的笑輕輕淺淺,語氣略有些嗔怪:“你究竟知不知道你的頭多重啊。”
月燭溟自然沒有聽見,他已經睡得人事不知了。
沈牧亭輕輕撓着他的手心,微垂的眼睫之下,是讓人顫栗的瘋狂。
應少安想要他?那也得他有命拿。
可是偏頭看向月燭溟時,那分不明顯的瘋狂中又是揉碎了的無盡溫柔點綴其中。
月燭溟把所有都自己扛着,不知道什麽時候起,他不再給他說那些讓他煩悶的事,戰場上的事沈牧亭自然不了解,更不懂什麽排兵布陣,他向來獨行。
他擡眸看向天際,黑暗已經降臨,而他嘴角的笑,卻是發自真心的溫柔暖意。
月燭溟一覺睡了一個時辰,沈牧亭便一直保持着一個時辰,醒來時揉了一把自己的臉,略微震驚地看着沈牧亭:“我睡着了?”
“不止睡着了,還發出了震天鼾聲。”沈牧亭揉着自己的肩,下一瞬他的手就被拿了下來,換上了月燭溟的手。
月燭溟自責不已,沈牧亭于他而言就像催/眠良藥,在沈牧亭身邊,他睡得格外香甜,若是以往絕對不會出現這樣的情況,可他已經有連續半月之久每天只睡一個時辰了。
“要不要醒醒神?”沈牧亭偏頭提議。
“好。”月燭溟想也不想地點頭應下,下一刻,月燭溟就被沈牧亭推下了山丘。
月燭溟摔了下去,山丘下是一條不深的清澈小溪,溪水汩汩,月燭溟看着居高臨下看着他的沈牧亭,嘴角勾了起來,朝沈牧亭伸出了手。
沈牧亭直接從山丘上跳了下來,山丘雖然不高,但斜,距離小溪也遠,月燭溟立即緊張地爬起來去接沈牧亭,沈牧亭在他跑了兩步時就準确無誤地落在了他身上,将他騎在水裏。
月燭溟拽着他的手腕。
夜晚的水還有些涼,兩人身上的衣衫盡濕,襯着銀月弱隐的光亮,月燭溟猛地感覺喉間發緊。
沈牧亭卻主動俯身下來吻上了他的唇。
這個吻讓月燭溟嘗出了與先前不同的味道,每一下輕咬都好似在說“我想”。
“阿亭,你……”唇分時,月燭溟震驚地看着他,沈牧亭衣衫半敞,舔了一下唇,月光下,他輕勾的唇角盡是狡黠,朝他輕笑道:“王爺難道不想?”
月燭溟當然想,但不是在軍營,也不是在這荒郊野外,他跟他的阿亭第一次,不應該是這種情況。
現在的沈牧亭跟從前的沈牧亭都是不同的,他狡黠,平淡中卻又從骨子裏透着幾分與他表情相悖的妖邪,卻讓月燭溟喜歡到熱血沸騰。
沈牧亭卻不由分說,向來懶散的他這次出奇地“勤快”。
月燭溟根本無從招架,自己想了不知道多少夜的人主動了,可他卻還在想場景與時機。
當沈牧亭解開他衣裳的時候,月燭溟忽然翻身而上,他看着被他摁在水裏的沈牧亭,目光漸漸赤紅。
他明明那麽懶,一點都不願意動,卻願意将就他。
“阿亭~”月燭溟輕輕喚了一聲,不想沈牧亭累着,親吻着他,伺候着他。
沈牧亭微垂着眼眸,看着情/動的月燭溟。
月燭溟也看着他,月光下他漂亮得不像樣,月燭溟抱緊了他,聲音微顫,“阿亭,我心悅你……”
他話音未落,沈牧亭唇角輕勾,看着月燭溟的眼:“我也心悅于你。”
雲層遮了月,樹梢停了風。
很久之後,月燭溟歉意地把沈牧亭攬在懷裏,沈牧亭身上遍布痕跡,看起來可怖得緊,月燭溟身上卻比沈牧亭更可怖。
他要在月燭溟身上留下屬于他的痕跡,只屬于他。
月燭溟背上汩汩流着血,在月燭溟沒發現的情況下,沈牧亭用自己的血在他背上纂刻上了屬于他的記號,也只有他一個人能看懂的記號。。
月燭溟把頭埋在他頸項間,語氣有點埋怨又有些餍足地問:“疼麽?”
“王爺覺得呢?”沈牧亭的那雙狐貍眼很潤,亮閃閃的,仿若方才哭過似的,月光勾勒着他的輪廓,讓他整個人看起來有些缥缈,月燭溟不由自主地将他摟得更緊了。
月燭溟自然知道沈牧亭是在問被他抓破的背疼不疼,他深吸了一口氣,“不疼。”比起沈牧亭,他這點皮外傷真的算不了什麽。
“那我自然也是一樣的。”沈牧亭語氣狡黠,他身體的恢複能力本就驚人,何況這一點不算傷的“傷”?
月燭溟忽然說不出話來,沉着又珍重地将他攬入懷中,“何其有幸,我能有一個你。”
沈牧亭笑笑,懶懶地靠在月燭溟懷裏,重複了一遍方才月燭溟的話,“何其有幸,我也能有一個你。”他的語調平緩,可卻聽得月燭溟心顫。
何其有幸,我們能彼此相擁。
直到遠處傳來喊聲,月燭溟才後知後覺地發現,現在居然已經亥時了。
他為沈牧亭穿上衣衫,不遠處的伏琴老遠就看到了兩人的姿态,看了眼手裏的包袱,然後偏頭看向仇軒,難怪仇軒對他說夜晚寒涼露重,忽然就毫無預兆地紅了臉皮。
覺得仇軒真的是神機妙算。
月燭溟也沒讓沈牧亭在水裏多呆,伏琴把衣裳送來就隐去了身形,不看這讓人臉紅心跳的兩人。
月燭溟給沈牧亭穿上衣裳,怕他冷,還把自己的外袍跟披風都給了他。
沈牧亭任由月燭溟給他穿,看着他露在空氣中的脖子上布滿的痕跡,沈牧亭嘴角輕輕勾着。
月燭溟喚來宵風,摟着沈牧亭上了馬,兩人這才回到軍營。
一回到軍營,樸青芒就沖了過來,滿臉焦急。
“王爺,探子有消息了。”樸青芒生的頗有幾分書生氣,在他身後的軍帳門口,站着方時鏡。
“去吧!”沈牧亭翻身下馬,裹好了衣裳。
“困了就早點睡,別等我。”月燭溟在他額間親了一下,樸青芒不自在地移開視線。
沈牧亭朝方時鏡看過去,方時鏡朝沈牧亭輕點了一下頭,三人便進了帳中。
沈牧亭回頭眺望着方才他們回來的方向,微眯了一下眼睫。
伏琴走了過來,輕聲道:“公子。”
沈牧亭沒有回話,只是輕飄飄地看了他一眼,這才轉身。
月燭溟整整一晚上沒有回來,沈牧亭也沒有幹等他一晚上,他知道月燭溟會擔心。
翌日清晨,月燭溟回來,他臉上是難以遮掩的疲憊之色,進來的時候就見沈牧亭拍了拍身側的榻,月燭溟一臉驚詫,“我不是叫你早點睡?”
“有些熱。”沈牧亭睜眼說瞎話。
月燭溟:……
他知道沈牧亭多半一夜未眠。
他上榻摟着沈牧亭的腰,把頭埋在沈牧亭胸口,在沈牧亭露出了外人不曾見過的脆弱,他道:“月凜天已經将十座城池割讓給了孖離北國。”
說這話的時候,月燭溟的聲音低沉而沙啞,身上帶着風露的潮意。
月燭溟一入懷,他便知道,他晚上肯定帶兵出去過。
沈牧亭只好輕輕拍着他的背,無聲地安慰着。
十座城池,說給就給,月燭溟曾經的沙場征戰的玩命護衛的這方國土,如今就像是個笑話,所有為盛宣揮灑血淚,戰亡于沙場的士兵,他們的死都成了一個笑話。
卻也因為孖離北國暫時沒有派人接手,他們就算說出這消息,各州府也不會信。畢竟,身為帝王,怎麽可能主動割裂自己的國土拱手讓人。
“王爺打算怎麽做?”沈牧亭微垂着眼眸,其中波瀾不驚,可繞着月燭溟頭發的手,無意識地掐斷了月燭的一縷頭發。
月燭溟珍重的這方國土,而今被他那個侄子随意揮霍,他該有多心疼,而今他們都成了通緝犯,被月凜天稍稍察覺作為,孖離北國很可能順勢舉兵來犯。
現在的平靜,應當是雙方暫時的休養生息。
“方時鏡已經秘密出發前往邊疆。”他們要快孖離北國一步,至少兵不能落入孖離北國人的手裏,這一路,方時鏡幾乎九死一生,若是失敗……
——方時鏡是會死的。
不論多麽艱難,他們身為将領,都将用命去護衛生養自己的國土。
沈牧亭沉默地聽着,等月燭溟說完了,沈牧亭才道:“可有宣臨城的消息?”
月燭溟從他懷裏擡起頭,自然知道沈牧亭的想法,“京都的消息是,應少安跟可爾察被奉為上賓住進了宮中,明面上是以使國的身份來訪……”
月燭溟話未說完,沈牧亭卻懂了,“看來月凜天是要徹底将盛宣拱手相送了。”
時至今日,沈牧亭依舊沒有想明白月凜天這麽做的目的是什麽。
他是盛宣的皇帝,萬人之上,九五之尊,難道真的只是因為心裏的不甘,想要所有人承認他才是盛宣的帝王?
可他是盛宣的帝王實至名歸,誰都不能說他不是盛宣的帝,他這麽做究竟是想要怎樣?
“阿亭,我要帶兵去攔孖離北國的人。”方時鏡那邊只是一步,而他攔截為第二步,他絕不能讓那十座城池落在孖離北國人手裏。
沈牧亭沒有反對,不論月燭溟做什麽,他都不會反對。他親了一下月燭溟疲憊的臉,“我陪你一起。”
排兵布陣他不會,殺人,他會得很。
月燭溟說給他聽是不想讓他陪自己去冒險,讓他安心待在沙洲軍營等他回來,他正想開口哄沈牧亭別跟他去,就聽沈牧亭道:“王爺,你是怕我成為你的拖累嗎?”
“不是,我怎麽可能這麽想,”月燭溟被他的故意曲解說得緊張,“我就是擔心你。”
“那你獨身前往,我不擔心麽?”沈牧亭的表情從始至終都很平淡,語氣也沒什麽起伏,臉上的笑一如既往,“你若是死了,我豈不要守活寡?”
月燭溟突然就洩了氣,有些無言地看着沈牧亭,“我怎麽可能讓你守活寡。”他恨不得把沈牧亭拴在褲腰帶上,時時護着、看顧着,舍不得他辛勞半分。
可他忘了,沈牧亭骨子裏就是固執的。
“而且……”沈牧亭勾着他的臉頰輪廓,“應少安不是想要我麽?”
應少安要他,人對他血的味道不那麽敏感,可應少安不一樣,他能驅使蟲子,這世上他也不知道有多少類似絞藤那樣的東西,倘若有,不為月燭溟,單是為了自己,沈牧亭都不會任由自己落在那種境況之下。
聞言月燭溟忽地摟緊了沈牧亭,明白了他的言中意,“好,我帶着你。”帶着他,抓到應少安,若是可以,他會毫不猶豫的将應少安斬于劍下。
孖離北國狼子野心,月凜天昏庸無道,盛宣早就不再是曾經的盛宣,他不能再用曾經看待盛宣的眼光來看待現在的盛宣。
盛宣爛了,月燭溟清楚得很。
可這一走,勢必會見血,他心疼的摟着沈牧亭,心複雜地閉了閉眼。
“其實王爺不用這麽擔心我,我雖讨厭血,卻不怕血。”其實這世上難有沈牧亭怕的東西,他原是想“幹幹淨淨”地再活一世,他厭倦那些東西,可這世上,究竟有沒有一處平靜而不讓他厭惡的地方呢?
他的視線落在月燭溟的臉上,這個人身邊,能讓他有種“活着”的真實感,而不是上輩子那種“怪物”。
月燭溟帶了五百人,在翌日前往邊疆。
這五百人包括林緋钰、晏十風、江瑾。
而林淵在數日前就被靜谧帶走了。
五百人一直順着官道走,偶爾分散,各種僞裝輪換着來,月燭溟跟沈牧亭還有伏琴仇軒一直一路,在第十天的時候終于到了被割讓的十座城池中的第一座——芳雪城。
林緋钰跟晏十風等人再芳雪城跟沈牧亭等人分道而行,去往下一座城池,他們的速度一定要比月凜天快,絕不能讓這十座城池被孖離北國的人控制。
剛進城沈牧亭等人就聽聞了京都來了人,正在州知府中。
先來的探子在晚上跟月燭溟彙合,沈牧亭正喝着雪梨湯。
“京都的人進了州知府中,拿着聖旨,要州知府交出府印。”
只要州知府交了府印,這方城池就真的落入他人之手了,而且沒有正當理由,州知府也不可能就這麽交出府印。
回來的探子跟月燭溟說了很久,沈牧亭一直坐在窗邊平靜地聽着,可來人居然不是孖離北國的人倒是讓沈牧亭頗為意外。
子時探子離開,伏琴建議他們晚上潛入驿館,将孖離北國的人暗殺了。
沈牧亭聞言輕笑,伏琴說的不無道理。
正當手段他們的身份現在肯定做不到,暗殺什麽的也無可厚非。
此時,州知府中。
謝芒打碎了一地茶盞,簡直怒不可遏,他為芳雪城鞠躬盡瘁二十餘載,這二十餘載芳雪城安居樂業,從未出現過什麽差池,就連人命都甚少出,皇帝派來一個宦官說要他交出府印就交出府印,居然還說他失職,謝芒想了很多是不是跟自己不對付的人參了他莫名其妙的一本。
可就算跟別的官員有些小摩擦,也不至于對他這麽狠。
謝芒整個人都愁懵了,然後又想到是不是因為戰王的原因,曾經沙場糧草不夠時,芳雪城曾為戰王集過糧草,會不會是因為這一點?
可戰王謀反,時至今日謝芒都是不信的。
而其中內情,謝芒遠在芳雪城根本不知道具體的,所有消息都想是被攔腰斬斷了一樣讓人措手不及。
突然一陣輕響自窗外傳來,謝芒立即警惕地望了過去,就見窗前立着一個人,那人身着黑袍,整個人都隐在黑暗中看不清模樣。
第一反應,謝芒是覺得因為自己抗旨沒有交付府印要被人殺人滅口。
下一瞬,就見窗前閃過一抹寒光,冰涼的劍光直接朝他刺了過來。
月燭溟跟沈牧亭到知州府的時候,整個府邸安靜得出奇,沈牧亭被月燭溟抱在懷裏,凝眉嗅了嗅空氣裏的味道。
一股濃烈的鮮血氣息鑽入鼻腔,他擡起眼睫看向月燭溟,月燭溟也發現了,兩人的眸忽而一沉。
仇軒率先進去了,不過幾個呼吸間又從知州府掠了出來,臉色非常難看,他抿唇道:“知州府的人,全死了!”
死得一個不剩,包括養在池子裏的錦鯉,看門的狗……
“什麽?”伏琴最為震驚,他們在探子一離開便過來了,前後加起來頂天半個時辰,州知府幾十口人,居然在這半個時辰裏全死了。
仇軒眉眼沉得厲害,他手裏提着一顆頭顱,正是之前來報的探子,仇軒咬緊了後槽牙道:“這顆頭被挂在正廳門前,已經找不到身軀了。”
月燭溟把沈牧亭放下,“我去看看,伏琴,你留下。”
“不用。”沈牧亭衣衫單薄,說完他就身形一掠上了圍牆。
月燭溟擔心裏面的場景吓到沈牧亭,等他上去時,沈牧亭就着慘淡的月光看着院中潑灑的漆黑血跡。
裏面的人大多死無全屍,殘肢斷臂到處都是,場景可怖到宛若方才沖進來了一幫地獄修羅般,正廳中倒下的女眷各個面色驚恐,死不瞑目,有的頭都直接被一刀劈成了兩半。
伏琴面有不忍,抿唇偏過了頭,垂在身側的手死死攥緊,月凜天的沒有人性已經展現得淋漓盡致,他不止對王爺狠,就連盛宣的官員、百姓,不從的人他再也不會留有表面的仁慈,變得異常殘忍恐怖起來。
沈牧亭神色不變地踏入屍地,觀察了下屍體的傷口,幾乎都是被亂刀砍死的,下手的人狠得不像樣。
月燭溟看着一個不過兩歲多孩童的屍體,絕望地閉了閉眼,他錯了,他應該早點殺了月凜天,而不是期盼着他能真正成為一位仁君。
“有人來了。”仇軒提醒道,沈牧亭也聽見了腳步聲,幾人身形一動立即藏了起來。
緊閉的大門被人推開,一幫守備軍推門而入,知州府頓時變得燈火通明。
為首一人身着铠甲,腰佩大刀,目光沉沉地看着這一地殘忍,握着腰間佩刀上的手關節發白。
沈牧亭跟月燭溟就趴在屋頂上,想要看看來人是誰,究竟是月凜天的人還是什麽人。
可沒想到竟然是芳雪城的守備——蕭骁。
從蕭骁背後走出來一個太監,他掐着嗓子道:“下午才有人見了戰王進城,晚上謝州知就滿門被滅,蕭守備,你還覺得,皇上是冤枉了戰王爺嗎?”
“我想不通,王爺為什麽要這麽做。”蕭骁也是曾經從戰場上退下來的兵,身有功績,雖然未能進得月燭溟的身,可單是戰王那滿身風華,他便甘願為其兵。
這是盛宣啊,生養他們的國土,蕭骁感覺自己把自己的一顆忠心捧在月燭溟面前,卻被眼前的這一地血腥撕得粉碎。
“皇上早已公告天下戰王謀逆,是你們這些将領不信,而今事實就擺在眼前,蕭守備還要沉默到什麽時候,守備別忘了,你們是盛宣的将士,面對亂臣賊子,你還想盼着他們有人性?”
太監嫌棄地邁過地上堆積的鮮血,伸手微微掩鼻,“戰王早就不是曾經的戰王了,他能對謝州知一家趕盡殺絕,明日,也有可能是對你們蕭家動手。”
蕭骁雙眼通紅,咬得腮幫子發緊,他一揚手,道:“衆将士聽令,勢要将戰王等人緝拿歸案。”
蕭骁到底是個熱血男兒,雖然不知道戰王為什麽要這麽做,可不論哪一種,他都不能讓戰王落在這個閹人手裏。
他要問清楚,究竟是怎麽回事?
守備軍全都沖了出去,全城搜捕。
沈牧亭跟月燭溟對視了一眼,兩人眼神交流着。
眼底都出現了一慶幸,蕭骁這支守備軍,還有救。
直到守備軍全部出了知州府,沈牧亭才朝伏琴道:“有問題嗎?”
伏琴立即單膝跪地,聲音铿锵:“沒有。”那個閹人,該死。
伏琴早就磨好了手裏的刀,所有妄想搶他們盛宣國土者,一律格殺。
太監看着守備軍全部出去了,站在門口嫌棄地看了一眼知州府這一地血腥,正想開口叫人把屍體處理了,就見面前倏地閃過一抹寒光。
太監立即驚慌後退,随手扯了就近一個小太監擋掉了伏琴砍下的刀,驚慌道:“來人啊,有刺客。”
伏琴滿臉鐵血,再也沒有見着沈牧亭時那股清朗樣,太監們頓時亂成一團。
從府外沖進來一幫人,來人齊齊拔出腰間彎刀,朝着伏琴就攻了過去。
這太監大概怕死得很,身邊持有彎刀的人十數個。
仇軒見伏琴被圍,月燭溟一個眼神示意,仇軒立即沖了出去。
沈牧亭跟月燭溟立于屋頂,看着下方伏琴跟仇軒跟那些手持彎刀的人動手,就見手持彎刀的人腰間盡數挂着一個拇指大小的葫蘆,沈牧亭神色一變,就見其中一個彎刀人拔下腰間葫蘆的塞子,直接朝伏琴扔了過去。
沈牧亭神色微凝,他随手扯了一塊瓦片朝着那人的脖子飛執出去,卻不想還有另一塊瓦片跟他扔出的瓦片同時抵達,兩人的手勁都極大,兩塊瓦片頓時将那人的脖子削得只剩一塊薄皮連接。
血色飛濺,葫蘆落在那人腳邊,裏面頓時掠出一張翠綠的葉子。
那葉子極小,見了血卻猛地長大,那葉子之上,長出了一張大口,鋒利的鋸齒一口便咬斷了死亡彎刀人的腿。
仇軒面色大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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