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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春天的風永遠是那麽柔軟,吹得人的心仿佛都要化掉,花團錦簇裏,只見遠遠的一抹青色的山岚,隐隐的在煙樹之外靜默着,給這春天的畫卷似乎平添了幾分穩重。

抄手游廊彎彎曲曲延伸到了後院,隐沒在無邊春色裏,而此時那曲折的回廊裏出現的兩個少女,恰似是仕女圖裏的人物,精致而美好。不知道的人,或許以為這些都是誰家的閨秀,因為僅僅從穿着打扮來說,她們和一些富戶的姑娘沒有太大差別,而知情的人卻知道,這只是蘇府那些上得了臺面的大丫鬟而已。

“你說剛剛去內院拜見太太的那兩個年輕公子,究竟是什麽親戚?”右首那個穿着淺淺綠褙子,碧綠色湖綢裙子的丫鬟,拿了帕子掩住嘴角用細細的聲音說:“長得還真俊秀,也不知道會不會是慕我們家姑娘名聲而來的。”

“蔥翠,你這小蹄子瘋魔了不成?”旁邊穿桃紅色對襟衫子的丫鬟急急叱道:“我們家姑娘養在深閨,何曾有什麽名聲流露到外面去!平常看你也是個仔細人,今天怎麽就不知深淺了?幸而這旁邊沒有人,否則被人聽去,這個非議主子的罪名怎麽也跑不了!”

“哎呀,嫣紅,你也太小心了點!”被喚做蔥翠的丫頭扭了扭手中拿塊帕子:“反正我眼裏,咱們姑娘就是特別好,皇子都配得上!”

“你少說兩句不行?”嫣紅掂腳往主院方向看了看:“咱們家姑娘好又如何,婚姻大事不還得老爺太太做主?再說,三姑娘今年才十二歲!你不記得了,老爺許過她及笄以後再論婚嫁的!”

“那也是。”蔥翠拉住嫣紅的手:“哎,我們趕緊找姑娘去,把她師傅的信給她。”

少女柔軟的話語随着春風消逝,只剩下滿園的春色寂寞的盛放在明媚的陽光下,仿佛這裏不曾有人經過。

主院的清遠堂,那兩個被丫鬟們議論的年輕公子,正手捧着茶盅,慢慢的品着江南雨前名茶的清香。一個穿着月白色蜀錦袍子,金冠束發,兩道濃濃的斜飛入鬓的劍眉,可惜偏偏垂着眼簾,也看不清他眼中有什麽神色,而他旁邊座位上那個穿藍色儒衫的少年則一邊品茗,一邊拿了眼睛看着這間待客的清遠堂。

用的茶具是一套粉彩茶盅,是時下最流行的穿堂蛱蝶花樣,略帶透明的粉色茶盅上,一對蛱蝶栩栩如生,似乎要穿過茶盅飛了出去。大堂的桌椅看得出來皆是上好紫檀木精致而成,那架屏風上繡的是花開富貴,似乎是尋常花樣,可難得的竟然是珍珑坊的表記……這整間大堂的用具,絲毫不會比京中慶瑞堂差上半分!看來三叔這個知府的日子過得也算滋潤了!

“潤璋,我已經收到你叔父的口信,說你會來江南盤桓數日,不知所為何事?”坐在上首的婦人慢慢吸了一口茶,又拿了眼角盯住那個藍色儒衫少年:“去年的年禮應該周到,不曾有過欠缺……”

“三叔母,此次潤璋來和年禮無關,三叔父送去的年禮豐厚,是連老太爺都誇獎了的。”蘇潤璋趕緊站了起來賠罪:“也不知是何人竟然在背後煽風點火,讓送年禮的管家誤會了,母親正在大力清查。現下小侄是奉命陪武靖侯世子來江南尋訪南山隐叟的。”表明來意以後,蘇潤璋正眼看了看坐在主人位置的少婦。

梳得一絲不亂的發髻,上面就簡單的插了一支琉璃翠鑲粉色水晶牡丹的簪子,一色淺紫細紋水墨牡丹長襦裙,配着月白色半臂,雖然年近三十,因為保養得體,看上去依舊溫柔秀美,不過二十出頭的摸樣。

“哦?原是這樣,大嫂還真該當好好查查才行,偌大一個蘇府,被小人幾句閑言碎語就蠱惑了,竟然還當場就給送年禮的管家下臉子,這可算什麽?傳出去也會被人笑話蘇府管束不力,連個下人也是能支配主子的!”說道這裏,蘇三太太溫柔的眼神突然也閃過一絲犀利,那種妩媚早已不見,換成了一絲愠怒。

“三叔母說的是。”蘇潤璋趕緊賠着笑臉:“三叔父外放杭州府已經九年了,不知是否聽說過南山隐叟這個人?”

“南山隐叟?”蘇三太太沉吟了一下,調整了下語氣,眼裏的犀利也立時收斂:“我倒也聽說過這個名字,據說他乃當世神醫,但也只是聽說而已,并沒有見過本尊。”

“南山隐叟一直避居江南,三叔母也無緣得見?”蘇潤璋的眉頭微皺:“倒未曾想到此人行蹤竟然如此隐秘。”

“老天庇佑,這些年家裏人一直康健,所以沒有見到南山隐叟的福緣。”蘇三太太拿眼角掃視了下侄子,端起茶盅到嘴邊,輕輕碰了下又放下來:“京裏一切可好?”

“回三叔母話,一切安好,只是老太爺有點小毛病,但好生将養着,倒也無什麽大礙。”

“老太太呢?”蘇三太太含笑看着面前俊秀的侄子,眼前晃過了一個人影,喜愛穿着大紅衣服在花園裏風風火火,喜歡當着一衆小輩面前在老太爺面前撒嬌撒癡,那個完全沒有大家主婦風範的婆婆!

“老太太風采依舊。”蘇潤璋想了想,亦是含笑而答。

——那個老太太,完全是一個不按理出牌的主!幸而她性格直率,沒有那麽多拐彎抹角,否則自己的母親還真是難以接招。

不知道自己該贊賞這個不拘一格的祖母好,還是該怨恨她?

聽到“風采依舊”這四個字的回答,蘇三太太不由大笑起來:“潤璋,你這孩子還是這般俏皮,竟然敢在背後編派長輩了!也不怕我說嘴給老太太聽去!”

“潤璋知道叔母最是體恤子侄,定然不會有此舉措!”蘇潤璋趕緊離座告罪:“三叔母,這次我和世子來江南,恐要到府上叨擾幾日了,望叔母千勿嫌棄!”

“你這孩子,這般客氣又是為何?難道幾年不見就這般生疏了?你放心,三叔家不說家大業大,你到江南盤桓數日的用度還是能支付得起的!”

“如此,潤璋在此和世子謝過三叔母了!”

說到這裏,那個在清遠堂做了半天聽衆的武靖侯世子這才施施然站了起來,很随意的朝蘇三太太一拱手:“叨擾府上了!”

“世子說哪裏話!”蘇三太太一臉溫和的笑:“世子不嫌棄我們這小門小戶,能降尊纡貴小住幾日,這是我蘇府之幸啊!”

她轉頭看了看身邊站着的一個中年媽媽:“夏媽媽,煙波閣已經收拾出來了罷?”

“回太太話,昨日接到老爺命令,已經收拾好了,從璘少爺那邊撥了鳶尾和玉萱兩個丫鬟過去伺候。”

“蘇太太不必如此,我們自己帶了小厮。”一直不說話的世子此時突然出聲了,兩道濃眉緊緊蹙在一起:“我素來不喜歡有丫鬟在房裏。”

蘇三太太驚奇的挑了下眉:“世子,我并無他意,只是兩個管着盥洗的丫頭而已。”

聽到這句話,清遠堂裏諸人神色各異,世子白淨的臉更是鬧了個通紅。

“三叔母,麻煩換兩個小厮也就是了,世子确是不習慣丫鬟貼身服侍的。”看到世子的臉從如玉的白慢慢的變粉變紅,最後甚至于像要滴血出來似的,蘇潤璋心中大樂,但是面子功夫還是要做足,趕緊向蘇三太太請求換人。

“那就派長安和長寧去吧。”蘇三太太淡淡的說,極力忽略了世子那如煮熟的螃蟹般紅的臉。

“那就煩請三叔母派人送世子和我去煙波閣罷,一路舟車勞頓,暫時去緩緩精神。”

“啊呀呀,竟是我疏忽了!”蘇三太太柳葉眉微微收攏了下:“夏媽媽,趕緊着人領了兩位少爺去煙波閣,叫長安和長寧來換鳶尾和玉萱去伺候着。”

夏媽媽躬身應下了去,須臾就返回來。

“請兩位少爺現下跟老婆子去煙波閣。”

“世子,潤璋侄兒,我就不送了,趕着去廚房安排,待老爺回來一起晚宴。”蘇三太太站了起來,朝兩個年輕人微微颌首,表示送客之意。

“多謝三叔母安排。”

看着穿着藍色儒衫的蘇潤璋和白色蜀錦長衫的武靖侯世子随着夏媽媽消失在視野裏,蘇三太太蹙了下眉。

“木槿,你說這世子怎麽會不喜歡丫鬟在房裏呢?照着京裏大戶人家的習慣,這年紀,合該通房都有好幾個了!怎麽會連房裏丫鬟都沒有?”

“奴婢也沒聽說過還有這種事情!”跟在蘇三太太旁邊的大丫頭趕緊應和:“內室裏怎麽可能沒有丫鬟伺候?除非……”

蘇三太太轉過頭,驚奇的看着她的眼睛:“莫非……斷袖之癖?”

木槿趕緊掩住嘴:“哎呀呀,奴婢可沒這麽說!”

“你呀,就你最機靈!”蘇三太太莞爾一笑,看了看門外,園子裏的花朵正豔,如她此刻愉快的心情:“璘兒今天又去書院了?”

“是。”木槿垂下手回答:“本來今兒老爺叫少爺休息一天,預備着迎堂少爺的,可少爺說書不可一日而廢,所以早早的就去書院了。”

“好孩子。”蘇三太太的笑容更深了:“我的璘兒,可不能是那種纨绔子弟,成天只知道鬥雞走馬的,我還靠他幫我掙個更高一點的诰命回來呢。”

“太太啊,咱們可不能不知足。現在老爺已是知府,正四品的官兒呢,現在整個大周朝這般年紀就官居四品的找得出幾個來呢?老爺給你掙的诰命就夠叫人眼熱了,現在太太竟還想到少爺身上去了,可不是應了那句話——得隴望蜀嗎!但是依奴婢看,少爺溫柔敦厚,本性純良,又一心好學,來日定會有大出息!”木槿最慣于察言觀色,只管揀了那些好聽的說,一邊說一邊看着蘇三太太的眉眼舒展得更開了。

蘇三太太眼裏含着笑意,嗔怪的對着木槿說:“合着我把你們慣壞了,一個個在我面前都張狂起來——得隴望蜀,有誰家丫鬟說這樣的話來編排自己太太的?虧你也能說得出口來!”

立在另一側的水蓮低頭抿嘴一笑:“太太,還不是您素來寬厚?”

春光晴好,看着柔風垂柳,想着自己出色的夫婿和兒子,一切的辛苦似乎都值得了,蘇三太太緩緩走出清遠堂,繞着鳴翠湖走了幾步,突然之間又想起了自己的女兒。

姑娘呢?怎麽今天早上來請安以後就不見人了?”

“這個奴婢也不知道了。”木槿看了看蘇三太太:“姑娘可能就在含芳小築裏讀她那些醫書吧?”

“唉……”蘇三太太長嘆了一聲:“璃兒兒這般怎生是好?不愛做女紅,琴棋書畫也不見她研究,每天就愛看醫書,還竟然出府給人看病!”

“太太,其實你就不用擔心姑娘了。”木槿小心翼翼的說:“雖然平常她在那些方面不下工夫,可攔不住姑娘蘭質蕙心啊!太太您難道不記得了?去年的三月三杭州府詩會,姑娘不就拔得頭籌?”

“那些文人清客都是善于溜須拍馬的,璃兒是知府千金,怎會把她的詩評為第二?”

“太太,您就放心吧,老爺少爺看了都誇贊了的,說什麽詩什麽成?”

“詩韻天成!”蘇三太太抿着嘴笑了。這個女兒不知道是随了誰,冰雪聰明,驚才絕豔,唯一的缺點就是不擅女紅,而且于家事庶務上更無半點心思,如若再随她這樣,恐怕出嫁以後的日子難熬。

空氣中有着一種隐約的濕意,蘇三太太眼前閃過女兒明亮的雙眼,燦若春花的笑靥,用手扶了扶額頭,想到女兒漸漸長大,依然是一副跳脫的性子,不由得擔心起來。

☆、梨花一枝春帶雨

“啊嚏!”

含芳小築裏,一個驚天動地的噴嚏響起。

“誰在念叨我呢?”一個穿着粉白色襦裙的少女放下手中的毛筆,撿起手邊的一塊月白色帕子,按了按鼻子:“不是我娘就是我師傅了。”

“姑娘!”旁邊一個穿鵝黃比甲的丫鬟湊了過來,靈動的眼睛瞅少女閃了閃:“奴婢覺得應該是太太在說姑娘了,姑娘今天請安以後就一直呆在含芳小築,太太肯定又在念叨姑娘了。”

“我就不愛跟着太太看賬本。”少女的臉色暗淡下來:“難道非得學那個?其實那賬本也簡單,就是每天雞毛蒜皮的小事太多,看了頭疼。”

“姑娘,賬本可不簡單,你得學仔細了,以後才不會有人欺負你!”鵝黃比甲的丫鬟開始曉以大義:“要知道當家主母最重要的是要能弄清賬本,這才能知道……”

“絨黃,你又念上了!”少女無奈的看了身邊丫鬟一眼:“我要你繡的那手帕可繡好了?”

“奴婢早繡好了!”絨黃笑嘻嘻的湊了上來,手裏舉着一塊素絲帕子:“瞧,奴婢繡的是清水芙蓉,花樣兒雖然簡單,但還是能入眼的。”

少女接過手帕看了看,然後面無表情的塞回給她:“去拆了。”

“拆了?”絨黃驚奇的睜大了眼睛:“姑娘你是在拿奴婢開玩笑?”

“沒開玩笑!”少女拿出了一塊手帕:“按照這個風格來繡,稍微繡好點,千萬別太好就行。”

“姑娘,奴婢看不出來這上面繡的是什麽?”

“雨中春燕,這都看不出來?快去繡,晚上我要拿去給母親看的,免得她老是說我不做女兒家該做的事情。”

“姑娘,你這樣不好……”絨黃大膽的看了少女一樣,弱弱的提出了抗議。

“就照我說的去做。”少女沉下臉:“我還有重要的事情要做呢!”

“好吧。”絨黃一臉無奈,皺着眉拿了手帕,退到一旁,開始拆素絲帕子上的繡線。

少女看了看忿忿然的丫鬟,嘴角浮現了一絲笑容,女紅刺繡甚是無聊,不如拿這時間整理下一些相生相克的食物,免得以後遭人暗算!

看了看自己的房間,這是一間标準的閨閣,除了忽略那多寶格上各種書籍。

絨黃心不在焉的拆着繡線,哀怨的看了看自家姑娘——她又在打量多寶格上的那些書了!

別人家的姑娘沒有誰不在女紅上花功夫,也沒有誰不折騰出時間在鑽研琴棋書畫,她們的多寶格上全是一些珍奇的小玩意,梳妝臺上全是各色胭脂眉黛,可自家姑娘……

自家姑娘真的很難評價!

說她不通女紅吧,也能歪歪扭扭繡上幾針,說她不鑽研琴棋書畫吧,偏偏也不會落後于人,特別是她寫的詩和彈的琴更是為杭州府那些士子們所推崇——人家都說寶劍鋒從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來,自家姑娘也不見得多刻苦,兩三天才看看詩集摸下古琴,就能讓那些熬夜苦練的姑娘甘拜下風!

再看看自家姑娘的多寶格上,全是書!

是書也罷了,可基本全是醫書啊!《黃帝內經》、《千金方》……一本又一本,全是醫書!如果擺着詩詞歌賦這些書,別人走進來還會說這是才女之居,可是走進來看見一堆的醫書,別人該如何稱贊?

絨黃在這邊腹诽着自家姑娘,當事人蘇潤璃卻是全然不知,走到多寶格那邊,費力的從那堆書裏抽出了一本:“這本書上好像還有幾條關于相克的食物……”

“姑娘!好消息呀好消息!”院門沒有關,一個清脆的聲音遠遠的從外面飄了進來。

蘇潤璃快步走了出去,面前出現了一張紅撲撲的臉:“蔥翠,怎麽這麽教你規矩還是會忘?都和你說過了,走路要沉穩,不能這麽咋咋呼呼的,你看你!”

“姑娘,你是這麽教訓過奴婢,可你說的是在含芳小築外面!”蔥翠直接忽略了姑娘那裝出來的生氣,把一封信高高舉起:“姑娘,你看,你師傅的信了”

“真的?”聽到這句話,少女的僞裝早已不翼而飛,輕輕一跳便把那信勾到手裏:“師傅難道又遇到什麽不治之症要我幫他參考了?”

“姑娘,你看你!你剛剛怎麽教訓我的?”

少女回過頭來朝她翻了個大白眼:“這可是在含芳小築裏面,本姑娘愛怎麽做就怎麽做!”

“姑娘,奴婢勸你還是收斂着點!”一個明顯有點喘不過氣來的聲音插了進來:“蔥翠你這小蹄子,竟然不等着我就一個人跑回來了!”

“我不是想着早點把信給姑娘嘛!”蔥翠撅起嘴,很不服氣:“誰叫你呀,要裝大家閨秀,走路慢慢吞吞,纖纖作細步似的!”

嫣紅擦了一把額頭細細的汗珠,焦急的走了過來:“姑娘,你得好好管管蔥翠了,今天內院可來了外男,怎麽能這麽張揚做致的,可別叫他們看了我們含芳小築的笑話!”

“外男?”蘇潤璃好奇的看了看嫣紅:“是誰啊?”

“我們也不知道,剛剛我和嫣紅去二門找長福拿信的時候在鳴翠湖邊看到兩個年輕公子,長得很俊秀的!”蔥翠朝嫣紅擠擠眼:“是吧,嫣紅?剛剛回來的時候你故意那麽慢慢走是不是想再遇到那兩位公子啊?”

“你說什麽呢!姑娘,你看……”嫣紅粉白的小臉漲得通紅:“蔥翠,我今天非揭了你的皮不可!”

“姑娘,你可要幫我!”蔥翠假裝慌張,躲在了蘇潤璃身後。

“你們別鬧了。”蘇潤璃擰了下眉頭:“嫣紅說的是,現在不比以前,可不能這麽胡鬧,要是被母親知道了,她該找由頭教訓你們了。”

“是。”蔥翠和嫣紅垂下手立到一旁,眼睛看着腳尖飄落的潔白花瓣。

“我年紀漸漸大了,比不得小時候能撒嬌撒癡的,母親這些日子看我的眼神和往日也不同了,勢必是會要把我往那條路子上面引的,我已經輕松自在這麽多年了,怎可讓母親為我操心?我就遂了她的心願,做一個文靜溫柔的閨閣女子罷。”

“姑娘,你可算醒悟過來了!”絨黃手裏拿着素絲帕子走了出來:“你早就該這麽想了,我們也不會少吃太太的排頭!”

轉頭看了看如釋重負的絨黃,蘇潤璃微微的笑了:“我只說做一個文靜溫柔的閨閣女子,我可沒有說學女紅刺繡,你繼續……”

絨黃那張笑臉瞬間又垮塌下來,耷拉着眉毛走進屋子。

蘇潤璃看了看面前的嫣紅和蔥翠,“沒事的,我只是想稍微做點改變,讓母親更安心些,你們不用這般驚異!”她笑眯眯的拂去嫣紅肩膀上的一片梨花花瓣:“人盡其才,物盡其用,嫣紅,你還不趕緊幫本姑娘去淘新鮮的梨花膏?沒看到含芳小築裏梨花開得正盛?”

“是,姑娘,奴婢立刻就去。”

少女擡頭看了看含芳小築裏前院成片的梨花樹,喃喃自語:“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

蔥翠張大了嘴,崇拜的看着自家姑娘:姑娘真了不起啊,出口成章啊……

站在梨花樹下的少女,纖細玲珑,眉眼已經有些長開,不再是當年她第一眼見到的一團孩子氣,已經能夠看到一個小美女的底色。

粉白的春衫映襯在這大好春光裏,真是一幅精致的畫,除了那手裏拿着的信箋上有一句大煞風景的話——徒弟:又來病人了,疑難雜症!

又有疑難雜症了?

蘇潤璃的手捏着信箋,心裏有些微微的想笑。

師傅對醫學有說不出的狂熱,看了看自己手裏的信箋,那幾個字寫得龍飛鳳舞,甚是跳脫,看得出師傅當時那種焦急的心情,蘇潤璃微微的笑了。

“蔥翠去告訴黛青,簡單收拾一下,我們出去找師傅!”

“璃兒,現在你不能出去!”突然門口傳來一個溫柔的聲音。

“母親,你怎麽來了?”蘇潤璃看到門口那個淺紫色的身影,略微呆了下,快步走過去:“我現在為什麽不能出去啊?父親不是說過我為百姓看病是一件好事情,是為蘇府積功德嗎?母親……”

“你呀,就記挂着去找你師傅!”蘇三太太的手指點了點女兒的額頭:“你四堂兄帶着武靖侯世子來咱們家了,晚上在聽雨軒設晚宴給他們接風呢!你現在出去,怎麽還能趕得及晚宴?”

“四堂兄?就是那個叫蘇潤璋的?他不是京裏呆得好好的嗎?來江南做什麽了?”蘇潤璃驚奇的睜大了眼睛:“是不是被逼婚,離家出走?”

“你怎麽就能有這樣稀奇古怪的念頭?他是陪世子來江南尋訪名醫南山隐叟的!”蘇三太太望着女兒花朵般的小臉,嘆了口氣:“璃兒,你都十二了,怎麽就不能懂事一點呢?你看李同知家的清芬,只比你大了一歲,現在她都在家裏幫李同知太太管家事了!”

“母親,你把家打理得井井有條,何需女兒幫忙協理家事?那個李同知太太連幾個姨娘都不能安頓好,家裏一片烏煙瘴氣,清芬是沒辦法才去幫忙的!”蘇潤璃挽住蘇三太太的胳膊撒嬌道:“誰叫你這麽能幹啊,我都沒機會好好表現自己了!”

“別和我打馬虎眼,走,跟娘去清遠堂商量下今天晚宴的菜式,你也該學着打理家事了,十二歲了,還這麽懵懵懂懂不理庶務,到時候去婆家被人小瞧了去!”蘇三太太沉下臉:“蔥翠,黛青,好生跟着你家姑娘!”

“是,太太。”蔥翠愁眉苦臉的應了一聲,望了下同樣愁眉苦臉的姑娘——她也不喜歡去清遠堂啊,那屋子一進去就渾身不自在!

“絨黃,你去和我師傅說下,我現在不去他那邊了,晚宴以後我去他那裏走走消食!”

吩咐了一句丫鬟,蘇潤璃跟在蘇三太太身後朝清遠堂走去,心裏仍然在思考那個問題:四堂兄和那個什麽世子來杭州府做什麽?

作者有話要說:

☆、聽雨軒中夜聽雨

蘇府的聽雨軒依鳴翠湖而建,是一幢兩層的小閣樓,一樓雜用,二樓乃是宴客之所。只有貴客臨門的時候聽雨軒才有飯廳功能,其餘多數時間是蘇三老爺清修之所。

今晚的聽雨軒,明當瓦燈點了個通明透亮,丫鬟婆子如流水一般。

“三妹,家裏今晚是來了貴客?”

蘇潤璃身後跟着嫣紅和絨黃,正要往聽雨軒裏面走,聽到這句話,頓住了腳步。

“大姐,我也不甚明了。”

“你也會不知道?”一個穿着玫紅長裙的女子走了上來,裙角那金線繡的纏枝丁香随着碎步也上下紛飛起來:“母親怎麽會不告訴你?聽說可是兩位年輕公子……”

她的嘴角不經意的上拉了下:“貴闼公子,難道沒有預先讓三妹妹和他們見上一面?”

蘇潤璃的眼神掃視了一下眼前的女子,大姨娘所生的大姐蘇潤珉,瞧她全身上下的打扮,是恨不

得把這十四年最好的東西都搬到身上了。

堕馬髻邊斜插了一朵桂枝香,上面瑣碎的金桂都是米粒大的黃晶石鑲嵌而成,銀絲墜着幾點細碎的金黃垂在耳邊,仿佛那碧空裏的星星一般璀璨,只是發髻中間又濃墨重彩的給插上了一支華勝,碩大的一朵豔紅牡丹壓住了濃濃鴉黑的發色,卻又把桂枝香原本的靈動破壞得幹幹淨淨。

再看她穿着一襲玫紅的長襦裙,裙擺下處全是金線繡的纏枝丁香花,而上面的披帛卻是一條輕绉月白紗,用銀線繡着纏枝茉莉。單看衣裳倒也濃豔得當,可配上一頭的首飾卻叫人有俗不可耐的感覺。

“大姐可曾記得謹言慎行這四個字?”蘇潤璃也不辯解,輕輕巧巧的把問題撥了過去,帶着嫣紅絨黃進了聽雨軒。

“可恨!”蘇潤珉跺了跺腳:“仗着會托生,在太太肚子裏而已,就會拿喬做致的欺負我!”這一跺腳,滿頭的飾品便叮當作響起來,甚是悅耳。

“姑娘,別生氣了,三姑娘再怎麽着也不是長女,蘇府第一個議婚的就是姑娘,老爺太太絕不會随意糊弄的!”身旁的丫鬟寶珑看着蘇潤珉生氣得扭曲了的臉孔,只能慢慢的勸解着,心裏卻在鄙薄:一個姨娘生的,又怎麽能和太太生的相提并論?也虧得太太心善,要是落在別人家裏,早不知道被作踐到什麽樣子了,還輪得到她在這裏跺腳生氣不成?

“說的也是,母親總得先為我打算好再輪得上她。”蘇潤珉想了想,臉上一點點透出了笑意:“我嫁不好,底下妹妹們也沒什麽臉面!”整了整月白紗半臂,她在寶珑寶琳的攙扶下慢慢的走了進去,細碎的步子掀起腳底的裙袂上下飛揚,那點點金線和頭上的點點金桂相互映襯,倒也有不同的風情。

飯廳裏一派熱鬧的景象,桌子旁邊已經按位置賓主就坐。

蘇潤璃坐在蘇三太太的右邊,看着上首的兩位客人。

一個據說是四堂兄,父親離京外放九年,自己原是沒見過他的,看着長相倒也是一個翩翩美少年,就不知道性情如何。

至于旁邊那個穿月白色蜀錦袍子的,母親小聲向自己耳語,說是什麽武靖侯世子,卻端的是一派貴氣,臉上标着“生人勿近”的神色,坐在那裏目不斜視,仿佛這世間一切東西都入不了他的法眼似的。

“擺譜給誰看呢。”潤璃心裏狠狠的腹诽了一句,擡起眼來卻見到四堂兄正在往她這邊看過來。

“這可是潤璘弟弟和潤璃妹妹?”

蘇三太太溫柔一笑,看了看身邊的一雙兒女,點了點頭。

“就這麽大了!”蘇潤璋驚呼出聲:“那時候潤璘弟弟和潤璃妹妹出生的時候,我們都跑去看,當時一對小嬰兒就那麽一點點大,現在都長這麽大了!”

“潤璋侄兒好像今年也只有十六罷?”蘇三太太看着蘇潤璋老成的模樣,不禁想到了他的年紀:“說得好像比璘兒和璃兒大了多少似的。”

“三叔母,十六已經不小了。”蘇潤璋笑嘻嘻的看着蘇三太太:“武靖侯世子今年亦是十六,已經在宮中任禦前行走了!”

“世子生性聰慧天資聰穎,怎能和凡夫俗子相提并論!”蘇三老爺很圓滑的奉上一句贊揚的話:“不知世子此次是為何人來尋南山隐叟?”

“這個蘇知府無需知道。”世子傲慢的擡了擡下巴:“蘇知府可有南山隐叟的消息?”

“南山隐叟避居江南數十年,乃是傳聞裏的神醫,可見過他面的人是少之又少。”蘇三老爺嘆了一口氣:“我明日就着人細細尋訪。”

“父親,三妹不是在學醫嗎?她的師傅不知可和那個神醫有來往?”坐在下首的蘇潤珉突然說話了,成功的吸引了武靖侯世子的目光。

蘇潤珉心中一喜,也不顧閨秀儀态,盯着武靖侯世子款款而談:“三妹的師傅醫技高超,聽聞還經常出去尋訪同行切磋醫技,指不定就有那神醫的信息呢。父親,你說我這話可是不是在理?”

“珉兒這話不錯,璃丫頭,你師傅可曾和南山隐叟有來往?”蘇三老爺臉上也流露出歡喜的顏色,若是能幫皇上找到這神秘的南山隐叟,那真是大功一件啊!

“父親,璃兒只是和師傅修習醫術,并未曾問過師傅其它問題。”潤璃望了望面露急切之色的五堂兄和武靖侯世子,旋即點了點頭說:“師傅現下正在杭州,不如今晚璃兒去尋師傅問問看他是否知道那南山隐叟的行蹤。”

“也好,多一個人總能多知道點東西。”蘇三老爺微微颌首:“只是,明兒早上再去罷,今晚恐會有雨,路濕泥重的,出行不便,想來世子也不着急這一宿的。”

“就按蘇知府說的辦吧。”武靖侯世子高傲的點了點頭,仿佛給了別人一個很大的恩典,看得潤璃一陣眼抽:他那樣子就像一只驕傲的孔雀!對,一只披着花外衣昂着頭到處招風惹眼的孔雀!

“潤璃妹妹竟然修習醫術?”蘇潤璋饒有興趣的看着坐在蘇三太太身邊的堂妹,白玉般的小臉蛋,一雙如黑寶石般閃亮的眼睛,看得出來是一個聰慧的女子,可竟然會修習醫術?這可是一般的大家閨秀不願意做的事情。

“璃兒年幼時體弱多病,在靈隐寺求簽說要入藥師門下方能平安,故從小便随師傅修習醫術。”蘇知府憐愛的看了看坐在蘇三太太身邊的女兒——一轉眼都長這麽大了!

璘兒和璃兒是雙生子,從生下來開始,璃兒就虧虛得緊,和小貓一般,連哭聲都是有氣無力的,生下來吃奶的同時就在吃藥,那時候阖家上下都在憂心忡忡,不知道這個小女娃什麽時候一個哭聲上不來就該去往西方極樂世界了。

璃兒三歲時自己放了杭州府同知,來到杭州的第二天,璃兒就因為在船上着涼,立時就生起病來,看着就是一副不好了的樣子,一直就是昏昏沉沉,睜不開眼睛,太太哭得聲嘶力竭,幾乎背過氣去。

正在手足無措的時候,杭州府李經歷建議自己去靈隐寺找那個聞名江南的濟世大師。

“蘇同知,你且去看看,濟世大師仁心妙手,廣度衆生,經他改運活過來的人數不勝數!”

看了看病在床榻的女兒、妻子,蘇同知死馬當作活馬醫,帶着仆人上了靈隐寺。

也是機緣巧合,那天濟世大師剛好出關,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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