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今生:謝家阿姐察覺異樣
如今距明年春闱還有大半年時間,姜羨餘思慮一番,還是決定休沐日見過桑柔姐再說。
倒是眼前,謝承還有月餘就要參加秋闱了。
他轉頭看向謝承:“今年秋闱,你……有把握嗎?”
謝承正好在一家書肆門前停下腳步,聞言轉頭望他,卻沒有正面回答:“還未下場考試,一切皆有變數。倒是你……與其擔心我,不如擔心你自己,何時才能考中秀才。”
姜羨餘跟着謝承走進書肆,不在意道:“我不是念書的料,以後興許就是跟着我哥走镖。”
在謝承面前,他才不會提什麽跟着他吃香喝辣的鬼話。
這輩子,他只想守在謝承身邊,站在謝承一回頭便能看到的地方,絕對不叫謝承為他擔憂,為他煩惱,為他所累。
除此之外,他不敢有妄念。
謝承詫異地回頭看他,“師兄同意帶你走镖?”
“對啊。”姜羨餘道,“他們覺得,與其讓我四處瞎跑,不如讓我跟着大哥去見見世面,吃吃苦頭。”
不怪謝承驚訝,姜羨餘鬧着闖蕩江湖之前,也提過想跟父兄走镖,但家裏人對他護得緊,壓根不舍得他餐風露宿、日曬雨淋,遂駁回了他的提議。
但如今一想,師父、師母他們也許已經不那麽反對了。
謝承:“如此也好。”
至少少年不會再背着他們離家,逃向遙不可知的天涯。
謝承拿起書架上的《盲俠傳》,“新出的第三部 ,配有插圖,要嗎?”
姜羨餘看着熟悉的封皮,有恍如隔世之感——前世他可是收集了《盲俠傳》每一部的每一個版本,如今卻沒有那種狂熱勁了。
他搖了搖頭:“我那些話本全被我娘繳了,要是被她知道我還敢買回家,又要揪我耳朵。”
說着,他下意識摸了摸耳朵。
謝承的眼神在他耳垂上停留了一瞬,商量道:“放我那,不讓師母知道。”
姜羨餘樂了,“那也行。”
他不在乎那一本《盲俠傳》,只是不想拒絕謝承的好意。
最後謝承又挑了幾冊書,連同《盲俠傳》一塊付了銀子。
如今姜羨餘的零花錢都在謝承那,因此絲毫沒有自己付賬的想法,還極為自然地又讓謝承掏錢給他買了一份吉祥齋的糕點,帶回家給姜母。
——
姜羨餘漸漸适應了重生歸來的日子。
每日晨起練武,再同謝承一道去書院,傍晚回來陪父母兄長用晚飯,然後翻.牆去謝承屋裏溫習功課,或者看看話本。
日複一日,與以往的許多年一樣。
這日休沐,謝承依舊起得早,卻不是去書院,而是來姜家上早課。
他幼年就拜在姜父名下學武,輩分上還是姜羨餘的師兄。
不過謝父要他習武只是為了強身健體,不求他武功蓋世。所以年歲大了之後,謝承便轉而以課業為重,只有休沐時會來接受姜父指點。
姜父善用刀,姜柏舟和郭磊學的都是刀,但姜羨餘、謝承與小師弟蘇和學的卻是劍。
謝承也是觀察了多年才發現,姜父是一個左手使劍勝過右手耍刀、在外卻從不暴露左手劍法的人。
甚至這些年教導他們,都一直瞞着自己是左撇子的秘密。
這個秘密,恐怕連姜羨餘都不知道。
今日一如往常,姜父讓姜羨餘同謝承切磋,自己在一旁指點。
謝承換下了書生白袍,同姜羨餘一樣着黑色勁裝,寬肩窄腰,薄薄的衣料下,手臂的肌肉似乎比姜羨餘還要精壯幾分。
過招時兩劍碰撞相持,姜羨餘明顯感覺到了對方的力量。
前世他與謝承時常切磋,謝承總是輸給他,讓姜羨餘得意,覺得自己也不是處處不如謝承。
以至于後來每回與謝承鬧別扭,都通過打一架來解決——反正只要姜羨餘贏得痛快,也就不生氣了。
但他從來不曾多想,謝承明明疏于練武,為何身手從不曾退步,每回都能與他戰得酣暢。
難怪前世能帶人夜闖王府,救他出囹圄。
姜羨餘控制不住思緒,憶起前世謝承絕望的模樣,不禁一個走神,被謝承尋到破綻,一劍擦過頸邊。
謝承瞳孔一縮,立刻與姜羨餘錯開身,收劍停下,皺着眉還沒開口,就見姜父用刀身抽了一下姜羨餘的小腿。
“比武也敢走神!若是遇上賊人,腦袋都給你削下來!”姜父呵斥道。
說着又不解氣地抽了他一下。
姜羨餘嗷嗷怪叫躲開,蹦到謝承身後,“這不是謝承嘛!”
姜父舉着刀追着他敲,“你還嘴硬?剛誇你有長進,又給我嬉皮笑臉!倘若真放你出去闖蕩,一招一式都關乎生死,豈容兒戲!”
就知道他爹又要借題發揮!
姜羨餘無奈停下,沖他爹合掌讨饒:“好好好!爹,我知道錯了,絕不再犯,絕不再犯!”
“你——”姜父氣不過,又抽了他一下,“你最好長點記性!”
姜羨餘又躲回謝承身後:“知道了知道了!”
姜父看向謝承,語氣緩和了許多,“下回你別讓他,叫他吃點苦頭。”
謝承卻道:“師弟武藝精進,我早已不是對手,今日只是碰巧贏了一招罷了。”
姜父聞言瞪了姜羨餘一眼,道:“你倆這性子,就該折中折中才好!”
省得他老實懷疑自己,怎麽能生出姜羨餘這樣不讓人省心的兔崽子!
又聽到父親這熟悉的嘆息,姜羨餘覺得心酸又好笑。
他多想像謝承那樣成熟穩重,踏實可靠,從不讓父母憂心。
只可惜沒能重生回孩提時期,正一正自己的性子。
如今再想改,不知還行不行得通。
姜父又按着兩人教導了一番,才放兩人離開。
姜羨餘說好和謝承一道去見桑柔姐,于是就讓謝承在自己屋裏洗漱更衣,一塊用了朝食才出門。
段書文父親早逝,自己又遠在金陵,如今段家沒有男主人,姜羨餘又是外男,不好直接上門拜訪。
于是便由謝承遞了消息,說要給小外甥制新衣,約謝桑柔帶段啓軒來琅雲閣。
段啓軒如今已有三歲半,個子長得快,去年的夏裳已經穿不了。
謝桑柔帶着段啓軒坐馬車而來,謝承和姜羨餘已經在琅雲閣等候多時了。
“舅舅!”
馬車尚未停穩,小啓軒就從車窗探出頭,朝謝承招手。然後迫不及待鑽出馬車,想也不想就往謝承身上撲。
謝承穩穩接住白白嫩嫩的小肉墩,抱在懷裏颠了颠,唇邊有淡淡的笑意,“啓軒又長個了。”
小啓軒害羞地抱住他的脖子,小聲道:“其實我胖啦,舅舅不要嫌我重。”
姜羨餘湊上來正好聽見這一句,伸手捏了捏小啓軒的臉蛋,“讓我看看,咱們小啓軒哪裏胖啦?”
小啓軒眨了眨眼,認出姜羨餘,笑着朝他伸手:“小舅舅!”
以前謝桑柔和謝承教他喊姜羨餘“小餘舅舅”或者“姜舅舅”,但小娃娃口齒不清,最後省略成了“小舅舅”。
“哎!”姜羨餘應聲将他接過,讓小啓軒坐在他臂彎,一手摸摸他的小肚子,“小舅舅看看是不是這裏胖了?”
小啓軒被摸到癢癢肉,躲進他懷裏咯咯地笑。
另一邊,謝承伸手将謝桑柔扶下馬車,回身看向與小孩嬉鬧的少年,唇邊的笑意深了幾分。
謝桑柔容貌與謝承有幾分相似,但五官秀麗柔和許多,精致美貌,一襲蔚藍衣裙,笑得溫婉大方:“原來小餘也在。”
姜羨餘喚了一聲“桑柔姐”,道:“許久沒見着小啓軒,聽說你們今日出門,我也趕來湊湊熱鬧。”
謝桑柔笑道:“我也許久沒見你了,伯父伯母可還好?”
“好着呢。”
幾人敘着閑話進了鋪子。
掌櫃的一早在裏頭雅間備好茶水點心,引着衆人進去。
姜羨餘一邊聽謝桑柔和謝承互相問候近況,一邊喂小啓軒吃了兩塊點心。
聊了片刻,謝承讓掌櫃的帶小啓軒去量尺寸和挑選布料樣式。
姜羨餘知道姐弟倆有話說,自覺擔起看顧小家夥的責任,抱着小啓軒去了外間。
“小餘這性子,實在讨人喜歡。”謝桑柔道,“啓軒才見過他幾回,就同他這般親近。”
要知道,這個年紀的小娃娃其實不怎麽記事,能記得姜羨餘足以說明心裏親近喜歡。
“嗯。”謝承收回望向門外的視線,為謝桑柔添了一杯茶,“阿姐今日遲了片刻,可是遇事耽擱了?”
謝桑柔看向他,忍不住輕嘆一聲,“還是瞞不過你。不過就是出門的時候,婆母又拉着啓軒……叮囑了一番。”
謝承卻早就心中有數,“恐怕不是叮囑啓軒,而是敲打阿姐。”
段母極好臉面,不但喜歡在媳婦面前擺婆母架子,還不喜歡謝桑柔與娘家來往過密。
一來是好名聲,唯恐外人說閑話,諷他段家落魄,占謝桑柔娘家便宜。
二來是怕謝桑柔有娘家撐腰,不好拿捏。
若非知曉阿姐以後的遭遇,謝承也不會将這後宅婆媳關系看得如此透徹。
謝桑柔卻輕輕笑道:“阿承莫非以為阿姐是個軟面人,那般好拿捏?”
謝承會意一笑,“阿姐心中有數便好。”
謝桑柔抿了一口茶,眸光微涼,“左不過是看在你姐夫的面子上。她畢竟是獨自一人養大了書文,只要不過分,我和你姐夫便願意孝順她。”
但若是越了界,她也不會任人欺負。
謝承自然知道阿姐的性子,雖溫婉不争,但柔中帶韌,半點不軟弱。
否則前世喪夫後,也不會為了啓軒,不顧所謂名聲,毅然決然離開段家。
“倒是你。”謝桑柔轉頭看向謝承,“這才多久沒見,又變了許多。”
謝承一怔,“……變了?”
“是啊!”謝桑柔打趣道,“怎麽年紀輕輕,又老成了許多?”
從前阿承若是想探望她,可不會選這麽迂回的法子,如今卻越發替她考慮周全了。
謝承不禁愣住,朝外間看去。
那頭依稀傳來姜羨餘和小啓軒說話的聲音。
他自以為隐藏得極好,沒料到會被阿姐一眼看出破綻。
可是,許久未見的阿姐都發現了他的不同,與他朝夕相處的小餘,為何毫無所覺?
甚至于,變化比他還要大。
不僅不再執着于闖蕩江湖,更不再沉迷武俠話本,還認認真真寫起了功課……
着實有些異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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