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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玉珠不知道母親跟長姐說了什麽,反正兩人從屋裏出來後,看她的眼神都怪怪的。

第二天,柳玉珠才睡醒,宋氏就來了她的房間,打開衣櫃,要親自給女兒挑選衣裳。

柳玉珠這才記起來,今日她得跟着母親、長姐去縣衙那邊聽陸詢講書。

“娘,這件是不是太豔了?”

眼看母親拿了一條石榴紅的長裙出來,柳玉珠急得反對道,“穿成這樣,人家還以為我要去相看誰。”

宋氏早想好了說辭:“不是你要相看別人,是娘想讓別人看見你,我的女兒這般花容月貌,只要美名傳出去,不求沒人登門提親,到時候娘從裏面挑一個如意郎君給你。”

柳玉珠嘟嘴:“怎麽又提起這茬了,您不是答應不管我了嗎?”

宋氏道:“沒有好兒郎,娘一定支持你單着,萬一遇到個好的,你也喜歡的,那為何不嫁?”

柳玉珠還想反駁,見母親已經開始去挑搭配的衫子了,她就閉了嘴。

柳家六口人,她與父親哥哥姐姐們加起來,也說不過母親的一張嘴。

吃過早飯,柳晖、宋氏帶着柳玉珠出門了。

今日天氣晴朗,宋氏提醒柳玉珠拿一把傘。

柳玉珠從京城回來後,柳晖高興,特意給小女兒做了兩把傘,一把重些,留着雨天擋雨用。一把輕便,外傘面繪了出水芙蓉圖,裏面還貼了一層繡着月色的黑布,專門遮陽光的,免得烈日曬黑了小女兒嬌嫩的肌膚。

在柳晖之前,本縣一帶都沒有人做過這種專門的遮陽傘。

柳晖也是五年不見幺女,積攢了太多想念,女兒一朝回來,他恨不得一口氣将這五年落下的疼惜全部補償給女兒,他又不會說什麽哄女兒的話,于是就悶頭搗鼓出兩把精心巧制的傘。

這把傘,柳玉珠喜歡極了,柳金珠、柳銀珠也都愛不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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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柳晖又分別給長女、次女做了一把,店裏也開始售賣起來,只是柳家的老鋪面位置一般,新傘的名聲還沒有打出去。

看着略微走在前面的父親的背影,柳玉珠轉了轉手中漂亮至極的傘,忽然覺得,今日去聽陸詢講書也不錯,她可以趁機展示一番家裏的新傘,正好明日新傘鋪開張,以後本縣百姓們想買柳家的傘要方便得多。

柳玉珠的鋪面與衙門都在本縣主街,跑快點,一盞茶的功夫就能從鋪子跑到縣衙去,所以之前陸詢兩次出門用飯,都能經過她的鋪子附近。

一家三口到了主街,就見閑散的百姓都在往縣衙那邊走。

柳晖奇道:“以前的知縣們講書,怎麽沒見大家如此感興趣?”

宋氏道:“那些知縣老爺們跟學堂裏的夫子似的,滿口之乎者也,誰耐煩聽。陸大人上任後一舉查清了雷捕頭的新案與馬屠戶的舊案,百姓們都敬佩他,這是他第一次講書,大家肯定都慕名而來,再說,陸大人長得俊,你看看前面那些,都是大姑娘小媳婦,不為聽書,一睹陸大人的風采也值得。”

柳晖摸摸胡子,無法否認,陸詢的确長得俊。

宋氏偷瞥小女兒。

柳玉珠看着蜂擁過去的婦人少女們,眼中露笑,悄聲對母親道:“娘,等會兒咱們搶個顯眼的地方,讓大家都看看爹爹的遮陽傘。”

宋氏:……

得了,自家姑娘就是個小財迷,只想着賺錢呢!

距離陸詢公布的講書時間還有兩刻鐘,縣衙門外已經被百姓圍得裏三層外三層了,努力往前面擠的都是仰慕陸詢美名的妙齡少女與試圖結交京城貴公子的書生闊少。陸詢在京城都是令同輩翹楚自嘆不如、令一衆大家閨秀争相欲嫁的人物,如今到了甘泉縣這個江南小縣,自然是衆星捧月。

“娘,這邊!”

柳玉珠聽到長姐的聲音,翹首一看,在縣衙一側的樟樹下發現了姐姐姐夫。

一家三口就擠了過去。

宋氏誇贊柳金珠:“這地方占的好,等會兒日頭曬了也不怕。”

最妙的是,這個位置在陸詢講書的高臺左側,陸詢如果對玉珠有意,自然會頻頻看過來,很容易被她們發現。

宋氏與柳金珠對個眼色,母女倆在這一刻心意相通。

柳玉珠倒是惋惜人在樹蔭下,不好撐傘展示了。

“二姐會不會來?”柳玉珠朝人群間看去。

宋氏氣道:“那得看李桂花來不來,她若不來,肯定也不會放你二姐出門。”

當年她覺得周文俊不錯,其中一個原因就是周文俊的娘已經沒了,只有年邁的祖母,女兒嫁過去不會受婆婆的氣,誰成想,李桂花竟然是個跋扈刻薄的,像管兒子一樣将周文俊死死拿捏在手裏。

柳玉珠卻想,李桂花的丈夫周文傑遠在京城,陸詢恰好從京城來,李桂花應該會對陸詢有興趣,正如她剛回來的時候,李桂花跑來問了她好多京城的事。

果不其然,李桂花、柳銀珠、周文俊出現在了人群外側。

蕭鴻個子高,朝周文俊揮揮手。

周文俊便帶着嫂子、妻子也來到了這棵樟樹下。

宋氏諷刺李桂花:“今兒太陽打西邊出來了,李夫人竟然也會出門看這種熱鬧。”

李桂花今年二十四,比柳金珠還小一歲,卻因為周家家貧李桂花做了數年的粗活,看起來反而比柳金珠還大上幾歲。她以樸素節儉為傲,穿了一條半新不舊的湖綠色裙子,繃着臉抿着唇,顯出幾分刻薄。

看眼宋氏,李桂花扯出一個笑容,道:“文俊誇贊陸大人溫雅博學,所以我也來聽一聽。”

宋氏:“周大人比陸大人還官高一品,夫人聽他講學還沒講夠嗎?”

李桂花嘴角的條紋抿得更深了,周文傑在外為官七年多,這七年多夫妻倆始終分隔兩地,她想得半夜都撓了幾回床。

“娘,你們來了多久了?”柳銀珠走到母親身邊,不想母親再針對李桂花。

宋氏輕輕點了點她的額頭。

周文俊是男人,早與蕭鴻站到一塊兒去了,仿佛沒有察覺女人間的交鋒。一個是照顧他多年的嫂子,一個是岳母,他偏向哪邊都不合适。

終于,衙門大門打開,陸詢出來了,身穿青色知縣官服,俊如修竹,風流倜傥。

百姓們如觀仙人,不約而同地停止議論,看着年輕的知縣大人一步一步跨上高臺。

站到高臺上的陸詢,拱手朝臺下的百姓行禮,随即坐到中間的太師椅上,态度閑适地開口道:“今日本官召集諸位過來,雖冠以講書之名,實乃為宣揚禮法之道,書中有禮法,學而致用于生活,所以,本官不想照本宣科拿着書給諸位說教,而是要通過本官經手的一些案子,與諸位論一論我等該如何遵法守禮,諸位覺得如何?”

這說法實在新鮮,立即有人捧場叫好。

連宋氏、柳金珠都忘了她們今日過來的主要目的,都好奇接下來陸詢要怎麽個論法了。

陸詢喝口茶,看着正前方臺下的百姓問:“本官到任後查辦的第一樁命案,便是鄒峰、林織娘聯手謀害雷捕頭一案,與二人殺害馬大祥一案合起來論,諸位覺得,導致這兩案發生的根源在何處?”

他抛出一個問題,下面百姓争先恐後地回答起來,幾乎一致認為兩案中最壞的是林織娘,是她為了殺害親夫率先勾引誘惑的鄒峰,也是她連累了雷捕頭,如果鄒峰提出要殺雷捕頭的時候林織娘加以阻攔,鄒峰不會下手,可林織娘害怕被鄒峰發現她對他無情,不但沒有阻攔,反而還想到了嫁禍柳玉珠的毒計。

因為提到了柳玉珠,百姓們紛紛朝柳家這邊看來,陸詢似乎這才發現柳玉珠等人,目光在幾人臉上掃過。

等大家各抒己見抒發地差不多了,陸詢擡手,示意衆人安靜下來,然後正色道:“本官以為,兩案發生的根源,在于馬大祥虐待林織娘,沒有盡到君子之仁,沒有履行為婿之信,更沒有盡到為夫之責。”

此言一出,衆人皆驚,誰也沒有想到,陸詢竟然會先責備一個冤死的死者。

陸詢站了起來,一邊掃視衆人,一邊聲音清越地說起他的道理來:“仁,意味相互親愛,譬如一個人走在路上,看見一個老人摔倒,他将其扶起,此為仁,他看見一個孩子欺負另一個孩子,上前勸阻,免弱者受傷,此也為仁。而屠夫馬大祥,一個身材魁梧的九尺男兒,他不珍惜愛護為他生兒育女洗衣做飯的溫良妻子,反而頻頻拳腳相加致其體弱多病,忍無可忍進而激發出惡念,林織娘謀殺親夫固然有錯,可馬大祥若足夠仁愛,絕不會招惹此等殺身之禍。”

婦人們都沉默了。

哪個不是從嫁人開始就任勞任怨伺候丈夫的,哪個沒有被丈夫兇過打過,挨打挨罵都成習慣了,她們都快忘了,丈夫們那樣欺負人是不對的。

男人們有的沉默自省,有的卻不認同:“大人,您這麽說就不對了,仁愛也要看對象,也要講事由,馬大祥為什麽打林織娘,還不是林織娘先犯了錯?她要是事情都做對了,馬大祥能打她?”

“就是就是,好端端的,誰會沒事打人?”

有越來越多的男人附和,甚至女人也有點頭的。

陸詢坦然道:“林織娘犯沒犯錯,犯了多大的錯,這個本官不得而知,但聖人宣揚禮法仁愛,為的就是教化衆人,勸人從善。有些道理,言語可以說通,打人便是不妥,常言道,勿以善小而不為,勿以惡小而為之,積善成德,積惡成怨,何必因一時意氣打人,去賭對方的怨恨深淺?倘若馬大祥對林織娘溫柔呵護,林織娘絕不會設計殺他。”

臺下議論紛紛。

陸詢繼續講馬大祥的違信、違為夫之責,當然,他也強調了林織娘、鄒峰的惡與罪。

幾乎他的每一句話都能引起百姓的激昂辯論,日頭漸漸升高,清風為陸詢續了兩次茶。

他在臺上侃侃而談,被質疑也不惱,辯贏了也不驕,玉樹臨風,不知迷倒了多少少女。

蕭鴻同父異母的妹妹蕭寶琴已經擠到了臺下,仰着頭,目不轉睛地跟随着陸詢的身影。

突然,清風來到柳家這邊,看着柳玉珠手裏的傘道:“日光這麽曬,姑娘的傘若暫且不用,可否借我們大人?”

這似乎完全是他自己的主意,畢竟陸詢一直在臺上講話,清風除了上去倒茶,與他并無交流。

柳玉珠看向母親。

宋氏直接搶過女兒的傘,塞給了清風。

別的不說,光憑陸詢對為夫之責的那一番論道,宋氏就要定這個女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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