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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一人聽聞旁人要看自家祖墳,多半都有些驚愕恐懼,這黃多餘也不例外,好說歹說只肯将他們帶到墓地,便再不肯向前一步,只留下張楊二人在山腳下面面相觑。
“他怕什麽?”楊舟輕愕然,“難不成他是個不肖子孫,所以怕到祖墳來?”
這小子倒是敏銳得可怕。
張嘉聞看了他一眼,“從古至今,但凡有了風水學,便有得水為上、藏風次之的說法,用老百姓的話便是‘前有照、後有靠’,故而倘若有山,定然将墳茔建于山上,而不是山腳。更何況埋葬在山腳,則有積水之患,要是碰到山洪,還有可能屍骨無存。明明這裏有個小山丘,卻不願多爬上幾十米,将先人建于山上,你不覺得奇怪麽?”
楊舟輕蹙眉,“如此說來,會不會就是他的祖宗們有怨氣?就因為墳墓選址不好?可按理說他們可以托夢告訴他們,何必如此大費周章。”
“以及還有一件蹊跷之事,喪葬之事乃是族中大事,何時輪到婦人主持?就算他們有怨氣,也不會遷怒到這些婦人身上。”張嘉聞邁步往前,目光在林木中逡巡。
楊舟輕緊緊跟在他身後,只覺雙腿發抖,“從前看話本,裏頭說到過屍變……不會這裏有僵屍吧?”
說罷,不知是不是過于驚恐,他竟死死抱住張嘉聞的腰不撒手。
只覺被蛇纏住,張嘉聞并未回頭,單手就将他手撥開,“我生平最不喜與旁人碰觸,你可要記好了。”
楊舟輕一直自負氣力過人,想不到卻被他輕巧推開,又是疑惑又是不服,便又要湊過去,卻感覺有一道結界将他隔開一般,再無法向前半步。
“你看,這座。”張嘉聞在林中穿行,最終站在一處小小的墳包旁,取了根樹枝,撥開墳前雜草枯枝。
先父黃富貴之墓,兒黃多餘、媳黃崔氏泣立。
“這墓有些奇怪,卻又說不出哪裏奇怪。”楊舟輕看着墳茔,若有所思,“這老丈七旬而逝,也算不得短壽了。”
張嘉聞又看了看其餘的幾座墳茔,心中已隐約有了猜測,冷聲道:“這些墳原先沒有封口,你看這裏原先留了一個小口,是後來被封上的。”
“這是為何?難道是江寧縣的風俗?”
張嘉聞二話不說,直接從行囊中取出一把桃木劍。
“這就要開始做法了?”
下一秒他便眼睜睜地看着那把普通的桃木劍竟硬生生地削開了用黃土夯實的墳頭,甚至連石頭的碑座都削去一塊。
“你這劍也未免過于鋒利了些……”楊舟輕瞠目驚舌,下意識地想伸手碰劍。
張嘉聞趕緊拽住他袖子,“小心你的爪子。”
“什麽叫做爪子。”對這說法很不滿意,楊舟輕轉頭去看墳頭,驚異道:“這裏頭竟然有東西。”
二人靠近一看,楊舟輕愕然道:“這是……”
這墳裏竟沒有棺材,卻像是被人挖出的一個四四方方小土坑,裏面黝黑一片。
“鍛煉你膽量的時候到了,”張嘉聞給他遞了個洋火,“看看裏面有什麽。”
楊舟輕大大的眼裏滿是驚恐,“先生,我雖然賣身為奴,但好歹也是一條人命。旁人為奴為婢是賣命,為何到了我卻是送命?”
張嘉聞看他,“現下學些手藝,日後不論你去天涯海角,這手藝都能讓你混口飽飯,總比一直寄人籬下得好?”
“我都已經不是自由身了,還不給混口飽飯,也未免太苛刻了些。”楊舟輕話雖這麽說,但仍是壯着膽子一看,霎時便不說話了。
張嘉聞雖站的遠,看得卻也真切——土坑裏有一具半腐爛的屍首,似乎是個穿戴整齊的老人家,半靠着坑側坐着,一旁有個幹幹淨淨的白瓷碗,雙手無力地垂在身側。
“坑道旁有抓痕……”張嘉聞淡淡道,“這一幕你不覺得眼熟麽?”
楊舟輕悚然而驚,“也就是說這些人是被關在這個墓裏,活活餓死的?”
“你聽說過瓦罐墳麽?”張嘉聞取了法器,在墳包旁邊一字排開,也不嫌地上髒,幹脆席地而坐,默念經文。
“太上敕令,超汝孤魂。勤修大道法,精心感太冥,黃華真降。五髒結胎嬰,幽魂生天堂,飛升朝上清。福慧無不遍,此食施衆生。敕救等衆,急急超生。”
楊舟輕聽得頭疼,但好在張嘉聞聲音低沉,哪怕是普通的回度往生咒念起來也格外好聽,本以為念完後要麽出現死者亡魂、要麽會有霞光萬道這般的異象,卻不料一長串念完後,竟然毫無反應,依舊是那個墳包,依舊是這個墓坑,依舊是那具幹屍。
楊舟輕禁不住為他感到尴尬,不由小心翼翼地看他一眼,“這個,人有失手、馬有失蹄,你也不必……”
“法事做完了,”張嘉聞親力親為地将法器又一一收回去,“咱們把墳墓複原。”
“你不是來騙錢的吧?”楊舟輕嘟囔一聲,“明明什麽都沒發生,人家的媳婦還瘋着,要怎麽和人家交待。”
張嘉聞向前走,“急什麽?明日自然會給他們個說法,快到9點了,我要歇下了。”
就算是道士,也未免過于養生,楊舟輕一邊腹诽,一邊跟着他走回楊柳村。
還未進村,就見村中死寂一片,家家戶戶均緊閉門扉,還在門口放上桃木、米缸、雞頭一類。
楊舟輕看着那些雞頭,一陣惡心,“時日久了也不怕臭掉。”
張嘉聞看了看,笑了,“看來他們已經請過鄉裏的什麽神棍跳大神了,擺得乍一看還有模有樣的。”
黃二狗先前已指給他們住處,二人記性均是不賴,輕松找到了暫住的小樓。
“我沒記錯的話,一樓是不是就是關着崔金芝的柴房?”楊舟輕自覺地在地鋪上睡下,忽而開口。
“嗯。”張嘉聞應了聲,将被子拉到脖頸處,“且睡你的。”
楊舟輕跟着阖上眼,一會想起女人的眼,一會想起鮮血淋淋的指尖,一會想起無棺的墳茔,一會想起幹癟的白發屍首。
翻來覆去好一會才勉強睡着,卻不料剛過子夜。
“咚”的一聲,門被撞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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