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2)
大,時候到了,還是會分別,這是人生過程,她只是提早當了娘親,沒什麽好感傷的。
她也歡喜地笑了。
離開了諸葛藥鋪,荊大鵬道:「我先回衙門一趟,看案子有沒有最新進展,你跟我去。」
「我還是先回家。」講到家,荊小田心底溢出一股暖流,不覺帶笑道:「早
上出來得急,屋子沒收拾,門也沒關,說不定全被搬空了。」
「搬空了正好,我再去租一間更大的屋子……」
荊大鵬突然想到,若阿溜他們回去王府,也不需要大屋子了。
他有點擔心她是否能接受,她卻擺了擺手,笑道:「喂,你快去忙啦,我自己回去就行。」
荊大鵬見時候并不是太晚,便往她腰間一抱,匆匆在她額頭一吻。
「小心點。」
荊小田走在街上,感覺額頭涼涼的,癢癢的。一天之內,發生了這麽多事,似乎過了好久好久,她有點累了,也不再去想心事了。
回到屋子,早上吃一半的餅扔在桌上,七郎心慌撞倒的凳子也還歪在地上,她一一收拾好,正想着大門沒關,門板掩到一半,卻被用力推了開來。
她驚得倒退一步,兩個橫眉豎目的惡徒就走了進來,後面則是一張熟悉的醜惡面孔,門外還有幾個男人在晃着。
「好久不見了。」曹世祖打量着她,陰恻恻地道:「秀官?還是該喊你一聲荊姑娘?」
「你!你們怎能擅闖民宅!」荊小田喊道。
「你真忙啊,這麽晚才回來。下午寇大人傳不到你,又去哪裏當探子?幫荊大鵬抓到幾個倒楣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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荊小田退到櫃子邊,以掩護身體,右手已摸出放在裏頭的小劍。
「你弟弟沒淹死吧?」曹世祖唇角又是一撇。「哼,要不是他,我的人早就得手了!」
「真的是你!」荊小田驚怒道:「曹世祖,你還有膽過來,大鵬捕頭馬上回來了。」
「他?哈哈,不是去衙門了嗎?我們南坪鐵捕為了老百姓,日夜奔波,曹某好生感佩啊。」
「你到底想做什麽?!」
「我什麽也不做。」曹世祖指着她。「憑你這個長相,如果是個俊俏少年,
倒能看得上眼。是個姑娘的話,哼,你還不是我的貨色!來人啊!」
「曹爺,就在這裏?」惡徒問道。
「就在這裏!」曹世祖面目猙獰,語氣兇狠:「我要讓荊大鵬回來親眼見他妹子生不如死……嘿嘿,這可比捅他幾刀更能洩我的惡氣!誰教他要設計我,又押我到公堂,害得本大爺的臉全丢光了!」
惡徒有了好差事,興奮得準備脫褲子。這回不用打架殺人,只需對付女人,真是太輕松了。
眼見惡徒逼近,荊小田使出好久沒用的絕招,放聲尖叫。
「救命啊啊啊!」同時她甩掉劍鞘,一刀刺向那個撲過來的惡徒。
「她有劍!」惡徒驚呼,閃了開去。
「救命啊,有壞人!」荊小田繼續狂叫,試圖沖出大門。
「快捂住她的嘴!折斷她的手!」曹世祖更是發狠。「那只可惡的手捏得我半年舉不起來,快給本大爺狠狠地整治她一頓丨,」
兩個惡徒看清楚她拿的是一把小劍,頓生輕視之心,但這屋子外間擺了兩張大床,一時行走不便,就在此時,荊小田跳上床,再蹦了一步,直接将小劍插到曹世祖肩頭上,随之身子跳下、一矮,溜進了床底下。
「哇嗚!」曹世祖不料她會從床上跳來,根本不及閃躲,痛得大叫。
「臭小娘,快出來!」惡徒蹲下去,往床底亂抓。
「南坪衙門捕頭荊大鵬在此!」外頭突然響起荊大鵬的吼聲。「誰敢亂來,全部抓了!」
接着是拳腳相向聲,打鬥聲,慘叫聲,而鄰人已被荊小田的叫聲驚動,紛紛點燈,拿了木棒掃把出門。
「竟然有人敢惹咱南坪鐵捕,不想活了嗎!來,吃我一棒!」
「哇,賊還不少!快!快幫大鵬捕頭抓賊!」
荊大鵬焦急萬分,拚盡全力打倒擋住門口的惡徒。
原來他回衙門的路上,見到手下範元恭鬼鬼崇崇地跑掉,此人平時就與曹世祖有所挂勾,他已經十分提防小心,此刻見他行蹤詭異,又是從他住屋的方向過來,他感覺不妙,立刻轉回來,果然是出事了。
門內的曹世祖見情勢不對,傷口又痛得他快要升天,趁着一團混亂,忙喚了那兩個惡徒道:「快走!老子來日再戰!」
荊大鵬踢走門口的惡徒,正好迎上跑出門的曹世祖,但他沒空管他了,立即沖進屋。
「小田!小田!」荊大鵬不見人影,急得大叫。
「八哥哥……」
「小田!」荊大鵬趴到地上,見到床底下一個蜷縮的小身子,頓覺心疼,忙伸長了手。「沒事了,快出來。」
「嗚,八哥哥……」荊小田爬呀爬,爬到一半就沒力氣了。
「小田,你要不要緊?」荊大鵬一把将她拉了起來,抱她坐到床上。
「快去追壞人……」
「都知道是誰了,以後再追。」
「不行啦,那是現行犯,還跑不遠……」
「先讓我看看你。」
「你怎能顧着私事,你是威震四方的南坪鐵捕耶,威名響當當,壞人吓破膽……」
「閉嘴!」這時候還來唱曲兒!他來不及罵,就見她臉色不對,驚問道:
「你哪邊受傷了?」
「我好像快死了……」她無力地道。
「胡說!不準你死!」他狂吼。
「可是我、我……」她幾乎出不了聲。
「小田!小田!」他驚恐不已。
怎知他才離開她一會兒,竟是風雲變色。
兔耳山回來後,先是養傷,後來又忙着查阿溜身世,他都還沒讓她過上安生平靜的好日子,也還沒讓她快樂大笑,她怎能就這樣死掉!
相識近一年來,委屈她的時候多,疼愛她的時候少,總想着一輩子的時間那麽長,總是彌補得回來;可一旦生死兩隔,他又能做什麽?燒再多的紙錢能抵得上給她一個柔情安慰的親吻嗎!
他心頭一絞,又疼又憐,懊悔莫及,兩行熱淚便滾了出來。
「別哭,八哥哥,你別哭呀!」荊小田看到也慌了,伸手幫他抹淚。
熱熱的淚水沾在手上,刺痛着她的肌膚,她的心都快碎了。
她不想見他為她悲傷。像冀王爺,都過去那麽多年了,還是那麽悲傷,那可是會折磨掉一個人的心魂啊。她的大鵬鐵捕應該是英武剛強,威猛如天神,她絕不願見他因她而消磨了志氣。
她摸着他的臉、他的胡子,想到彼此的耳鬓厮磨、親密熱吻,種種甜蜜,竟是不複再得,越是摸着,越是心痛難舍。
「糟糕,八哥哥,我真的不想死……」
「那就不要死啊!」荊大鵬心急地翻看她的身體找血跡。「你到底傷在哪裏?還是受了內傷?」
「我、我也不知道……八哥哥,好黑……」她雙眼一閉,不省人事。
「你到底是要給我死幾次啊!」荊大鵬再一次心膽倶裂,淚水奪眶而出。
「荊小田!我不準你死!不要讓我來不及愛你啊!小田!快醒來!」
十二章
冬日正午,暖陽溫和,運河碼頭人潮洶湧,熱鬧無比。
「說書娃娃又出來了,快去聽!」
「今天不是說書娃娃,是說書娃娃的爺爺,他這回講的是目前最轟動的宮廷秘辛,一定要聽啊。」
「別擠,別擠,你這麽大個兒站後面去,別擋了我們視線。」
荊大鵬硬是被一群人排擠到後面去;他才辦事回來,路過運河,就見到這番盛況,自然也是要過來湊個熱鬧。
他冷眼看着那位「說書爺爺」,臉皮抖了下。易容啊?哼,她變男變女變老變醜變成了灰,他都認得!
太不專業了。身形不變,衣服不變,灑了面粉将頭發眉毛弄得粉白粉白的,剪了頭發貼上去的長胡子也是灰白灰白的,原是白淨的臉蛋畫了皺紋和斑點,遠看是小老頭兒,近看卻是一個化妝失敗的老生。
他也看到站在她附近的宋劍揚和另一位陪同保護的吳侍衛,明白阿溜他們一定蹲在她前面聽說書。這些人是怎麽了,不好好看着她,全跟她出來玩了?
「今天不講金大鳥捕頭,他沒戲唱了。」說書爺爺揮揮右手,一副将金大鳥抛開的模樣。「咱來說唐朝盛世。話說,唐明皇寵愛楊貴妃,寵到楊貴妃到了一個無法無天的程度,洗澡一定要洗華清池的溫泉,飯後水果一定要吃嶺南的荔枝,總之,她想要什麽,皇帝就給什麽,可是有一樣,皇帝給不起,在場的各位哥哥叔叔也給不起。」
「生小孩啦!」大家笑嚷道。
「對了!這位貴妃其實也是生過兒子的,卻是不幸夭折。唉,這種傷心事我們也替她難過。誰知道她從此轉了性,自己沒有兒子,也見不得別人有兒子,活着的,想辦法毒死;還沒生出來的,就硬生生逼人打胎。造孽!造孽啊!」
衆人也跟着說書爺爺搖頭。
「這位貴妃的蛇蠍心腸,這幾年大家都聽過、再聽過了。唉呀,今天是這個宮女被打胎,明天是那個妃子被趕走,皇帝又是個怕老婆的,就給她橫行霸道,将個後宮鬧得是凄風苦雨。有一天皇帝照鏡子,發現他跟我小老兒一樣,頭發白了,胡須白了,不禁大嘆一聲,俺年紀大了,卻是膝下無子啊。太監聽了,立刻跪下謝罪,說皇上有兒子啊。皇帝大吃一驚,說兒在何處。當下起了銮駕,一群人浩浩蕩蕩來到冷宮。看官哪!這一見面可真是十年生死兩茫茫,相對無言,唯有淚千行啊。不,不,不是十年,是六年,這小兒六歲了,父子隔了六年才相見。人間悲慘傷心之事,莫過如此。唉!唉!」
「唉!唉!」群衆也跟着嘆氣。
她嘆得重,應是想到了阿溜和毛球隔了九年才認回了爹吧。
「原來,當年宮女紀氏懷孕,貴妃照例又是醋勁大發,遣太監送堕胎藥,太監不忍心,沒讓紀氏喝,後來紀氏被送入冷宮,偷偷生下皇子,和幾個被貴妃排斥陷害的姐妹互相扶持,将個皇子拉拔到了六歲。史官查了皇帝的起居注……嗳,我小老兒雖然不好意思,還是要跟大家說明白,這皇帝的起居注就是什麽時候跟女人睡覺,都要寫下去的。時間一查,對了,證實那小童果然是皇帝的親生子,然後再滴血認親,只見一左一右兩滴血逐漸靠了過來,旋呀旋的,越旋越快,終于融成了一滴,于是父子抱頭痛哭一場,皇帝立刻将兒子接回東宮,立為太子。」
「我才不信皇帝會感動到哭。」有人哼道。
「貴妃知道這事,又想毒死太子。太子很聰明,說你的東西我一樣都不吃,你這賊女人,以後我當皇帝就有你好看。貴妃聽了,吓得頭發一夜之間全變白,皺紋也跟我小老兒一樣一條條冒了出來。人醜了,心更醜,皇帝也不要她了。在這裏我小老兒奉勸各位叔叔大哥千萬要感情專一,要娶只娶一個就好,否則其中只要有一個兇婆娘,你又沒辦法治她,那我小老兒也只能說是你貪圖女色,活該鬧了個家門不幸。」
「知道啦!」大家笑道。
如今曹妃失了勢,就算曹世祖躲起來,但荊大鵬已抓到喽啰,他成竹在胸,只要他們供出曹世祖,就能将他繩之以法。
而皇上立了太子,朝廷喜氣洋洋,魏王府則是完全靜了下來,連個屁都不敢放一聲。
「怎地說書爺爺的口氣很像說書娃娃,聲音還細細的?」又有人道。
「爺孫一脈相傳,口氣當然一樣了。老人家中氣不足,聲音聽起來就虛,也不知道他年紀這麽大了,還能講多久。」
「這件事打從立太子以來,我至少聽過十遍,就這位說書爺爺說得最精采。可他怎老是套用唐明皇和楊貴妃,明明就是當朝的後宮秘史啊。」
「他不能亂說,萬一冒犯了皇上,可是會叫大鵬捕頭抓去關的。」
是啊,他就是要抓她回去關起來。荊大鵬叉着雙臂,一雙冷眼沒離開過「說書爺爺」;她身子還沒養好,就出來說說唱唱!
那夜,她并沒有受傷,只是太虛弱了。那天一早阿溜出事,她整日照顧、奔波,竟是忘了進食;而他也疏忽了,以為諸葛家送來飯菜,她已經吃下;後來她又和歹徒拚搏,耗盡體力,自然眼前發黑,不支暈倒了。
原不想打擾諸葛,結果還吵醒了王爺和阿溜。他淚流滿面,心痛如絞,跪求諸葛務要救活小田,否則他就要娶她的牌位了。
結果……竟然只是餓昏了。
事後,阿溜看到他就扯了嘴角笑,笑到他已經練就了連睫毛都不眨的最高境界冷臉。
此刻,人潮散去,他仍是繃着臉,走到「說書爺爺」面前,冷冷地看着她。
「嘿?」說書爺爺見了他就傻笑。
「回家去。」
他走在她後面,只要她轉錯彎,他就重重哼一聲,她只好照他的意思,一路被「押送」回到了住處。
「你去說什麽書!」一進門他就吼。
「啊,我正在想,我如果不當你的丫鬟,我還可以做什麽活兒。如果将說書擴大格局,其實是可以編故事來演一出戲的,可惜我不會寫曲本,不如就來演一小段,先扮個老頭兒試試看。」
「講完了沒?」
「唔。」
「你哪兒都不去,就給我乖乖待在屋子裏,去洗臉。」
「你該回衙門了。」
「我是頭兒,我什麽時候回去我高興!」
阿溜這時才牽着毛球和七郎姍姍回來,後面則跟着宋劍揚和吳侍衛。
冀王爺已收七郎為義子,他的意思自是希望三個孩子回去王府,但孩子一下子離不開姊姊,因此他也不催,只是派了侍衛保護他們。
小屋內多了兩個人,更形擁擠,而且變成了荊大鵬得跟阿溜同睡一張大床,另一張床則讓給侍衛睡,搞得他夜夜失眠,因為半夜會有小鬼亂滾,踢他,抱他,搶他的被,拿他的大腿當枕頭睡。
現在小鬼就坐在他旁邊,仍是扯了嘴角笑他。
「你在這裏是多餘的,回冀王府去。」他出口就趕人。
「我還要給諸葛大夫醫治。」
「諸葛說你的毒全解了,他沒空理你。」
「當初是你硬要我來的,我就是不走,你能拿我怎樣?」
「我會跟你收房租、收飯錢。」
「哪有哥哥跟弟弟收錢的道理,你一點都不友愛兄弟。」
「誰是你哥哥了,你不是姓朱嗎?」
「我姓荊!我是荊阿溜,不是那個朱什麽三的。」
「朱佑杉。自己的名字都不會念,要不要我教你怎麽寫啊?」
「不必了!我本來想喝你的血,好讓我為了報答你的恩情,讓你一輩子擺脫不了我的糾纏,怎知就是沒機會。」
「謝了。如果是小田糾纏我,我會很高興。你?哼,免了吧。」
「就因為你占走了我家小田,我才要糾纏你!」
宋劍揚和吳侍衛坐在床上,看着毛球和七郎解九連環。跟他們生活了這麽多天,一家子總是吵吵鬧鬧,有說有笑,宋劍揚似乎了解為何小王爺還不想回去的原因了。
「阿溜,回家去吧。」荊小田從裏間出來,她已扯下胡子,擦淨一頭面粉,洗好了臉,回複一張清秀的容顏。
阿溜也不說「這裏才是我家」這類話了。事實既定,他能說的就是:「你也來。」
「王爺是找我去,但我不會進王府。」荊小田在桌前坐下來。「你們父子再相聚,你得開始過新生活;不,應該說是延續你五歲以後的生活。你可能需要重新适應,但絕不是回頭找我,再依賴着姊姊來照顧你、幫你解決問題。」
阿溜抿着唇,低頭看桌子。
「阿溜,你爹很想你們。」荊小田又道:「他這幾年一直在找你們,他從來沒放棄希望。瞧,八哥哥才寫信說了線索,他就親自趕來了。」
「你也該回去掃母親的墓,祭拜祖先。」荊大鵬也道。
「聽說你還在王府的時候,爹娘很疼你,教你讀書識字,陪你一起玩耍,可惜你都忘了。」荊小田輕輕摸他的頭發,柔聲勸道:「回去看看,或許能想起些什麽。」
他們兩個勸他的道理,阿溜都知道;而王爺給他時間,耐心等候,這番用心他也明白。只是,他一定得先弄清楚小田的去向,他才能放心走。
「你如果不去,你要做什麽?嫁給這只大鳥?」
「我不嫁他。」
「嗯?」荊大鵬出了聲,很不以為然。
「你不嫁他?他哭着求大夫救你耶,賞個臉給他吧。」
「嗯哼?」荊大鵬臉皮很熱,瞪向了阿溜。
荊小田下定決心,事情得攤開來說清楚,否則再跟他陷下去,只怕會苦了芙蓉。
「荊捕爺你待我好,我是明白的,可是……我不能跟你成親。」
「為什麽?」
「你不知道芙蓉喜歡你嗎?」
「啥?」
不只荊大鵬詫異,連阿溜也瞪大眼睛,甚至毛球和七郎也看了過來,宋劍揚眼神變黯,吳侍衛則是笑着輕嘆一聲。
「她每天都會送點心給你。」荊小田指了桌上一盤果物。「有時候寇大人不希望她出來,她就會遣阿忠或阿義送來,沒有一日間斷。」
「哈!哈!哈!」荊大鵬重重地大笑三聲,受不了地拍了一下桌子,學說書爺爺大搖其頭。「荊小田啊,哈!哈!哈!」再給她誇張的大笑三聲。
「你不要笑得這麽恐怖啦。」
「過來,咱裏頭說話。」他拉起她的手。
「說什麽呀!不能這裏說嗎?」
荊大鵬掀了簾子,兩人來到裏間,他将她按到大床上,然後坐到她身邊。
「我問你,小姐有說過她喜歡我嗎?」
「有啊。她跟我說,她很喜歡一個人,可是那個人好像不知道……啊!」荊小田一驚,芙蓉确實從沒說過那人的名字。
「那個人是誰?」
「這……」
「她拿吃的來,是給劍揚,不是給我,我只是沾光分吃了一點。」
「劍揚?怎會是他?我從來沒有看過他們說話啊!」
「你都不知道小姐喜歡劍揚?連毛球七郎都看得出來,就你這雙大眼睛骨溜溜的都不知道看到哪裏去了。」
荊小田張口結舌,她到底是哪個環節出錯了?
「芙蓉她以前就很崇拜你……」
「南坪哪個姑娘不崇拜我?」
「你好自大!」
「奇怪欸,你們姑娘家不是喜歡講體己話,她沒跟你說清楚?」
「有啊。她說,他是個武人,所以寇大人不會喜歡;她也說,他們沒機會見面,因此她去瞧瞧他屋子也好。她每次來,你幾乎都不在,所以她就是來瞧這間屋子啊。」
「她是來看你。後來在你養傷後期,她每天中午就走,就是去劍揚他家的屋子,陪他爹娘說話,教他大哥的孩子讀書。」
「啊,她、她她都沒說……」荊小田結巴了。
「你如果喜歡我,會到處嚷嚷說你喜歡荊大鵬嗎?或是跟人家說,我去荊大鵬他家晃晃了?還是來拜托我,說荊大鵬求求你娶了我吧。」
「胡扯。」她笑出來。「我都不會這樣做了,更何況她是小姐。」
「你話都不問清楚,就自個兒亂編故事,還想來個壯烈成仁,我真是被你氣死了。」
「我真的看不出來。」
「因為你眼裏只有我。」他凝視她那雙流泉似的清澈黑眸。「所以你只看到和我有關的人,不會看到別人,一心一意就為我着想,卻是想歪了。」
「我也是關心芙蓉啊,大人明年就要嫁掉她,這才想拉攏……」
「小姐也想拉攏我們。她看你心情不好,叫我要好好關心你。」
「啊,芙蓉……」
「你不是想封自己當古往今來第一神探?怎就探不了小姐的心思?」
「芙蓉又不是壞人,她心地好,想的都是好事,我幹嘛去探她?」
「那我壞不壞?」
「壞!你最壞了!」她一說出口,就覺得自己好像撒潑似地大發嬌嗔,但她不管了,索性喊開來:「你愛罵人,愛吼人,愛管人,愛擺冷臉,自以為是,粗心大意,無理取鬧,混蛋,壞蛋,滿臉都是胡子……」她辭窮了。
「既然我壞,你又只探壞人,」他露出得意的笑,摸向心口。「那我的心在這裏,讓你一輩子來探。」
「這麽浮濫的戲詞也說得出來,真惡心。」
「好吧,也不用你探了,我老實跟你招了。」他按住她的肩頭,神情是前所未有的認真,一字一句告訴她道:「無論你再踩我幾腳,捏我幾下,我都很清楚,我荊大鵬要娶荊小田當我的妻子。」
她的心怦然遽跳,全身血液奔流,淚水一下子湧上眼眶。
「從今天起,我要綁住你,再也不許你離開我身邊。」
「什麽啦。」害她只感動一下下。
他拿出準備已久的道具,一段紅絲線,将一端系在她的左手腕上,然後将另一端搭在自己的右手腕,但他只用左手不會打結,怎樣也系不來。
「笨!我來。」她輕巧地幫他系好絲線。
紅絲線相連,執子之手,再無分離。她凝視這條從荊家村外就牽起的紅線,眼睛又濕潤了。
與他相遇,有笑有淚,有甘有苦,風風雨雨,一起走過,了解日深,終于認定了終身。
她又想到了那晚,她以為自己就要死了,她是多麽地舍不得他,而他也為她急哭了。本就有情,在緊要關頭,兩人全都真情流露了。
「他們都說,我暈倒時,你在諸葛大夫那邊哭得很傷心,說萬一我死了,你就要娶我的牌位,會有這種事?」
「當然是読話連篇!大家都或會編故事。」
「哦?我剛昏過去的時候,好像聽到你在喊我,你到底說了什麽?」
「就叫你閉嘴,都快昏了還在唱曲兒。」
「不是這個。是最後我眼睛黑了,我耳朵還聽到你在叫我。」
「有嗎?我說什麽?」
「隔壁黃大嬸有聽到。他們那晚全出來幫我們打壞人了,現在她看到我就一直笑,我改天去問她。」
「不準你問。」
「咦!嘴巴長在我臉上,我愛問就問,你管得着嗎?」
「那我只好堵住了。」
他欲擁抱親吻她,手一擡,卻不能盡情伸展,原來是讓短短的紅絲線給絆住。他手腕一繞,卻将只剩半尺來長的紅絲線轉得更短。
「他奶奶的!這線纏得糊塗了!」他抱不了她,很是懊惱。
「別說粗話啦!」
「好,我不說粗話,你可以當我孫子他奶奶嗎?」
「呵,呵呵……」哪有人這樣子求親的,她笑了,開懷地笑了。
她的笑容明亮,有如旭日初升,照亮了房間,炫亮了他的心田,他悸動無比,低頭便吻住那朵甜笑。
他也不去解紅線了,早就纏得緊密分不開了,一手相擁,一手十指交纏,照樣可以吻到天翻地覆。
「八哥哥……」她在他唇邊軟膩地喊着。
他現在已經聽得出來了,當她喊他八哥哥時,就是在跟他撒嬌,像個小娃娃似地,祈求着他的疼愛。
「小田!」他深入尋索,竭盡所能給予她他的熱情。
正親吻得纏綿忘我,簾子下面蹲着兩個小人兒,四只亮晶晶的眼睛顯得困惑。
「八哥哥的孫子他奶奶,我們要叫八奶奶嗎?」七郎問道。
「八哥哥的孫子,也是我們的孫子那一輩,孫子他奶奶,當然就叫她八奶奶。」毛球很肯定地道。
「哎喲,我又要長疹子了。」七郎蹲久了,一跤跌倒在地,小手掌遮着眼睛,嚷道:「不看了不看了!」
其他三個大人很自制,沒有去偷看,但聽也聽到了。吳侍衛走到門外,執勤看守門戶,順便盡情偷笑;宋劍揚則是楞楞地看着桌上小姐送來的橘子;阿溜看着他;小姐出不來,宋大哥進不去,中間還梗着一個不愛武人的固執寇大人,這一對又是要如何湊攏呢?
寇仁歆萬萬沒想到,他只是客套地邀請王爺吃飯,王爺就爽快答應了。
王爺為什麽答應呢?他想了又想,阿溜生病時,芙蓉去探病,王爺也在那裏,難道是看上了大家閨秀的芙蓉?打算娶她當續弦妻子?
王爺都三十好幾了,年紀相差有點大;不過若王爺真要娶,他也只能忍痛嫁女,給女兒當上王妃了。
還是小王爺呢?原來阿溜已經十四歲了。芙蓉十七,大個三歲也還好,妻子年紀較大,較懂事,可以協助夫君,将王府打理得井井有條。
他慶幸自己對阿溜還不錯,所以廣結善緣是對的,千萬不可看人出身低就瞧不起啊。
萬般心思,化做了席間的熱絡招呼。寇家這邊就是他、夫人和芙蓉;王爺是主客,還有荊大鵬一家,荊小田、阿溜、毛球和七郎。
但那個侍衛是進來做什麽?王爺一直要他坐下來同桌吃飯,他堅持不肯坐,就站在王爺身後。嗯,也算是個盡忠職守的侍衛啦。
吃到一半,荊大鵬夾起一塊肉,好像想到了什麽。
「阿溜,諸葛要田雞來下猛藥,你找到了沒?」
「下午去杏花湖找了。」
「你帶回去了嗎?我怎麽沒看到?」
「我找完就直接過來,在這裏。」阿溜從腳邊提起一個鼓鼓的麻布袋,而且布面還會跳動,可見裏頭有活物。
「嗳,別打開呀。」寇仁歆趕快出聲。
「給頭兒看一下就好。」阿溜笑咪咪的,解開綁帶,卻突然将布袋一抖,往桌上倒了下去。
噗!噗!幾只肥物跳了出來,女人小孩立刻哇哇叫。
「哇啊!」寇芙蓉抱住了身邊的娘親。
「哎呀,青蛙跳走了!」阿溜驚訝叫道。
有只青蛙跳進湯裏,湯涼了,竟當成池水洗了起來,蹦蹦又跳跳,在桌上撲來撲去,突然就跳到了寇芙蓉的碗裏,朝她帼啁叫了兩聲。
「小姐,小心!」宋劍揚立刻上前,揮手趕跑那只青蛙。
「啊啊……」寇芙蓉還是吓得跳起來,跑去抱住柱子。
「芙蓉,別怕,青蛙而已。」荊小田急忙跑去芙蓉身邊,輕拍她的身子,同時喊道:「阿溜!快将青蛙撿回去!」
「啊!」寇芙蓉猶是驚恐不已,緊緊抱着柱子,喘着氣道:「小田,我……呼!呼!喘不過來……」
「蓉兒你的喘病?」寇夫人驚見女兒的臉色。「不是十歲就治好了嗎?」
「娘,我後來發作過,迷魂藥那回……」
「你怎不跟我們說啊!」
「諸葛大夫治好了,我不敢、不敢說……怕你們擔心……呼!呼!」
「蓉兒啊!」寇家夫妻心急地喊道。
一只青蛙又跳過她的腳邊,寇芙蓉受到驚吓,呼吸更急促了。
「快呀!宋大哥,快救小姐啊!」阿溜喊道。
「他是要怎麽救?」寇仁歆急道:「大鵬,快送芙蓉到大夫那邊!」
「來不及了,小姐一口氣喘不過來就完了。」荊大鵬也催道:「劍揚,快!」
宋劍揚早就憂急如焚,再也顧不得在場這麽多人,雙手扳過寇芙蓉的肩頭,讓她背靠柱子,然後捧住她的臉頰。
「小姐,得罪了。」他說完就封住她的嘴。
寇仁歆差點昏倒。這小子,竟然當着他的面非禮他的寶貝愛女!
衆人不敢作聲,就見宋劍揚吸起最飽滿的氣息,然後再往寇芙蓉嘴裏送氣;他不急躁,而是有規律地來來回回幾次,讓她急促的氣息随着他的送氣而緩和下來,最後,寇芙蓉終于恢複了正常呼吸。
「小姐,好些了嗎?」宋劍揚問道。
「唔?」寇芙蓉緩緩地睜開眼睛。
「氣順了?」
「啊!」
「劍揚冒犯小姐了。」宋劍揚放開手,退得遠遠的。
荊小田去扶寇芙蓉,看到荊大鵬和阿溜互使眼色,好像有點明白了。
寇芙蓉羞得滿臉通紅,拉了荊小田,躲到廳旁的簾子裏去。
「你你你……」寇仁歆指着宋劍揚,氣得眼冒金星。「你怎會用這種方法救蓉兒?!」
「當初小姐中了迷魂藥,氣管收縮,喘病發作,一時呼吸困難,喘不過氣,那時小姐昏迷,諸葛大夫無法讓她放松,正好在下在場,便囑在下以送氣方式緊急救治小姐。」
「我的天,那時你就親了……」
「小姐雖然昏迷,但在下向小姐發誓,必定終生守密,絕不玷辱了小姐的清白。方才情急,不得已再度冒犯,還請寇大人原諒。」
「寇大人,劍揚這是救人。」冀王爺出面說話了。
「是,是救人。」寇仁歆也只能附和。
「阿溜呀,」毛球自始至終都坐在她的凳子上,轉着屁股看阿溜和七郎捉青蛙。「青蛙冬天要睡覺了,你還吵它。」
「請它出來跑個龍套,就讓它回去睡了。」阿溜已經撿回三只青蛙。
「帼!啰!」七郎還鑽在桌底下,學青蛙叫要抓青蛙。
「吾家小兒頑皮,還望寇大人見諒。」冀王爺抱拳謝罪。
荊小田聽了,露出微笑。現在不再需要她出來說話,已經有父親可以出面為小孩的頑皮行徑道歉了。
「小孩活潑點好。」寇仁歆心裏其實是想捏死阿溜。
宋劍揚望向小姐藏身的簾子,原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