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章節

有多麽沒有價值，那個電影劇本根本沒有給我帶來多少錢，反倒是我被反複修改的劇本牽着走了好久。讓出署名能讓電影的利益更大化，對其他的工作人員是百利而無一害的。除了我，我不能為我編寫的故事出什麽力，除了用這個籍籍無名編劇身份拖後腿外，什麽作用也沒有。

我也知道我有多麽容易被說服，只要好好跟我說，肯定我的價值，給我有安全感的後盾，我是可以毫無底線的步步退讓，我是可以不要原則的成為所有人的墊腳石。

只要有一個人身體力行地站在我這一邊，抱着我已經粉碎一地的虛榮心，說些真假難辨的吹捧話，我都可以讓出這場虛榮無聊的資本逐利游戲。

可惜沒有，所有人都在否定我，有人用着尖酸刻薄的言論諷刺我；有人用着資深老練的話語權奚落我；還有人悄無聲息地關注我，看我痛苦掙紮，皺一皺冷漠的眉，什麽也不說，任我胡思亂想否定他的心疼。

我陷在無法自洽的深海裏，像一條不會游泳的淺水魚，撲騰着自己的全身氣力，換來一句“祝你早日能夠落向大海深處的安寧”。

大海深處的安寧是什麽，我想，連他們這些編織美夢的人都不知道。

淩晨兩點半，我轉身看着身旁熟睡的南一楠，他看起來很累，睡得很熟，像是一尊安靜的雕像，讓我羨慕。

我是有多久沒有睡過一個好覺了呢？數不清了。

到底是從失業那天開始的呢？還是從開始有人罵我“文筆爛”那天開始的？是從公衆號數據做不上去開始的？還是知道變現無望開始的？

我都記不清了，明明都是這幾個月才發生的事情，為什麽我感覺像是背着這些包袱過了好多年。

在這種說不清是短是長的日子裏，老淩離開了人世，佟明瑞離開了人世，林心心開始了新生活，我也居然開始戀愛了。在這些物是人非的背後，藏着的是我跟不上變化的心，藏着的是我拒絕面對現實的心，藏着的是我找不到方向與依靠的心。

我總以為時間是長河，會有數不盡的小石子經過流水的沖洗留下來。直到現在才明白，時間是洪汛，毫無預料地奔湧而來，帶着我情願或不情願的故事，強力沖刷我人生的空白與乏味。我無法拒絕，更無法阻擋。

南一楠的出現，是濕潤我生命的春雨，可是雨總會停，他的愛如果泛濫就會成災。

我摸了摸他的下巴，是剃完胡子後硬硬紮紮的觸感，他被我手指的冰涼觸感弄醒，迷迷糊糊地看着我問：“清清，做噩夢了嗎？”

我鑽進他的懷裏，用自己都想象得出的可憐巴巴的眼神看着他，點了點頭。

他抱緊我，用溫熱的手摸了摸我的額頭，說：“不害怕，不害怕，我就在你身邊呢！”

他真的對我很好啊！不僅僅是個合格的男朋友，更是一個優秀的愛人，溫柔、體貼、善解人意、真心待我，不出軌、不分心、不傷害我、不強迫我，男朋友該盡的義務都盡到了，男朋友該履行的責任都履行到了，我還有什麽資格不滿意的。

我不滿意的不過是我自己的心，我真的愛他嗎？我真的擔得起他對我的這些好嗎？我對他的愛與專一不過是來自于感動與無助，我陷在生活的漩渦裏想要出去，他是漩渦外唯一對我伸手的人。

我的痛苦難言也不過來自于我的想太多。

我問他：“你知道《蠟筆小新》裏的夢冴嗎？就是那個說自己的人生扭到了，只要貼個膠布就能馬上好起來的小山夢冴。”

他閉着眼睛困得想睡覺，卻又還在盡力敷衍我：“嗯嗯，你說。”

我知道他沒有在認真聽，卻還是在這個深夜叽裏呱啦地跟他碎碎念了很久：“我覺得我現在就很像那個讨人厭的夢冴，寄人籬下，好吃懶做，沒有工作，明明有個攝影師的夢想，卻被人說沒有攝影的才能，然後就找不到人生的方向了。明明人生只是扭了一下，卻仗着骨折一直逃避好起來。你知道嗎？小新的爺爺跟夢冴說她只是大器晚成，說她的人生只是在還未散的濃霧裏，等霧散去，終将會看見筆直的大道。你知道夢冴後來怎麽樣了嗎？她去送小新上學的時候遇見了連圖小姐，在給小朋友拍照的過程中重新找到了她人生的方向，然後就真的找到了攝影師的工作。雖然她還是沒有成為一個功成名就萬人追捧的大攝影師，但是她生命裏的濃霧真的散去了一些吧。我也不知道我的濃霧怎麽散去，有時候又真的覺得人生或許就是一場又一場的濃霧，這場霧散去後，會不會還有下場霧等着我。我還記得有一集，他們家在院子裏除雜草，然後意外發現了青椒和茄子的幼苗，夢冴說是她随手從陽臺撒下來的，想在大半夜對着茄子青椒吐吐苦水，所以我覺得那段日子她一定特別煎熬吧。雖然天天和小新鬥嘴，天天懶散喝酒，浪費時間好吃懶做，但是她每個睡不着的晚上一定都特別難過吧？還有松坂老師也是，我看着她的虛榮，真的感同身受，我太懂她那拙略的虛榮心了，所以當時看到她遇見德郎醫生的時候，真的覺得她是苦盡甘來。結果最後德郎醫生死了，我突然明白了作者的良苦用心，松坂梅的人生真的應該是這樣的，太美好反而不會念念不忘。你說對吧？”

他已經半夢半醒了，我說完用手怼怼他，他才能從睡夢中給我一個“嗯嗯嗯”的回答。

我開始慶幸他的睡眠質量好，不然我這種廢物言論怎麽能堂而皇之地坦蕩說出。

我繼續說：“你知道嗎？夢冴也動搖過，她也被美冴帶去相過親。後來，小新問她，為什麽會同意去相親，夢冴說，看着小新他們幸福的一家，突然覺得那樣也不錯。小新告訴她，他們家每個人也都有自己的辛苦，爸爸要辛苦賺錢養家，媽媽要辛苦料理家裏的一切，連他這個五歲小朋友也要每天辛苦地遛狗。沒有輕輕松松的平凡家庭，他們每個人都在辛苦地努力活着，所以，我可能就是看到這裏，不是太想做美冴那樣的家庭主婦了，我是個利己主義者，可能不會很适合做這種無私奉獻型的工作。這麽想想我真的是個廢物啊！家庭、職場都不是我的歸宿，所以我落到現在這樣真的很活該，是不是？”

他徹底睡着了，我的問題只得到了一聲又一聲均勻的呼吸聲做回答。

可是我還是沒有停止這已經打開的傾訴欲：“你知道嗎？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麽辦了。好像我寫的東西真的很不招人喜歡，就像我這個人一樣，別人看見都要躲得遠遠的。我每次在鍵盤上敲字，都感覺像是活在真空裏，可是又覺得停下來可惜。我現在找工作真的好難啊！很多公司一看我的年齡就直接給pass掉了，年近三十還未婚未育的女性在人力市場就好像一顆深水炸彈，我特別理解那些用人者的擔憂，可是也對這樣的不公看法覺得生氣。你說，是不是人一到三十就必須要做到管理層才能在工作中稍微安全一點呢？至少不會那麽輕易被取代，或者說被取代時的賠償成本能夠高一點呢？哦，我忘了，你已經成了你們公司的管理層了，你是你們那個初創公司元老級的員工，對吧？我有時候會羨慕你，抓住了那麽好的一個機遇。你們那個app現在還挺火的，我知道林心心和她之前的男朋友就玩過你們那個app。所以我告訴林心心說，你是那個app公司的技術總監時，她說你年少有為，還說我是踩了狗屎運了。也因為這樣的對比，我才越對我們之間的感情沒有信心，你完全可以找到更好的嘛，何必把大好的青春耗在我身上。過幾年，你們的公司萬一上市了，你的身價就完全不一樣了，你會需要一個年輕貌美、知書達理的太太來裝門面的，而不是我這樣郁郁寡歡、神經兮兮的中年大媽來丢臉。你到時候會完成階級的轉變吧，會向上一個階級，也會變得更加成熟，會知道婚姻裏的愛情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資源的對等。我的那些善意的微笑和擁抱，并不會給你的生活帶來什麽實質性的惠利。那個時候，我們如果還在一起，你還會無限制地包容我的胡鬧與迷茫嗎？大概率是不會的吧！位置變了，心境怎麽會不變呢？就算你到時候隐忍得再好，內心對我也還會有不滿的吧？”

我頓了頓，看看他的睡顏，很放心地繼續說下去：“你看過《閱微草堂筆記》嗎？很無聊的一本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