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峰回路轉

12.

轉入特護病房的史今一直仍在昏睡，高城不放心跑到護士站去追問。

“他怎麽還不醒？”

沒頭沒腦沒主語的一句讓值班護士愣了一下，但很快就報以微笑。護士認出高城，就是那個這幾天一直守在監護室外不眠不休的男人，那位重傷的警官跟他的關系很不一般吧。

護士笑着對高城說：“藥裏含有安定成分，病人暫時還不會醒，不過應該快了。”

“快了是什麽時候？”高城顯得很焦急。

護士看了他一眼，溫和地說：“如果我是你，我不會期待他這麽快就醒。”

“為什麽？”高城不解。

“……疼。”護士用極其精準的一個字輕而易舉的換來高城眼中瞬間湧出的痛楚。

不管怎麽說，史今的生命保住了，高城總算可以安心吃個飯了。吃完了飯，楊曉峰就勸高城去休息一會兒。

“這兩天一宿沒合眼是個人都受不了，你要不去歇會兒？”

“不用。”高城想都沒想說道。

楊曉峰向病床上的人看了一眼：“這不還沒醒嗎？你跟這兒杵着他也看不見啊。我知道你心疼他，可就你現在這模樣，等他醒了一看見不也得心疼？”

“我現在啥模樣啊？”高城皺眉看着楊曉峰。

楊曉峰也看着高城，沒說話，一臉不可救藥的表情。

“行！那你盯會兒，我出去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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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就對了。”楊曉峰做欣慰狀，高城還是聽人勸的。

“鑰匙。”高城伸手。

楊曉峰樂了，随手一抛，鑰匙在空中劃出一道弧線，高城接住。

車子開得飛快，沒多久到了楊曉峰的公寓，曾經高城暫住過的地方。熟門熟路地坐電梯到樓上，進屋以後開始洗澡。很快洗完，進卧室上好鬧鐘，迅速往床上一倒，幾乎沒有任何過渡高城就睡着了。

兩個小時以後，高城先于鬧鐘睜開了眼睛。随手把鬧鐘按掉，拿起手機打電話給楊曉峰。

“喂，老楊，那邊怎麽樣？”

“放心吧，還沒醒呢。”

“好，我這就過去。”

撂下電話起床，用涼水拍拍臉，高城把皺了吧唧的軍官常服丢進洗衣機，打開衣櫃翻出一套休閑裝，套身上覺得還算合适，得，就它了。高城對着鏡子将自己審視一番，還算清爽。多年軍營生活磨練出良好身體素質，短短兩小時睡眠就讓高城的精神恢複了不少。

一路飛車到醫院，進病房時看見史今略蹙眉心的睡顏。

楊曉峰沖高城招手，輕聲道：“醫生說他快醒了。”

高城點點頭，坐在床邊，看着史今微蹙的眉心，忍不住想要替他撫平。伸出手指按上去，輕輕揉了幾下，史今的眉卻蹙得更緊了。

“今兒，哪兒難受跟我說……”高城不由脫口而出，随即意識到史今還沒醒當然不會理自己，又自嘲的笑了一下。

“你知道嗎，我從沒這麽在乎過一個人。”這話是對楊曉峰說的。

“早看出來了。你陷得太深，無可救藥了。”楊曉峰笑道，“得，這兒看來沒我什麽事兒了，那我先走了啊。為你這事兒我都好幾天沒上班了。”

“嗯，你走吧。”高城随口說，目光都沒挪動一下，一直注視着史今的臉。

“唉，念完經打和尚，我的命好苦啊！”楊曉峰無比哀怨。

高城這才轉臉看楊曉峰，一本正經地說：“你走吧，需要幫忙我再給你打電話。”

楊曉峰的表情瞬間嚴肅起來。

高城臉繃得更緊。

下一秒兩人忍不住同時笑噴。

楊曉峰意味深長地瞟了史今一眼，戲谑地道：“這下高興了？”

“……謝謝。”這一次高城的語氣十分誠懇。

……

病房裏十分安靜，高城想起楊曉峰離開之前充滿戲谑的一句“這下高興了”的問話，忍不住嘆氣。高興，我高興什麽呀！高城看着病床上傷痕累累的人在心裏說，你都這樣了我還怎麽高興的起來？……今兒啊，以前我怕你現在我更怕你，以前怕對不住你，現在怕失去你。

高城制止自己再想下去，因為他發現自己越想越怕，手指用力按住太陽穴，試圖把一切消極想法趕走。正當這時，病床上的史今又蹙了一下眉，高城的心忽悠一顫，連忙湊近一些。

“今兒……”

高城極輕極輕地叫了一聲，同時将自己的手覆在了那埋着針頭有些泛青的手背上。史今的手瘦削修長，高城整個手掌覆在上面簡直不盈一握。心裏揪痛，忽然感到史今的手動了一下，接着手指微微蜷起。高城在一瞬間心跳加劇，目光緊緊盯住那雙緊閉的眼睛。

下一秒，史今的睫毛顫動兩下，那雙眼睛慢慢地睜開了。

“今兒……”高城極力控制自己，聲音很輕但聲線不穩，好似一道氣流劃過。

睜開眼的史今沒有反應。

“今兒。”聲音再提高一點，小心翼翼地再湊近一點。

史今的目光茫然而渙散，眼珠一動不動，對外界似乎毫無感知。高城不敢再出聲，心已經提到嗓子眼，手不自覺地握緊。

窗外豔陽高照，幾縷強烈的日光透過玻璃窗照在高城身上，給他全身圍上了一圈金黃色光暈。半晌，史今渙散的目光漸漸凝聚出神采，望着眼前之人竟勾起了嘴角，做出一個虛花般的微笑。

“我真是魔障了，又做些亂七八糟的夢了。”

高城仿佛突然被人砍了一刀，身體止不住顫抖，眼眶一下子就紅了。

“連長我又夢見你了，叫人知道肯定笑死我。”史今兀自喃喃說着。

高城眼淚潸然而下，竟是一句話也說不出。史今怔怔看着，看着那眼淚順腮滑落，啪地碎在自己唇角，竟有鹹澀味道。

長久的凝望，無聲的對視。眼前淡金色陽光籠罩下流淚的高城，真的恍然如夢。史今笑容有點僵，半晌緩緩擡起那只沒有輸液的手覆在高城臉上，一點一點擦去那些淚水。

他擦得很慢，動作輕柔極盡仔細，高城一動不動就這麽任他擦。直到史今認為已經完全擦幹淨的時候才放下手臂。他望着高城，瞳仁裏凝聚了點笑意，蒼白的嘴唇輕輕顫抖，緩慢而溫吞的吐出兩個字。

“連長……”

兩個字，千回百轉。

曾經有很多人叫過高城連長，那對于他只是個稱謂，可史今的這一聲卻好似帶着某種勾魂的魔力，輕而易舉攻破高城心靈的防線，令他沉淪。高城腦中嗡的一聲，突然俯下身去，吻住那冰涼唇瓣。

吻住，用力深吻。舌頭探進口腔，卷住然後吸吮。沉淪，深深沉溺，什麽也不能想，什麽也顧不得了，直吻到地老天荒。

史今在這突來的吻裏身體一僵，想動卻動不了，手指無力地抓住床單。肌肉繃緊使得他的身體從裏到外劇痛難當，他卻忍着痛将舌尖努力向前探了探，高城感覺到他的主動，更加欲罷不能。

......

不知過了多久，高城感到被自己含住的唇瓣突然抖得不像話，理智一點點回歸，他猛然支起身，意識剛剛發生了什麽恨不得抽自己兩巴掌，不及想太多，趕緊檢查身下的人有沒有傷到哪裏。

史今躺在那裏，雙眸像鍍了層水膜，眼角有點濕，臉上倒有了些血色，耳根處猶為明顯。唇色也不似之前那麽蒼白，是晶亮的淡淡粉紅。只是那淩亂而短促的呼吸以及滿身滿臉的冷汗叫人無論如何也不能相信史今現在很舒服。

“對不起，對不起啊今兒……沒，沒傷着哪兒吧？”高城開始語無倫次，“我，我混蛋！我……”擡手就要抽自己嘴巴。

“哎，別打！”史今聲音虛弱地說，語氣很急，想擡手阻止高城，手臂卻已無力擡起。

高城止住動作，怔怔看着史今。

史今緩了緩才說：“連長你瞎折騰啥啊，我挺難受的你安靜點兒成嗎？”

“成，成。”高城立刻答應，突然反應過來叫道，“你，你哪兒難受快告訴我！”

史今有氣無力地抱怨：“別嚷成嗎？”

高城趕緊壓低聲音：“哪兒難受啊今兒？”

史今皺眉想了想，似乎極力在體會難受的感覺，過了很久，才輕聲道：“全身都疼。”

高城的心一下子縮成一團，趕緊擡手按鈴。

很快護士就來了，看到史今醒了笑道：“呦，醒了呀，挺快的嘛。感覺怎麽樣？”

“他說他全身疼。”高城立刻說。

護士溫和地說：“做這麽大手術肯定是要疼的，實在不行就打杜冷丁，但是那東西用多了不好，能忍還是盡量忍耐。”

“那得忍多久啊護士？”高城心口窒痛，仿佛被人剜了一刀。

“嗯……一周以後應該好點兒。”護士挺同情地看看史今，問他，“還能忍嗎？受不了就支聲。”

史今額頭布滿細汗，顯然已經很疼了，但依然努力做出一個充滿善意的笑容。“還行，能忍住。”

護士點點頭：“那先這樣，一會兒醫生會過來給你進行全面檢查，沒什麽大問題引流管就可以拔掉了。”

“好。”史今輕聲答應。

護士轉頭對高城說了句有事随時叫我，随即離開。

病房裏陷入寂靜。史今抿着嘴慢慢閉上眼睛，他當然睡不着，只是疼得厲害沒啥精神。此刻雖然躺在床上卻感到異常疲倦，身體沉重得像是灌了鉛，實在太難受了。

高城用毛巾蘸了熱水，輕輕拭去史今臉上不斷冒出的冷汗，心疼得不知說什麽好。

半晌，史今輕聲說：“連長你歇會兒去，熬了幾天了？挺累的吧。”說到最後氣息不繼，急喘了幾下。

“還好意思說呢，差點兒把我吓死！英雄是那麽好當的嗎？沒讓子彈打死也得讓疼折磨死，你又在自作自受。”高城沒好氣地數落開。

史今噗地一下笑出聲，牽動傷口疼得皺眉，然後接着笑。

“行了行了別笑了，算我求你了！”高城趕緊扶住史今。

“我錯了還不行嗎連長……我……”

高城盯着史今臉上暧昧又俗氣的表情一下子就沒了脾氣，輕斥道：“話唠啊，疼就別說了，閉嘴吧你。”

史今乖乖閉了嘴，小眼睛卻一個勁兒往高城臉上瞄，高城知道他在看什麽，很拽地一轉臉，把有疤的一側直沖史今。“這很難看嗎？多酷啊！”

史今沒出聲，看了一會兒，忽然別開臉去。

“哎這是啥毛病？”高城怕史今心裏難過趕緊勸，“大老爺們兒臉上有道疤咋地了？我告訴你啊，那彈片從我臉上飛過去，半邊臉都木了，啥感覺沒有一點都不疼，比你這差遠了。”

史今慢慢把目光轉回來，眼眶發紅。

高城還得接着勸，靈機一動忽然無限暧昧地湊近史今耳朵輕輕吹了一口氣：“這麽關心我呀，擔心我毀了容以後找不着女朋友？要不你跟了我吧。”

史今刷地一下耳根又紅了，高城心裏愛死了這小表情，賊兮兮盯着那只耳朵，笑容暧昧到極點。本以為史今會立刻閉上眼不再理他或者沒好氣的罵他一句，豈料紅了耳根的那位繼續紅透了一張臉，用濕漉漉的眼睛望着他，目不轉睛的。

高城覺得自己被電到了，怔在那兒動不了，史今凝視了那道傷疤很久，然後嘴唇開阖極輕極輕吐出一個字。

“行。”

宛如一縷清風拂過，風過了無痕。

“啊？！”高城驚喜地叫出聲，“你說什麽說什麽？再說一遍！快，再說一遍！”

史今動了動嘴唇，笑了一下，然後在高城無限期待的目光注視中閉上眼睛。

“哎，我聽見了啊，我可聽見了史今，既然答應了就不許反悔。”

史今本不打算再說什麽，可是高城說完了這句就沒了動靜，連呼吸都變輕，顯然一直等着回應。閉着眼睛的史今甚至有些不堪承受那樣的目光，在心底輕嘆了一聲，最終抿着嘴唇彎起好看的弧度，笑了。

作者有話要說： 加快速度加快速度，您二位趕緊有點兒進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