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鐵血将軍來講書

蕭夫子瞧着耳根突然泛紅的少年:“???”他問錯了什麽嗎?

巫舟無奈地看他一眼,将先前另外一個模樣的蕭夫子給驅趕走, 這才正經嚴肅道:“夫子, 你真的沒想過離開許家村嗎?”

蕭夫子大概沒想到巫舟又重新回到了這個問題, 垂下眼,遮住了眼底的黯淡:“想過, 等許家村有另外一個夫子肯來, 我就會離開。”

巫舟眼睛一亮:“然後呢?你打算去哪兒?”

蕭夫子不敢看巫舟,他怕看一眼,自己就會陷入萬劫不複的深淵, 他想要的是閑雲野鶴、四處游走的生活, 可少年不一樣, 他想要的, 是他給不了的。

更何況,還有他那龌蹉的心思,不忍心自私的将對方也拖入進來:“等有朝一日離開了……我就去另外一個村子, 繼續當夫子。”

巫舟:“…………”他是不是應該誇一誇對方的大公無私啊?

系統這到底是給他找了一個什麽樣的男主啊, 只愛閑雲野鶴,當皇帝……簡直難度加倍。

咦,等等, 巫舟皺眉, 認真望着蕭夫子。

他以前一直以為這就是蕭夫子本來的性格, 純善無害、心思簡單, 可經過了剛剛, 顯然對方不是。對方還有一個主人格, 一個……與面前的蕭夫子截然相反的人。

對方霸道、殘暴、冷戾,對方一出現,那種撲面而來的殺氣,是他常年浸潤在血腥氣裏形成的那股讓人毛骨悚然的戰栗,以及那個刀疤男,莫非蕭夫子真正的身份,其實也是個将士?

到底發生了什麽,造就對方受到刺激生出了一個與本性截然相反的次人格?

巫舟望着面前的蕭夫子,突然心生不忍,他甚至怕有朝一日,蕭夫子……就這麽消失了。

巫舟想到對方會離開,心揪成了一團,他深吸一口氣,才勉強道:“若是我想讓你陪我去軍營呢?”

巫舟腦海裏空空的,一面是他必須面對的任務,他不得不将對方帶離許家村,送往那個他曾經待了很久卻不惜生出另外一個人格也要逃離的地方;一面是他想留住蕭夫子,可他其實很清楚,從雲宗洌清醒的那一刻,已經不可能了。

對方之所以能清醒,是因為蕭夫子有那麽一刻與對方心意相通,也産生了情緒的波動,以及殺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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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什麽時候?是因為他身上的傷口的血腥?還是那時他帶着蕭夫子去追那些土匪救那些姑娘的時候?

蕭雲閑愣住了,對上少年凝重的眉眼,心一顫,垂下了眼:“我即使去了,也不能幫你什麽。”

巫舟知道自己卑劣,卻想賭一賭,賭這麽久了,他對蕭夫子也生出了親近之意,對方這般心底善良,也是在意他的吧?更何況,蕭夫子真正的身份太過特殊,即使留下來,他怕是也呆不長,反而會被發現,到時候整個許家村怕是也……難逃一劫。

“可我不識字,那裏那麽危險,若是我受了欺負怎麽辦?你識字,肯定升遷的更快,我去了,只能當前鋒,若是我一去不回……”最後四個字一出口,巫舟感覺到握着的手顫了顫,巫舟眼睛一亮,覺得有門,繼續耷拉着眼,慘兮兮瞧着他:“夫子,你好不容易将我救下來,我就這麽死了,你舍得嗎?”

蕭雲閑臉色慘白,他不舍得,他怎麽舍得對方死?就是對方傷到了他也心疼。

但是……“我什麽都不會,怕是根本當不了什麽軍師。”

巫舟心想,就憑那刀疤男,就算他什麽也不會,去了當個擺設也妥妥的,再接再厲:“聽說軍營條件艱苦,只有一個軍醫,若是傷到哪兒了,也要排隊等着,小傷什麽的,更是要自己忍着了。夫子,你真的真的……忍心我受這罪嗎?說好的好兄弟呢?你若是想繼續當夫子,那等幾年後我們退下來,再當好不好?”

巫舟就是胡謅的,他對軍營壓根不了解,但他不懂,蕭夫子肯定也不懂,只要能忽悠到就行。

果然,蕭雲閑信了,望着少年清秀的眉眼,想到那情景,一腦補,頭就開始疼了起來。

巫舟吓了一跳,趕緊站起身,走到他身後,幫他揉着額頭:“別想別想。”開玩笑,好不容易那厮走了,萬一再召回來……

巫舟抖了抖,趕緊安撫蕭夫子的情緒。蕭夫子感覺到額頭上冰涼的手指揉壓,肌膚相貼的觸感讓他的心噗通噗通劇烈跳動了起來,尤其是少年的胸膛貼在他的手背上,詢問間呼吸噴灑在脖頸上,撩得他面紅耳赤,心跳加速。

巫舟瞧不見對方的臉,但看到對方的脖子通紅,青筋微微跳動,吓得趕緊用衣袖呼扇:“平心靜氣啊夫子——”

蕭雲閑腦子嗡嗡的,根本沒聽清巫舟說了什麽,突然陡然站起身:“我去洗把臉。”說罷就留下茫然瞧着他背影的巫舟出去了。

巫舟:“???”這應該是沒變吧,肯定沒吧……

巫舟不敢繼續說了,左右時辰也晚了,幹脆躺在了床榻上,心神俱疲。

蕭雲閑過了很久才回來,巫舟沒敢繼續刺激,幹脆裝睡,好在還有幾日,再等等好了。巫舟心放下來,很快就睡着了。

而躺在他身邊的男子卻是久久未眠,睜着眼,努力平複着呼吸,歪過頭,瞧着少年沉靜的睡顏,心軟成一片,很快也閉上了眼。

只是他做了一個夢,夢裏刀光劍影、猩紅一片……

蕭雲閑再醒來時,是被吓醒的,額頭上都是冷汗,他大口的喘氣,不過也幾乎是瞬間,他偏過頭看到身邊還躺着的人,心莫名定了下來,只是夢裏的場景讓他臉色慘白,太陽穴也嗡嗡嗡的亂響,攪亂着他的神經。

巫舟察覺到動靜睜開眼,就看到黑暗裏有人坐在那裏大口的喘氣,他警惕地坐起身,等定睛瞧見是蕭夫子,心底先咯噔一下,試探地問了聲:“夫子?”別是那變态又出現了吧?

蕭雲閑勉強應了聲:“小舟。”聲音喑啞,很不對勁。

巫舟聽到這熟悉的稱呼,才松口氣,随即心又吊了起來:“你怎麽了?做噩夢了?”

“嗯……做了一個夢,很奇怪的夢。”蕭雲閑垂着眼,喃喃一聲,斂下的鳳眸卻遮住了眼底的光。

巫舟心裏咯噔一下:“你做了……什麽夢?”

蕭雲閑神色微變了變,但因為是半夜,他低着頭巫舟本就看不清楚他臉上的表情,是以并未察覺到,就聽到對方的聲音很輕,也很疲倦:“忘記了……我醒來,就記不得了……”

巫舟松了口氣:“忘了好忘了好,既然是噩夢,肯定不是什麽好事,還是忘了好……”

巫舟還真怕蕭夫子想起什麽,将人安撫好,瞧着蕭夫子重新躺下來,本來還想問什麽,可瞧着蕭夫子倦怠的模樣,到底沒忍心。

不知過了多久,巫舟瞧着蕭夫子的呼吸重新平複了下來,雙眼緊閉,像是睡着了一般,巫舟挨着他,确定蕭雲閑沒事兒了,才很快又沉沉睡了去。

而等巫舟的呼吸重新恢複了綿長,原本緊閉雙眸的男子重新睜開了眼,眼底溢滿了疑惑不解,最後也沒想出過所以然來,那些夢裏出現的場景,那麽恐怖、血腥讓他無所适從,卻又那麽真實,像是真正發生過一樣,可……怎麽可能?

翌日一早,巫舟再醒來時,蕭夫子已經起來了,巫舟瞧着空無一人的房間,知道對方去了學堂。

桌子上擺放着重新收拾好的包袱,巫舟颠了颠,咬牙:還真連送都不送啊。

好在他是知道今日是走不成的,吃了蕭夫子給他留的早膳,最後懶懶背着包袱出門了。

一路走過去,都是跟他送雞蛋鴨蛋的鄉親,巫舟一路揮別,将“離別”的場景表演的淋漓盡致,于是等到了村口。

早就等在那裏的刀疤臉與華服年輕男子坐在馬背上,瞧着這一幕嘴角抽了抽,尤其是刀疤臉一臉複雜,他想不明白主子為何非要帶着這小子,雖說身手的确不錯,可先前他看中對方的身手,是想給主子多招點有用之人,想着有朝一日萬一主子還活着,還有可用之人,可如今主子回來了,這小子的身手就不夠看了。

可這是主子親自吩咐下來的,刀疤男不動聲色的将表情全部壓下來,只是餘光瞥見身邊一直緊随的州府之子臉色沉下來,這幾年主子出事之後,很多人對他們這些都不上心,這幾年他們一而再再而三的撲空,很多人都不耐煩尋找了,這次聽說這邊出了一個力大無窮能以一己之力捶殺數人土匪的人,他欣喜之下連夜趕了過來,這州府之子極為熱情,要親自帶他來找,他原本以為對方也是熱血之人,是想幫忙,可結果呢……竟是監視。

若非主子提醒,他到現在都沒察覺到。巫舟戲演得足,只當是不知今日是走不成的,他到了近前,一臉激動:“大人我想好了,今日就跟你們走,我們現在就走嗎?”

少年那激動地恨不得五體投地的模樣,看得華服男子眼底更加不屑,但沒表現出來:“今日大人不能帶你走。我們要去辦一件要事,幾日後才會回來,到時候你再跟我們走就行了。”

男子年輕氣盛,想不明白不過是一個小子,随便找人吩咐一聲就好了,偏偏這副将非要親自過來一趟,說答應了就不能失約。

可他着急趕往那個地方,聽說又出現了一個與那人極為相像的,父親說了,只要真的找到那人,将消息禀告回來,只要人死了,将屍體送上去,到時候他們就是一等功臣,榮華富貴唾手可得,誰還想見這麽一個小東西。

巫舟“失望”地耷拉下眼:“這樣啊。”

随後熱情地揮別了兩人,等那兩位走遠了,呲了呲牙,這幾日一定要好好糊弄糊弄夫子,将他趕緊答應了,否則,指不定那人看自己沒說服蕭夫子怎麽着他。

不過等巫舟剛回過神,鄉親也聽到了湧上來安慰巫舟,巫舟無所謂地一擺手,結果餘光就瞥見不遠處一棵樹下露出的衣角,嘴角一揚:不是不來送他麽?感情這是打算偷偷來送?

巫舟等安撫好了那些相親讓他們都去忙了之後,才悠哉悠哉背着包袱往前走,快要經過那棵大樹的時候,對方往裏又躲了躲,嘴角眼底噙着笑,快到近前時,腳下一拐,繞着另一邊過去了。

蕭雲閑躲在樹下,他舍不得,可又不忍耽誤對方的前途,從巫舟出來他就一直偷偷跟着,原本想最後看一眼,沒想到對方今日不必離開,蕭雲閑這會兒整個人都是飄的,就算是多一日對他來言都是恩賜,可他不敢讓少年瞧出他的不舍。

瞧見少年過來,趕緊躲了起來,只是等了半晌,都沒看到少年經過,他奇怪地探出頭,發現本來正朝着這邊走的人突然沒影了,蕭雲閑疑惑地繼續看去:人呢?

結果就在這時,肩膀突然被人從身後拍了一下,蕭雲閑迅速回身,就對上了少年精致噙着笑意的眉眼,疑惑地看着他:“咦,夫子,你不是在學堂麽?不是不來送我了麽?怎麽又來了?”

蕭夫子耳根都紅了:“我、我……我路過!”

巫舟差點噗嗤笑出聲,長長哦了聲,瞧着面紅耳赤的蕭夫子,露出一個大大的笑,跟着留下一句“我要回學堂”就急匆匆往前走的夫子,在他身後明知故問驚訝一聲:“哎呀夫子,你怎麽耳朵這麽紅?是不是病了啊,要不請一天假吧?”

他瞧着聞言腳下踉跄了一下的蕭夫子,終于沒忍住抱着包袱笑了起來:蕭夫子可真逗,不過是調侃兩句,竟能害羞成這樣。

這跟那變态簡直……兩個極端,要是那變态,他這麽調侃,對方估計一言不合就親過來了。

巫舟迅速搖頭将男子的身影給搖掉了:惡鬼退散退散!

巫舟回去之後寫了好幾個對策,可無論他說什麽,蕭夫子就是一句話:不去。

巫舟頭疼不已,這蕭夫子怎麽真難搞?蕭雲閑看似油鹽不進,接下來的兩日,卻是臉色越來越不對。

他發現自從那晚上小舟發火他再醒過來之後,整個人都不太對勁,尤其是晚上開始做惡夢,第一晚、第二晚、第三晚……

一連幾日都是如此,等第三日晚上他再次驚醒之後,這次将所有的呼吸都壓制住了,他扭頭看到少年并未驚醒,才松了口氣,無聲無息下了榻,走出了房間。

到了院子的井旁,直接将頭紮進了涼水裏,腦子才清醒了過來。

可夢裏的一切太過真實,讓他如今想起來,都覺得渾身戰栗,那些厮殺的戰場,那些鮮血淋漓的屍體……

一幕幕一樁樁都跟蕭雲閑過往的認知背道而馳。他撐在井邊,瞧着木桶裏水裏倒映出的人,腦海裏閃過最後一幕,遍布的血光,那些将他圍攻的人,他瞧着自己揮動着手裏的大刀,刀光劍影、拼命厮殺……

直到最後一刻,他躺在血泊裏,四周遍布屍體,只有他一人還活着,可那些血腥味刺激着他的神經,他瞧着夢裏的那個跟他長得一模一樣的人突然猩紅着眼低低笑了起來,只是那笑聲莫名恐怖,最後那雙血紅的鳳眸陡然盯向了他一般,咧着嘴,笑得張揚而又殘忍。

蕭雲閑就是在那一刻驚醒的,此刻瞧着水裏倒影的面容,風吹過來,突然他渾身一抖,竟是瞧着水面裏自己的面容突然模糊了起來,那雙眼乍然猩紅一片,吓得蕭雲閑迅速往後退了數步。

就在這時,他的頭開始劇烈的疼了起來,他痛苦地睜開眼,眼睛在猩紅與正常之間極快地轉變着,與此同時,腦海裏有個熟悉又陌生的嗓音仿佛在引誘他一樣:“我就是你,你就是我……那些情景,都是真的。”

蕭雲閑痛苦地低吼出聲:“不可能……”他不可能雙手沾滿了血腥,他不可能是……是……

“厭惡那樣的自己嗎?可你動搖了,那晚你看到他差點被土匪砍到,從你無意識克服了自身的設定出手救了他開始,你就不再是蕭雲閑了……我知曉你的一切,可如今,我需要你的承認,不想就這麽直接取而代之,原因,你應該也知道了,這個地方你待不下去了,他還在找你,除非親眼見到你的屍體,否則……他怎麽會放心呢?”腦海裏的聲音讓蕭雲閑腦子錯亂成一團,真實的虛假的所有的一切交融在一切,讓他痛苦不堪。

“為什麽?你既然能直接取而代之,為何還要得到我的心甘情願的承認……”蕭雲閑不解。

聲音輕嘆一聲:“你是我心底執念的期待,是假想出來的最完美的人生,閑雲野鶴,遠離世俗……沒有你的承認,我即使回去了,依然是那個因為滿手沾滿了血腥生出愧疚之意,一日日自我折磨的瘋子;可你若是心甘情願承認,那麽,對我而言,是一種克服……至此我們兩種人格将徹底融合在一起,而非單純的只是拿過來。兩種人格将會相互影響,相互制約,我不再是瘋子,不再困于自身的心魔。而你……将擁有我過往的武力,形成一個真正蛻變的雲宗洌,或者你願意,依然是蕭雲閑也可。”

蕭雲閑整個人都僵在了那裏,望着水裏那個陌生又熟悉的自己,腦海裏那些陌生的場景,仿佛開始一點點侵蝕着他過往堅定的認知,混淆在一起,他分不清到底哪裏是真的,哪裏是假的。

他許久陡然閉上眼,聲音都在顫抖:“我對他……對他的感情呢?”

腦海裏的聲音沉默了許久:“……依然存在。你忘了,原本你就是我,而我,就是你。”他歡喜的,他亦心動。

許久之後,蕭雲閑重新睜開了眼,像是決定了什麽,第一次真正面對自己,而非像是夢中那般,因為無法承受,無法控制自己的愧疚而生出的執念,差點活生生将自己逼成一個瘋子。

如果注定他無法再繼續待下去,注定很久之後的某一天那些人會找到他,毀了許家村,毀了他,甚至毀了他所愛。

那麽……他願意改變,重新成為一個全新的自己。

許久,一陣涼風吹過,蕭雲閑散落的墨發吹起,遮住了他一雙眼,不知過了多久,他周身的氣質慢慢開始改變,由溫潤的儒雅一點點被冷戾吞噬,最後兩種氣質完全交融在一起,最後徹底回歸于沉寂。

蕭雲閑一直垂着眼,他終于擡起頭時,四周靜默一片,仿佛什麽也沒發生。

巫舟翌日再醒來時,掐着手指算,怎麽看都不剩下幾日了,再無法說服蕭夫子,可怎麽辦啊?他睜開眼就在想,到底怎麽勸呢?

蕭夫子油鹽不進,白日裏像是躲在他一樣,直接去學堂了。

晚上他剛開始說,對方就去洗漱了,等洗漱完,他繼續要勸,對方閉上眼要睡了。

巫舟咬着牙,迅速坐起身,不行他就去堵人。

巫舟洗漱完直接去學堂堵人了,他過去,躲在窗棂外,偷偷看過去,就看到蕭夫子正在認真講學,眉眼溫潤聲音低沉耐心好聽,巫舟放下心,坐在外面的地上,嘴裏叼着一根草等着休息,只是等着等着,不知不覺就忍不住睡着了。

而學堂內,蕭雲閑正念着一首詩,他念一句,學童就跟着念一句……

他重複着,只是經過一處時,背對着學童餘光瞥見外面酣睡的少年,斂下的鳳眸底閃過一抹異光,嘴角上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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