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二十四)

近日大臣們都感覺到朝堂上氣氛十分壓抑,皇上不知為何話變得很少,卻極為易怒,在接連幾位大臣被責問申饬後,大家都變的戰兢小心,故而早朝總是很快就散了。

朝中大臣尚且如此,像榮祿這等在李胄璋身邊伺候的人,可就是躲無可躲,更加苦不堪言了,榮祿自然知道皇上這是怎麽了,但皇上這次動了真怒,榮祿也半點沒有令皇上高興起來的辦法。

那日直到天色已暗,皇上才召進榮祿,皇上衣襟散開坐于地上,旁邊是一地皮裘,李成衣衫已經穿好卻早已昏迷,皇上怔怔坐着,半晌才道,“派人将他送回房去,沒有朕的同意,不準他的家人靠近他的房間。”

榮祿速速去了,待一切弄好,已是晚上了,李成已經醒來,榮祿輕聲道,“寧邊侯,您醒了?皇上令您在房中養着,在好之前,暫時不要與家人見面了。”

李成一動不動。

“……此番不是皇上本意,您不要怪皇上,皇上是太氣惱難過了,奴才,奴才還沒見過皇上這樣傷心,”榮祿道,“皇上這樣看重寧邊侯,寧邊侯千萬不可自誤,待過兩天,等皇上好些,寧邊侯還要去觐見皇上才好。”

李成疲憊的合上眼睛。

榮祿暗嘆一聲,李成此時神情已全然不似往日,可皇上又是那樣,他夾在中間又還能做什麽呢?

如今幾日已經過去,雖然皇上沒有再命榮祿去看李成,但榮祿仍是天天過去,跟在皇上身邊這麽久,榮祿自然知道該做什麽,只是李成雖然漸漸好了一些,卻無論榮祿怎麽相勸,他都不發一語,更不提面見皇上之事。

皇上已越來越煩躁抑郁了,榮祿一籌莫展。

這日早朝,吏部大夫又上一道奏折,奏寧邊侯李成包庇手下将官輕敵冒進,致使數十名前鋒将士全軍覆滅,再參他欺君罔上無視軍規之罪。

李胄璋沉默坐着,良久後,終沉聲道,“寧邊候欺君罔上,确是一貫如此,令寧邊候家中禁足,待查明所有罪責,一并處置。”

冬日的禦花園別有一番景致,榮祿跟在李胄璋身後走着,天氣很冷,呵氣成霜,但李胄璋似乎渾然不覺,他眼神茫然陰沉看着遠處。

榮祿心中在想到底怎樣才能令皇上開心一點,再去尋個美人?榮祿想,但此番他覺得美人也未必有用了。

李胄璋足足看了許久,他突然收回目光向前走去,“晚上将顧行止宣來吧。”

榮祿一怔,随即緊緊跟上,“……是,皇上。”

皇上終于又開心了起來,他每日要顧行止相陪,喝酒吟詩,彈琴下棋,日子很快過去。

顧行止很快擢升吏部員外郎,顧行止不是很在乎這些,他更看重的是皇上對他的态度,此番再陪在皇上身邊,不知為何他仍是那種感覺,他總感覺皇上似乎有哪裏不同,雖然皇上待他一如既往的溫柔。

偏殿中此刻正設下酒宴,李胄璋正與顧行止賞樂飲酒,殿前,榮祿一道道查視菜色,确定都是素齋後,他揮了揮手。

殿內輕歌曼舞,低語侬侬,一派融洽祥和,榮祿卻無論如何輕松不起來,直到今日這個局面,皇上仍舊酒喝素酒,菜吃素齋,其中緣由,還有誰比榮祿更清楚呢?榮祿如今真想去到李成府中,将他強迫帶來,為何區區一名臣子,竟令一國皇上如此每日醉酒佯歡,但李成即便帶來,也只會令皇上生氣而已。

李胄璋已然醉了,顧行止将他扶到寝殿,李胄璋笑道,“朕還沒有愛卿的畫像,朕今日來給愛卿畫一幅。”

于是擺硯鋪紙,李胄璋醉眼朦胧看着顧行止,顧行止擔憂道,“皇上,您已醉了,不如明日再畫吧。”

李胄璋搖頭,“不,朕要畫,朕要天天看到愛卿。”

李胄璋不再說話,他低下頭去,專心致志做起畫來,他并沒有再看顧行止,卻一點一點描繪畫中之人,時間不知過了多久,顧行止幾乎僵硬,李胄璋終于停了下來,他怔怔凝望畫像。

顧行止走了過來,也一同看向畫像,畫像中是一位身穿灰色衣衫的男子,容貌與他肖似,卻似多了幾分成熟憂郁,眉眼鬓發均頗見滄桑風霜,顧行止心想,皇上果然醉了,竟連人物的神韻都不能掌握了,“皇上,休息吧。”顧行止輕聲勸道。

李胄璋閉眼一笑,擲開筆去,“将它挂起來。”

一月時間終于過去,近日朝堂上卻發生了一件大事,寧邊侯李成三年前回京時與邊境将官的私信被查了出來,私信中對當日李胄璋将他宣回,駁他奏本,贻誤戰機頗有怨言,李胄璋終于大怒,令刑部即日提審寧邊侯李成。

下了早朝,回到大殿中,榮祿對皇上跪下了,“皇上,寧邊侯身體未好,怎能再受刑獄折磨,望皇上三思。”

李胄璋擰眉道,“你竟然幹涉起朝政來了!”

“……奴才不敢,奴才只是不想皇上後悔。”榮祿這一輩子,大概也是第一次對皇上這樣說話。

李胄璋不怒反笑了,“後悔,朕為什麽要後悔?”頓了一頓,咬牙澀然道,“朕一直如何待他,他卻一直視若不見,狼心狗肺,不但騙朕,還要罵朕,朕就這麽讓他,讓他……”李胄璋不語了,他再說不出話。

榮祿道,“皇上,就讓寧邊侯在家中受審吧。”

李胄璋轉過身去,久久,他終無力的揮了揮手。

寧邊侯府很快被刑部派人層層看押起來,府中之人再不可以随意出入,滿府惶恐,夫人春花懷着身孕,這一月來卻先是見不到丈夫,如今更是大禍突然臨門,她一個沒有讀過書的婦人,如何經得起這種種變故,也便病倒了,日日由人請來醫生保胎用藥。

李成早已被皇上與家人隔離,如今見家中駐滿官兵,自己日日被刑部大夫提審,已知變故發生,此時李成已經認命,自榮祿一次次勸說他去見皇上他都沒有聽從開始,李成便知道會有這麽一天,但大禍早已釀成,皇上又對他那樣癡纏,雖然無論怎樣也想保住家人,但李成已經心力交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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