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結束 (1)
江瑾再次被帶入這裏, 臉上瞬間變得慘白,幼時的記憶一窩蜂地全湧入腦海,他看着風輕雲淡立在前方的應少安, “瘋子, 你瘋了?”
江瑾全身都在顫抖, 也不知是怕的還是怎麽。
應少安招了招手,沈牧亭被扶了出來, 他被蒙着雙眼, 那一身白衣不曾沾染分毫塵埃, 就算淪為階下囚, 也不曾有絲毫狼狽之态。
江瑾感覺自己的心都在滴血, 他覺得應少安瘋得非常徹底,找回屍骨又怎麽樣?先人永遠不可能再活過來,他身上的宿命除了死, 如何能解,他能殺盡天下人嗎?
應家人是三國傳說, 是三國密辛,是三國的不可說、不可言、不可提, 為什麽要只身入世?好好找個地方隐居不好嗎?
江瑾喉間哽咽,他雖有仇, 卻也得報,真的夠了。
“少安……”江瑾的聲音輕顫, 卻沒換來應少安一個回頭。
楚陵從馬車後面緩步而來,足間鈴聲清脆, 他頓在應少安身後,回首看了一眼一直安靜做囚的沈牧亭,對應少安道:“有把握嗎?”
應少安微微垂眸, “五成。”
他只有五層的把握。
“值得嗎?”楚陵輕聲問,于楚陵而言,這是不值得。人生來只有一次生命,應少安如此瘋狂只為解除他所謂的“宿命”,這在楚陵眼中是為不值。
有什麽會比活着好?
應少安不求權勢,也不求地位,實在不懂他為什麽要信那虛無缥缈的宿命。
值得嗎?
暗地裏應少安也曾問過自己:值得嗎?
在遇見沈牧亭之前,應少安會覺得不值得,他掙紮在虛無缥缈的宿命裏,已經打算認命了,可是他遇見了沈牧亭,他的血有奇效,他能為自己解脫這在別人眼裏虛無缥缈的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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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牧亭是他活下去的希望,他把所有都賭在了沈牧亭身上。沈牧亭幫他也好,不幫他也好,他不與天争,他只想為自己活一次,只想堂堂正正地,為自己活一次。
“進去吧!”應少安回身朝沈牧亭道:“沈公子,路不好走,你可要注意腳下。”
沈牧亭聽見了窸窸窣窣的聲響,這聲響于他而言很熟悉,他曾經,無數次在這些東西中間蹿動,将其斬殺。
他知道應少安非常人,可……真如他所想那般嗎?如果真是這樣,那月燭溟猜出了他的想法,跟來了不是送命?
沈牧亭的面上閃過一絲不易擦覺的銳利,負在身後的手打了個別人看不懂的手勢,常人見了,只會覺得他只是在屈動手指。
仇軒遙遙看了,瞬間擰緊了眉,公子讓他攔住王爺,別進去,也讓他別進去。
公子都忌憚的東西,多危險,他怎麽能放任公子不管?
仇軒悄無聲息地隐去身形,在原地留下螢火記號,讓伏琴跟王爺他們暫時別進來,等他信號。
應少安帶着沈牧亭,踏入了那伫立着石像的窄道。
進得窄道,沈牧亭耳邊的聲音便更清晰了,不時傳來“嘶嘶”聲,似蛇信吐納,又不太像。
江瑾略微踉跄地走到沈牧亭身邊,手裏遞給了他一樣東西,那東西珠圓玉潤,帶着溫熱,也不知道被江瑾握了多久,可從那石頭上,明顯傳來輕微的鼓動聲。
那是——卵?
江瑾沒有多說一句話,他只是想這東西,或許能保沈牧亭一命。
當年,他便是靠着這枚石頭活下來的。
路上行人無話,腳步聲參差而又謹慎,唯有應少安的腳步聲在前,分毫沒有膽怯之态。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應少安的聲音傳來,“到了!”
随行的人都被面前的場景驚得心跳加速,更有甚者直接拔出了腰間佩刀,防備地看着周圍。
四周寂靜無聲,應少安朝沈牧亭走了過來,在他耳邊輕聲道:“沈公子,我要摘下蒙眼的布條了。”
沈牧亭沒有作聲,他已經感知到自己究竟來了個什麽地方,只是沒想到,數量竟然比他想象的更為龐大。
怪物,他們現在身處的四面八方都是怪物。
蒙眼的布條落下,沈牧亭才知道應少安竟然把他帶上了一方祭臺,那祭臺邊上滿是石像,年齡大小各不相同,其中,幼時的江瑾石像,赫然在列。
江瑾絕望地閉上了眼睛,回不了頭了,他拽不住應少安。
“五皇子,玺印。”應少安面帶微笑地朝楚陵伸出了手,楚陵招了招手,立即有人恭敬地遞上一方錦盒,一方碧綠玺印正端端立在盒子裏。
那碧綠的玺印中,竟流淌着一抹翠綠。
“那,本殿與你的協議,已經盡數完成了。”楚陵偏頭看了一眼沈牧亭,沈牧亭的視線落在錦盒的玺印之上,并未看他。
楚陵招了招手,帶着一幫佩戴彎刀之人朝着來時的路盡數離開。
彎刀,彎月刀!
沈牧亭低眉垂目,他終于想起為何他覺得那鈴聲熟悉了,曾經在國公府,原主沈牧亭被關禁閉的時候,聽過那鈴聲。
他一直以為彎月刀是孖離北國的人,沒想到啊,竟然是荙楚五皇子。
呵!
沈牧亭的嘴角緩緩勾了起來,他直直地看向應少安,已經猜到他想做什麽了,道:“我并不能救你。”
應少安帶他來這裏,目的已經清楚得很了,應少安要他救他。
他連自己都救不了,如何去救別人?
沈牧亭這輩子除了救過一個月燭溟,只剩下殺人,他的生命裏只有逃亡跟殺戮。
“總要試一試的。”應少安直直地望向沈牧亭的眼中,兩人的眼都非常平靜,同樣的一身白衣,同樣的風輕雲淡,只是應少安的風輕雲淡中盛滿了悲涼。
“少安……”江瑾站在沈牧亭面前,五皇子的人走後,這片極深的森林裏,只餘他們三個人。
應少安看着江瑾,“小瑾,你也應該離開。”
江瑾搖頭,“你不能殺他。”
“我何時言過要殺他?”
“可你要他的血,跟殺他有什麽區別。”江瑾滿眼心痛,說完他微微偏頭對沈牧亭道:“對不起,我無心欺瞞。”而他也猜到,沈牧亭定然知曉他有所隐瞞,沒有戳破他,是為了引應少安出來。
他一直篤定自己跟應少安是有牽連的。
可他不知道的是,江瑾于應少安而言,可有可無。
“如果順利,我只會要他全身三成血。”應少安的語氣依舊波瀾不驚。
江瑾搖頭,“做不到的,一個人沒了三層血還能活嗎?”
答案是能,江瑾知道。可是應少安只要動了手,會只要三成血嗎?不會,他會把沈牧亭全身的血都放光的,也未必會讓他擺脫那宿命。
“少安,別這麽做。”江瑾老鷹護小雞似的将沈牧亭護在身後。
可江瑾這麽做,并非是為護沈牧亭,而是護應少安,沈牧亭死了,月燭溟會不計代價地圍殺應少安,就算他成功了,也擺脫不了死。
江瑾知道,他相信應少安也知道。可是就算知道,他也要一意孤行,江瑾不懂,這一切究竟是為什麽?
擺脫那所謂的宿命,對他而言就那麽重要嗎?不覺得所謂的宿命都很可笑、很虛無嗎?
應少安平靜地看着江瑾,目光穿過江瑾,落在沈牧亭身上。
沈牧亭低眉淺笑,唇輕輕勾着,就算面對如今的場面,他也沒有顯現一絲一毫的懼怕來。
沈牧亭不會去揣摩應少安的心情,那種心情是他不願回想的。
現在的應少安,讓沈牧亭有種看到前世自己的錯覺。那時他還年幼,恨天恨地,恨自己為什麽會擁有這樣的體質,他不同情應少安,也不願與他感同身受,沈牧亭厭惡從前的自己。
若說宿命,應少安現在要拿他以血為祭,這是沈牧亭非常厭惡的一種感覺。
他不是神,他只是一個平凡人,身體的特殊非他所願,也非他所想,他恨極了那些非人的生活,他只想“正常”而已,可什麽才是正常?
這一刻,沈牧亭的腦子裏閃現的是月燭溟的臉,在月燭溟身邊,沈牧亭才有中自己只是一個常人的感覺。
月燭溟需要他,卻不是需要他身體裏流竄的血,也不是觊觎他的肉/體。
“可我不想救你。”對他存有敵意的人,沈牧亭寧願看着他們死,也不介意自己親手結束他們的生命。
說他冷血也好,不論怎麽說他都好,他再也不會去做那傷害自己去救無關緊要的人的蠢事。
“你會救的。”應少安語氣篤定。
他知道沈牧亭的軟肋,他已經籌謀好了一切,盛宣京都的人皆言沈牧亭跟了月燭溟後運籌帷幄,可據應少安觀察,并非如此。
如果沈牧亭沒有牽挂,沒有軟肋,憑他的能力,能不能運籌帷幄都不重要,他若是想,憑一己之力攪得天下大亂也輕而易舉。
可是沈牧亭沒有這麽做,他甘願窩在戰王府,為戰王迂回籌謀,心狠手辣是真的心狠手辣,可那都是浮于表面的罷了。
僅僅一句話,沈牧亭從應少安的語氣中感知了點別的什麽,那雙狐貍眼當即變得尤其銳利而冰寒。
他那雙眼本就上挑而又天生帶笑,此時臉色微沉,帶着幾分妖媚的邪佞來。
微涼的風拂過,兩人遙遙相望,沉靜的視線中是看不見的刀光血影。
江瑾依舊保持着那個姿勢沒有動彈。
應少安走下祭臺,朝江瑾道:“小瑾,下來。”
江瑾看着明明比應少安大,卻硬是被叫小瑾。
江瑾沒動,只道:“少安,你不能殺他。”
他站在沈牧亭身前的身形明明稱得上孱弱,偏偏像是在地上生了根,發了芽一樣堅韌。
應少安垂下視線,劃破了手指,滴入祭臺邊沿的一塊石壁上,旋即嵌入三方玺印。
鮮紅的血游走在條條淺淺的溝壑中。
“少安……”江瑾抿緊了唇,他果然是不在乎自己的。
江瑾回身,推了沈牧亭一把,厲聲道:“快走。”說完整個人都朝應少安撲了過去。
應少安不閃不避,一把将江瑾接住甩至身後。
沈牧亭翻身落地,雙腳卻被詭異的藤蔓纏住。
它們周身布滿了荊棘,透過布料直接紮緊了他的肉裏。
它們像是要在他的身體裏生根發芽一樣,熟悉而又陌生的疼痛朝他席卷而來。
那一聲聲“怪物”在他腦海裏嘶吼嚎叫着,那一聲聲“我不是怪物”臨近崩潰的否認,紮得他腦子生疼。
沈牧亭的臉慘白了幾分,他言笑晏晏地擡起眸,“應少安,你究竟是什麽人呢?”
在末世才存在的東西,他也有,他也把他當成能救他命的靈丹妙藥。
他沈牧亭是個人啊,為什麽這世上的人都不當他是人般對待?
他活着,有錯嗎?
“沈牧亭,你走啊!”江瑾急紅了眼睛,妄想去拽沈牧亭,卻被應少安沉着臉拽着飛身後退。
沈牧亭已經很久不曾生氣動怒了,每次看到炸毛的月燭溟,他那心底的怒意便會被炸毛的月燭溟安撫下去,可是現在,月燭溟不在他身邊。
沈牧亭一腳扯斷纏着他雙足的絞藤,一步一個血腳印地朝應少安所在的方向行去。
他臉上的笑溫和,皮膚白得卻幾近透明,脖頸間的青色血管的顏色漸深。
“還有嗎?”沈牧亭微笑着步步逼近。
地面開始攢動,血香刺激得周圍沉睡的怪物漸漸蘇醒。
應少安沒料到沈牧亭的血這麽猛烈,原本他只知道沈牧亭的身體異于常人,準備跟他換血而生,根本沒料到如此場景。
應少安回想起第一次收集到沈牧亭血,那些東西微弱的反應。
那是……
“你在你血裏做了手腳。”那一次的刺殺,還有後來逼宮的試探,沈牧亭都是做戲給他看的?
“你覺得呢?”他已經吃了太多次這方面的虧,怎麽可能讓應少安這麽輕易就得了手?
應少安變了臉色,周圍所有的絞藤都螭蟠虬結起來,遮天蔽日。
應少安拔出腰間軟劍,回身朝身後猛地刺去,那些手臂粗的絞藤立即撕開了一道裂口,應少安反手就将江瑾扔了出去。
“少安——”江瑾的聲音撕心裂肺。
斑駁的光影中,沈牧亭微笑着看向對面的應少安。
那些絞藤自動在應少安周圍盤虬,在他的掌心,有一顆翠色的圓球,圓球中間湧動着絲絲櫻色流光。
這一刻,沈牧亭懂了。
種子,應少安手裏的圓球,是絞藤的種子。
“我與它同生。”這東西是他從娘胎帶出來的,每個應家人的身體裏都有一枚,每一個應家人的出生,伴随的便是娘親的死亡。
幼時,應少安不論走到哪裏,哪裏就會出現死亡,他是怪物,他一度以為自己是被詛咒的怪物。
十個月便必須學會自己吃飯、穿衣,他從小的生活便是暗無天日。
應家人啊,生來就是被詛咒的存在。
直到他們能控制自己的身體之後,他們才能重見天日。
可應少安十歲出來的第一件事,便是殺光應家人。
那一次,正是江瑾被抓來成為祭品那年,他給了江瑾一顆卵,放他離開。
身為應家最後一個人,他的地位在荙楚跟孖離北國都是崇高的,因為他的能力能增強他們的兵力,可增強兵力的同時,也是殺人。
應少安手裏的鮮血已經彙聚成江,可這些都非他所想。
他不想要這樣崇高的地位,他只想要一個自由,一個輕松自在的自由。
“沈公子,你會願意救我的。”應少安回首看了一眼外面的江瑾,他被絞藤纏着,卻沒有被絞藤寄生,它們又更喜歡的東西——沈牧亭。
絞藤争先恐後地朝沈牧亭湧過去,沈牧亭指尖凝聚着一道光,那光比劍還利,擡手一揮,絞藤盡數被灼燒,落在地上扭曲着。
“怎麽?用月燭溟來威脅我嗎?”沈牧亭臉上染血,那笑依舊風輕雲淡,“我不受任何人威脅。”
月燭溟是他的軟肋,他承認,可若是因為他,将平生第一個對他無欲無求之人卷進來,或許還會因他而死,這軟肋,他寧願不要。
他會在月燭溟來之前,殺了應少安,結束這換了世界也無法逃離的噩夢。
應少安但笑不語,只是輕輕敲了敲他手中的圓球,圓球中的櫻色流光閃了閃,周圍的絞藤再次動了起來。
它們瘋狂纏繞着沈牧亭,好似要将他生生拆分,鮮紅的血染紅了藤蔓,那些荊棘像是有意識般生生鑽進了沈牧亭的身體裏。
疼!
非常疼!
跟在月燭溟身邊将近一年,這一年的時間太過輕松自在,讓他好似忘了這種疼痛般。
那痛卷土重來時,沈牧亭感覺渾身的血肉都好似在被撕裂。
沈牧亭的血在快速流失,又在快速重生,到了後面,他傷口的愈合速度漸漸慢了下來,那些鑽進他身體裏的絞藤好似堵住了每一條大小血管。
沈牧亭的臉越來越蒼白,身體也越來越冰寒,他一只手拽住埋了一半在他身體裏的絞藤,硬生生将它扯了出來。
那一片皮膚皮開肉綻,隐約見骨。
無數詭異的東西從祭臺中冒了出來,盡數朝沈牧亭湧了過去。
應少安在半空平靜地看着,為沈牧亭如此驚人的愈合能力驚嘆,那心裏原本還帶着幾分不确定的希望,現在更是徹底堅定。
“應少安——”一把長刀猛地砍斷了覆在周圍的絞藤,仇軒手執長劍,劍鋒橫在江瑾的脖頸上,他的身上很快就爬滿了絞藤,猛地刺了進去,仇軒臉上很快就布上了一層薄汗。
仇軒在森林裏迷路了,轉了很久,才找到這裏。
王爺的動作快的話,今日應該就能到這裏了。
“他不在乎的。”江瑾看着應少安微笑,“他不在乎我的死活,拿我威脅他沒用。”
“放了我家公子。”仇軒面色蒼白,并不理會江瑾,江瑾覺得應少安不在乎他的死活,可如果真的不在乎,那些藤蔓為什麽獨獨放過了江瑾。
應少安面色不變,那只握着種子的手卻無意識地緊了緊,卻沒有任何一個人發現。
那邊沈牧亭已經撕掉了全身所有的藤蔓,整個人都變成了一個血人,他擡眸看向應少安,一把拽住一根絞藤,朝着半空的應少安就抽了下去。
可是下一瞬,應少安周圍就有絞藤覆上去擋住,沈牧亭沒有傷及應少安分毫。
荙楚三國交界處。
伏琴看着仇軒留下的螢火,轉頭擔憂地看着月燭溟,“王爺,螢火斷了。”
月燭溟看着這方森林,“給我搜!”
應少安不可能抹掉所有行過的印記。
“搜仔細。”伏琴也提劍躍上了樹,仇軒不可能什麽都不留就斷了螢火。
他在路上逡巡了一圈,最後在一個較為隐蔽的角落看到了仇軒留下的記號。
“別去,阻止王爺。”簡短的五個字,卻讓伏琴有種五雷轟頂的感覺,危險,公子跟仇軒遇見危險了。
可是,他發現了,不告訴王爺?
仇軒,你覺得不告訴王爺可能嗎?公子就是王爺的命,而你,也是我的命啊!
“伏琴!”月燭溟率先看到面色微變的伏琴,縱身躍了上來,看到了伏琴旁邊的字。
那字也不能稱之為字,根本就不是盛宣的字,而是他們幼時玩鬧伏琴寫錯字的簡畫。
“那是什麽東西?”有人忽然發出驚恐的聲音。
月燭溟跟伏琴同時擡眸朝聲音傳來的方向看過去,就聽一聲慘叫傳來。
“王爺……”
月燭溟卻都沒有知會伏琴一聲,縱身就躍了過去。
伏琴緊跟其上。
那是雕像,雕像盡數被藤蔓纏繞,細看之下那些藤蔓還是滋滋輕動,勒緊了雕像。
“啊——”
又是一聲慘叫,一道人影忽然從雕像中間踉跄着跑了出來,“藤蔓,王爺藤蔓,活的藤蔓。”
“絞藤。”月燭溟立即反應過來,“不要靠近藤蔓。”
可是還是遲了,那些藤蔓不止這個地方有,其他地方也是遍布,慘叫聲撕裂着耳膜。
月燭溟當初被這藤蔓折磨得三年站不起來,而今……
這件事他沒給任何人提過,他也知道沈牧亭血的奇特。所以,應少安想要阿亭,是因為他奇特的血嗎?
應少安又是怎麽知道的?
“伏琴,你們在這等,我進去。”
“王爺……”伏琴怎麽可能在這裏等着什麽都不做,可是月燭溟已經縱身躍了進去,根本不給伏琴說話的時間。
伏琴留下來處理好那幾十個兵,并把他們安頓好,囑咐他們原地等待,這才緊随月燭溟後面進了那條雕像窄道。
一前一後盡是竭力砍殺。
越往裏絞藤便越是密集,它們像是怎麽都砍不斷一樣。
月燭溟的重劍已經砍卷了刃,可是還是沒有沈牧亭的影子。
“阿亭——”月燭溟抽空爆喝了一聲。
盤虬的藤繭中,應少安無視了仇軒跟江瑾,回首看着沈牧亭,“他來了!”
應少安篤定月燭溟會來,這是他給月燭溟的機會,他也必須給這麽一個機會。
月燭溟是沈牧亭的軟肋,沒有這根軟肋,沈牧亭不會就範。
沈牧亭卻沒有說話,只是垂下了眼睫,肩膀輕輕抖動着。
他直接割破了自己的手腕,鮮血瞬間如注般湧出,他帶着那些鮮血,直接朝應少安撲了過去,“你不是想要我的血嗎?”沈牧亭的表情依舊,“我給你。”
他将血全部灑在了應少安纖塵的白衣上,那白衣上的紅,如同盛開的朵朵紅色海棠,那海棠轉瞬又氤氲成了赤紅的牡丹。
應少安卻沒有低頭看一眼,他要的不是潑灑的血,而是凝聚的血。
“應少安——”一道震天怒吼傳來,月燭溟目眦欲裂。
透過藤繭的縫隙,他看到滕繭中有一個血一樣的人兒,那是他的阿亭。
他的阿亭那麽懶,輕輕碰一下他就會喊疼,可現在,他居然渾身是血,就連皮肉都翻卷了起來。
“王爺?”仇軒驚恐回頭,就見月燭溟提着重劍殺意凜凜,無數妄想纏繞他的藤蔓都被他的重劍斬斷。
在他身後不遠處,是奮力狂奔的伏琴。
伏琴在看到仇軒渾身纏繞着藤蔓時,那雙眼睛瞬間就紅了。
他咬緊了唇,沒有說一個字,他怕自己一開口就會哭出來。
他不如仇軒剛毅,也不如仇軒能隐忍。
沈牧亭卻只是遙遙看着他,沒有挪動一步,也沒有過多注目。
應少安看着沈牧亭,微笑道:“來了。”
“來了又如何?”沈牧亭态度冷淡,這方天地的絞藤太多了,比任沈牧亭任何時候遇見的都多,他覺得,自己撐不下去了。
江瑾知道自己改變不了應少安的想法,他要求沈牧亭嗎?求他救救應少安來避免這可笑又滑稽的鮮血。
可是沈牧亭會同意嗎?
月燭溟在他心裏,當真有那麽重要嗎?重要到能讓沈牧亭服軟?
江瑾不确定,他看到的,一直都是月燭溟在對沈牧亭付出,沈牧亭好似并未為月燭溟做過什麽。
“沈公子,只要你給我你的血,我便不會對戰王如何。”
“你要試試嗎?”沈牧亭踏血而行,見應少安好似勝券在握,沈牧亭滿臉是血的臉上忽然綻開了一個笑,那笑帶着些許瘋狂之色。
他撕開了攔路的絞藤,步步踏血的朝應少安行了過去。
那走下的每一步都堅韌異常。
應少安不知道他要做什麽,只是輕輕擰了下眉,沈牧亭卻五指一扣,大把的絞藤朝着他掠了過來,沈牧亭将他們一捆、一捆、又一捆……
原本的藤繭許是吃飽喝足,餍足得很,此時懶洋洋的。
“應少安,或許你不知道,我的血除了能治你之外,”他話音輕頓,捆完最後一捆,在應少安詫異的目光下,他直接将一把尖利的絞藤朝應少安刺了過去。
與此同時,應少安也察覺到了沈牧亭的意圖,猛地捏碎了手中種子,櫻色流光飄然落地。
沈牧亭依舊在微笑,手中的藤蔓甩了幾下,那四道櫻色流光直接被竄成了串,掙紮在藤蔓上。
“少安——”
“阿亭——”
“公子——”
幾道爆喝聲傳來,月燭溟更是不管不顧地朝中心沖了過來。
那圍困着兩人的巨大藤蔓,在沈牧亭串的同時劇烈收縮,沈牧亭更是直接朝應少安沖了過去。
“噗噗”兩聲,兩條手臂粗的藤蔓同時穿管了兩人的身體。
應少安解脫般看着沈牧亭,沈牧亭無情地抽掉插在他腹部的尖銳藤條,所有藤蔓都好似失去了生命般塌了下來。
沈牧亭已經沒有力氣了,他用血喂飽了這些絞藤,讓它們在消化的時候出現幾分空檔來點火燒了之外,他不知道還能有什麽辦法來殺死絞藤。
在藤蔓塌下來的那一瞬間,沈牧亭不知道,現在的他還能不能活下去,他的視線透過墜落的縫隙朝撕心裂肺的月燭溟看過去。
這個人啊,好似不論天堂地獄,他都能來陪他,可是……沈牧亭不想他死。
沈牧亭疲憊地閉上雙眼,他累了,卻也知足了。
好歹,他也過了将近一年的“正常人”的日子,他本就應該死了。
瘋子、變态……
前世的畫面一幀幀地出現在他腦海,再到遇見月燭溟。他的炸毛,他的好,他的遷就,他的所有……
阿溟,你知道我在你後肩刻下的印記是什麽嗎?
還是不要知道了吧。
腳底下是空的,四周是黑的,沈牧亭感覺自己變小了。
那是一個小村莊,那是他方才記事。
“笑笑,我家孩子病了,能不能問你家牧亭讨點血。”
那個孩子好像才幾個月大,見了沈牧亭就哇哇大哭。
沈牧亭被媽媽割開手腕,放了一碗血。
在此之前,沈牧亭不知道被放了多少血,又有多少人放棄了醫生,當他靈丹妙言,病了傷了都來讨一碗血。
此時想起來,沈牧亭感覺自己好像是被圈養的牲畜。
後來,沈牧亭才知道,那個媽媽不是他的“媽媽”,他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誰。
就連每天他去“學習”的地方,也是各種器械在他身上工作,他每次都非常清醒,看着他們實驗自己的極限究竟在哪裏。
他們甚至給他開顱,觀察他的大腦。
很疼很疼,可是他不能喊疼,喊了疼,需要面對的就會更多更多。
他其實非常怕疼的。
可是,活了這麽多年,只有月燭溟一個人會在乎他究竟疼不疼。
兖常州知州府裏。
伏琴在看到躺在床上的沈牧亭眼角流下的那滴淚的時候,興奮得整個人都顫抖了起來,“公子?公子?你醒了嗎公子?”
旋即他又想起什麽了一樣,姿态僵硬地奪門而出,一路上摔了好幾次,“王爺,王爺,醒了,公子醒了。”
此時的月燭溟,正被晏十風破開皮肉,挑那一根根埋藏在身體裏的絞藤。
伏琴猛地趴在門上,淚眼朦胧地看着月燭溟,“王爺,公子,公子醒了!”
月燭溟聞言直接起身往沈牧亭所在的房間奔了過去,他每一步都會留下血印,全然沒顧晏十風被他的猛烈的動作在背上劃下很長的一條刀痕。
醒了,阿亭醒了?他的阿亭……
月燭溟腳步蹒跚,待到門口時,床上沒有絲毫動靜,沈牧亭依舊躺在床上。
月燭溟眼中興奮,這才想起把衣衫穿上,慢慢踱步進了屋裏。
他每一步都走得堅韌,一如當初奮不顧身地扒拉那些絞藤一樣。
晏十風随後扶着伏琴走了過來,伏琴癟着嘴,跟晏十風一起扶着月燭溟進了屋內。
三人到得床前,沈牧亭面容如昨,只是眼角有着明顯的晶瑩。
月燭溟坐在床沿,伸手拂過他的眼角,語氣缱绻,微笑道:“阿亭~”
晏十風不滿地看着伏琴,伏琴正欲解釋,可是被晏十風制止了。
晏十風朝伏琴示意出去。
伏琴這才被晏十風扶了出去。
“你說你,沒确定公子醒沒醒,那麽興奮做什麽?”晏十風數落伏琴。
“可是,我看見公子的眼皮動了,還流淚了,我真的看見了。”
晏十風見伏琴焦急,随後痛苦地抱住頭,呢喃道:“我真的看見了。”
晏十風面有不忍,他并沒有責怪伏琴的意思,只是他正在給月燭溟挑絞藤,平白被他劃了很長的一刀。
晏十風拍了拍他的肩,“公子會醒的。”
“我知道。”公子那麽強,一定會醒的,一定會的。
“你要去看看仇軒嗎?”晏十風突然問。
“啊?”伏琴淚眼婆娑地擡起頭,自回來後,伏琴一直沒有去見過仇軒,他怕仇軒罵他,這次他沒聽仇軒的,仇軒非常生氣,他寧願面對王爺,都不願面對仇軒的怒火。
“還是不去了吧,我要照顧公子。”
晏十風:……
他還真不明白伏琴跟仇軒是怎麽回事,只能拍了拍伏琴的肩以示安慰。
房裏。
月燭溟小心翼翼地握住沈牧亭的手,那張臉很憔悴,他的目光定定地落在沈牧亭的臉上,用長滿胡茬的下巴蹭了蹭他的手,“阿亭,醒來吧,好不好?我會擔心的。”
每天晚上月燭溟都會過來于他同榻,沈牧亭雖然從未明言過自己怕冷,可月燭溟知道,他是怕冷的,他有時候像是什麽都怕,有時候又像是什麽都不怕。
“阿亭,醒來吧,好不好?”月燭溟輕輕吻着他的手背,手指,吻着吻着,眼中便聚集了淚。
沈牧亭能聽見月燭溟的聲音,可他覺得,那聲音像是隔着一層水幕一樣不真切,他四周都是漆黑的,那聲音沒出現的瞬間,沈牧亭都能看到黑暗中亮起了些許光亮。
“阿溟?”沈牧亭不确定地喊,可那聲音在他出聲的瞬間便又消失,周圍又陷入了一片黑暗。
他在黑暗中緊緊抱着自己,四周都是冷的、空的。
很快,那聲音便又再次出現,陰冷空寂的四周就像是突然出現了一團明火,變得非常溫暖。
月燭溟上了榻,把沈牧亭輕輕抱在懷裏,“阿亭,你的手都不暖和,我給你捂捂。”
月燭溟把沈牧亭的手揣進懷裏,夾住了他的腳,沈牧亭的身子溫度很低。
“知道你愛幹淨,別嫌棄我,我實在懶得動了。”月燭溟把頭靠在沈牧亭的頭上,雙眼空洞地看着帳頂,“你現在不想醒過來也沒關系,我等你,等你睡夠了,你就不能再這麽懶了,總是懶洋洋的不愛動,身子會變差的。”
他偏頭親了一下沈牧亭的額頭,“我陪你睡。”
血洇濕了床榻,月燭溟難受得緊,可他不想動,如果他動了,吵到他的阿亭怎麽辦?他剛才說了那麽多話,阿亭會不會嫌他啰嗦?
月燭溟睡到了下午,身上的血也已經凝固,他掀開眼皮,沈牧亭依舊睡得很熟。
“阿亭,該起床吃飯了,你睡了很久很久了。”月燭溟瘋了一樣自言自語,“再睡下去,你這輩子就別想再起床了。”
可是懷裏的沈牧亭依舊毫無動靜。
月燭溟的手覆在沈牧亭的肚子上,那裏當初被戳開了一個大洞,可等他們回到兖常州的時候,那裏已經恢複如初。
“怎麽辦?我也不想起來了。”月燭溟摟緊了沈牧亭,“你睡到什麽時候,我便睡到什麽時候好不好?我給你暖/床。”
回應他的依舊是一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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