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哄睡

梁遠星果然有事瞞着他。

趙伯禮坐到床邊,  盡量放輕了語氣。

“有些藥不能和退燒藥一起吃。”

梁遠星卻不聽，默默把藥瓶塞回抽屜裏，悶悶地說：“這個可以一起吃的。”

別人的病都是隐私,  他不願意說，趙伯禮也不可能逼着他說。

梁遠星總喜歡找各種借口掩飾自己的脆弱，其實眼神和小動作總是出賣他的心虛。

趙伯禮還沒有問什麽,  梁遠星卻忍不住輕聲提醒道：“趙老師……我必須趕緊睡了，你可以不用管我。”

“好。”

趙伯禮想讓梁遠星一個人安靜地睡覺,  餘光卻瞥見梁遠星的手輕輕擡起,  手指捏住了他的袖口。

嘴上趕他走,  手還不肯放。

梁遠星的皮膚很燙，滾燙的觸感忽然碰上他溫涼的手臂。

趙伯禮不合時宜地感受到一陣茫然和混亂。

總是梁遠星帶着沉浸的眼神望向他，他很少有機會靜靜在旁邊看着梁遠星。

嘴唇有些發白,  眉頭輕輕皺起。

睡衣貼着清瘦的身體，領口半敞着，毫無防備。

忽然就不想走了。

趙伯禮把手掌輕輕撫在他眉間，梁遠星果然放松下來，咕哝了兩聲。

原本還輾轉反側不肯睡的人,  又昏昏沉沉的,  像是自言自語：“需要比較安靜的環境……不然吃了藥也……做噩夢……和沒睡一樣。”

很多處方助眠藥,  都不是百分之百生效的,  特別對于比較嚴重的失眠,  還是需要吃藥的人在安靜的環境裏稍稍放松才能起效。

沒有發燒的時候,  梁遠星大概不會說漏嘴。

不必看到藥瓶，趙伯禮也大概猜得到他這些天經歷了什麽。

暫且放過他。

等病好了再問。

……

梁遠星才病了一天，就來了兩個探病的人。

先來的是安白，大清早坐了兩個多小時的飛機進組探班,  晚上又要趕下一個舞臺，說了幾句話就飛回去了。

其他學員并沒有錢買機票，只能在微信裏關心。

随後來的是卓天闊。

卓天闊本來就要當《辭火》主題曲和片尾曲的制作人，說要留下來幾天看他們拍戲找靈感。

趙伯禮莫名有些抗拒，不太想讓他見到梁遠星，回他：【故事梗概還不夠你找靈感？】

微信剛發完還沒收到回複，卓天闊都已經出現在片場外了。大家知道他是趙導的朋友，根本不會攔着。

他探班的第一天就把自己活成了劇組的後勤，到處幫大家點外賣拿東西，最後順利拿到了一張房卡，在剛好有空床的房間和另一位工作人員一起住。

趙伯禮覺得他醉翁之意不在酒。

因為仔細一看，卓天闊的視線全都在梁遠星身上。

不僅鞍前馬後地照顧，而且一口一個“小星星”，叫得比全場任何人都親近。

趙伯禮腦海裏閃過一絲幻覺，仿佛從卓天闊身上看到了另一個于菲菲。

發燒第三天，梁遠星病好了些，有排戲但比之前少。

早上一場戲結束後中場休息時間，于菲菲跟趙伯禮請假：“我回去看一下梁遠星。”

趙伯禮忽然警覺：“他挺好的，你不用去。”

“我怕他昨晚沒睡着嘛。”

趙伯禮擡頭望向她：“你怎麽知道他沒睡着？”

小姑娘似乎意識到自己多嘴了，神情怯怯的，水汪汪的大眼睛裏寫滿了慌張：“就……生病的人容易睡不好啊……怎麽了趙導？”

卓天闊笑着說：“讓人家去看看，又不會少塊肉。”

趙伯禮不情不願地“嗯”了一聲。

于菲菲走了之後，卓天闊把他拉到一邊說悄悄話。

“我發現你好像特別針對菲菲？”

“才認識兩天就叫菲菲？”

卓天闊愣了一下，上下打量了趙伯禮的表情，終于忍不住笑了：“你不覺得自己哪裏不對勁嗎？”

趙伯禮不說話，靜靜等他解釋。

“伯禮，你以前說話，哪裏有這麽重的火藥味？你都是不怎麽把別人放在心上的，從來沒有對任何一個人表達過敵意。”

卓天闊盡量解釋得明顯一點，但是不能點破。

他不知道梁遠星究竟怎麽想，只覺得趙伯禮的眼神太明顯了。

而梁遠星那種對偶像的喜歡本質上是崇拜，和趙伯禮的感情是不一樣的。

有些事只能當事人自己明白，外人不好多說。

然而趙伯禮并沒有聽懂他的暗示，反而給他丢回來一個直球：“你說來探班找靈感，是不是來找梁遠星的？”

“是啊。”

“你天天惦記着他幹什麽？”

卓天闊心想：你還說別人？自己也沒好到哪裏去。

但他也确實很想見梁遠星，更樂意給趙伯禮添堵。

于是他神秘一笑：“小星星太可愛了，我寫歌就得看着可愛的人才寫得出來。”

果然收獲了趙伯禮一記涼涼的眼神。

……

梁遠星自從被趙伯禮撞見吃藥，就下意識地躲開。

他那天晚上緊緊握着藥瓶不想露出标簽，可趙伯禮一定能察覺到什麽。

恰好卓天闊來了，一來就跟他聊很多音樂上的事情，甚至打斷了趙伯禮和他的所有話題。

梁遠星帶着感激的心态和卓天闊越走越近。

只是沒想到，卓天闊連主題曲都要問他的意見。

“我不是專業的歌手，給意見也給不到位啊。”

“主題曲不是你來唱嗎？”

“什麽？！”

“他沒跟你說？”卓天闊一臉嫌棄地轉頭問趙伯禮，“伯禮，你腦子裏都是什麽？只有拍戲嗎？”

“主題曲本來要年後再做，是你自己提前的。”

梁遠星：“……”

為什麽這兩個人之間又開始燃起了火藥味？

于菲菲忽然從背後冒出來問他：“星星，你昨天睡着了？”

梁遠星回她一個笑：“嗯。”

“那我就放心了！”

趙伯禮目送于菲菲離開，緩緩開口：“她早就知道？”

卓天闊不明就裏，其他工作人員也聽不懂他們的啞謎。

但梁遠星明白。

他沒想到趙伯禮會直接問，不知所措，小心翼翼地和趙伯禮對上視線，卻驟然從裏面看到了複雜難解的情緒。

那雙弧形優美的眼睛裏，流露出罕見的深沉。

他怎麽覺得，趙伯禮心情不太好？

偶像平時在片場也不茍言笑的，可今天的眼神稱得上難過了。

他幾乎沒法把“難過”三字和趙伯禮聯系起來。

看到向來冷淡的人忽然露出情緒的裂痕，梁遠星瞬間心軟，什麽掩飾的借口都想不起來，着魔一樣地說了實話。

“是……”

趙伯禮已經猜出他的失眠問題，沒必要再撒謊。

卓天闊在他們兩人之間看來看去，最後默默拿走手機，捧着外賣，坐到了桌子另一個角落。

趙伯禮一整天都沒怎麽說話，梁遠星有些懊惱。他不知道趙伯禮在氣什麽，收工之後也不知從何開口。

以為就要這樣冷場下去。

兩人的酒店房間挨着，走到門口的時候，梁遠星刷了卡之後就想逃進房間，趙伯禮輕輕握住他的肩膀，他全身立刻像過電一樣僵住。

什麽情況？

“趙老師……我，我困了……”

“困？”

“沒有，就是該睡了的意思……”

假的。

能困就不用吃藥了。

“失眠多久了？”

瞞了這麽久的事情被對方猜透，他也不知該解釋什麽，只覺得心裏恐慌，難得泛起了自卑情緒。

“我不會耽誤拍戲的，你不要擔心……”

“誰擔心這個？我擔心你。”

門在身後合上，梁遠星在安靜的走廊裏聽見了自己的心跳聲。

趙伯禮視線灼灼，剝下了他所有的僞裝。

但他仍然不願意細說。

“大概五六年前第一次失眠吧……後來斷斷續續的，一直沒有徹底治好，最近幾個月才完全恢複的。我也沒想到拍戲的時候會出事。”

“五六年前是怎麽了？”

“家裏出了點事情。”

梁遠星就是那個時候才喜歡上趙伯禮的，聽了他每一首歌，看了他每一部電影。

“你從來沒提過家裏的事情。”

梁遠星甜甜一笑，想把這件事揭過去：“沒有必要啊。”

趙伯禮輕輕摸了摸他的頭發。

這個動作并不陌生，可是今天，梁遠星被趙伯禮高大的身影壓在門邊，才敢面對他摸着自己頭發時的眼神。

都說趙伯禮冷漠，但是偏偏長了一雙看白牆都能深情的眼睛。

只是輕輕一眼就能給人沉重深邃的錯覺，好像他在看世間最珍貴的東西。

其實他可能心裏沒有任何波瀾。

梁遠星呼吸一窒，趕緊移開視線。

再看就要陷進去了，會生出不該有的幻想。

“為什麽不早點告訴我？”

“本來我能和你說上話的時間就很少，我希望你想起我的時候，想到的都是開心的事情。”

趙伯禮被觸動了。

他以為自己已經拒人于千裏之外，原來梁遠星才是給自己套上了一層保護殼，什麽也不說，什麽也不洩露出去，把自己捂得死死的，比他的防備還要深。

當着大家的小太陽，溫暖了別人，最後還是不讓任何人靠近。

明明懂事乖巧，卻讓人放心不下。

“你別這麽看着我……我……我真的去睡了。”

“等等。”

“怎麽了？”

“有些話可能不該我來說，但我覺得有必要。”

梁遠星的緊張肉眼可見：“你說吧……我盡量改。”

“我覺得，你跟她不合适。”

梁遠星：“啊？？？”

作者有話要說：  最近更得多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