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今生:活絡藥油謝師兄的寶貝只有小餘……
課室裏這場争執以一連串的打手心收場。
姜羨餘因毆打同窗挨了三十戒尺,左手充血紅腫,宛如熊掌。
他甩甩手,朝謝承龇牙笑了笑,眼睛受疼痛刺激而泛紅,掩蓋了前世的回憶帶來的異樣。
賴宏也因尋釁滋事挨了二十戒尺,疼得當場掉淚,還自以為隐蔽的兇狠地瞪了姜羨餘一眼。
姜羨餘撇開臉不看他,實則差點忍不住翻一個大大的白眼。
覃雲漢和溫清因在課室喧嘩挨了五戒尺,前者又因為沒有寫完功課多挨了二十下,左手腫得比姜羨餘還高。
教訓完這群“頑劣”的學生,劉夫子讓衆人各自歸位,準備上課。
謝承要回秀才班,臨走之前,回眸看了姜羨餘一眼。
姜羨餘朝他揮了揮“熊掌”,笑容燦爛依舊。
直到謝承離開,姜羨餘唇角的弧度才降了下來。
他不後悔方才動手揍人,卻害怕謝承以為他頑劣不馴——他不想再讓謝承失望憂心了。
因此方才見到謝承過來,他立刻有些緊張。
他遇事沖動,一聽對方侮辱謝承就忍不住動手,若是謝承自己,肯定會有兵不刃血的法子整治對方。
所以他下意識就聽從謝承的指示,說松手就松手,說道歉就道歉。
而謝承一如既往值得信賴,不僅能解決麻煩,還從不叫他吃虧。
他如今雖然挨了打,卻不覺得疼。因為他和謝承贏了。
所有人都會記得謝承大度講理、不卑不亢,賴宏則輕狂狹隘,目中無人。
至于他自己,在旁人眼中到底是逞兇鬥狠的莽夫,還是仗義可靠的兄弟,都無所謂。
只有謝承,他不舍得讓旁人動他一下,哪怕只是一片羽毛。
……
午間下課鈴一搖,童生班的少年最先湧出課室,奔向飯堂。
姜羨餘和覃雲漢的左手腫得厲害,一片黑紫,比飯堂今日的烤豬蹄顏色還要深。
覃雲漢捧着左手“嘶哈嘶哈”的吸氣,疼得眼淚汪汪,“清啊,幫我打飯,我要吃烤豬蹄。”
“……好。”溫清戒尺挨得少,如今已經不怎麽疼了,攬下照顧“傷患”的活,“小餘哥呢?”
姜羨餘對疼痛的承受能力比覃雲漢強上許多,他不在意地甩了甩手,“你們先去,我等謝承。”
覃雲漢:“那溫清去打飯,我去給你倆占座。”
姜羨餘:“嗯。”
鈴搖第二遍的時候,秀才班也散學了。
姜羨餘站在飯堂門口張望,看見謝承的身影,立刻朝他招手。
謝承和身旁的同窗道別,朝姜羨餘走了過來,“手怎麽樣?”
姜羨餘往後背了背手,“沒事兒,早就不疼了。”
謝承顯然不信,微微蹙眉,正要開口,突然被打斷。
“小餘!這兒!”覃雲漢朝他們揮舞“豬蹄”。
姜羨餘拉住謝承的衣袖,“走走走,吃飯去。”
書院飯堂的菜色不錯,每餐一葷兩素是包在束脩裏頭的定式,足以飽腹。若要額外加菜,則需另付銀子。
比如今日這烤豬蹄。
姜羨餘用右手抓起豬蹄,朝溫清道:“謝啦,一會兒讓謝承給你銀子。”
溫清擺手:“不用,這頓我請。”
覃雲漢啃着油汪汪的烤豬蹄,感動道:“清清你真好。”
溫清抓着他的手将豬蹄塞進他嘴裏,“吃你的。”
謝承卻沒急着動筷,從袖中拿出一個小瓷瓶,朝姜羨餘攤手:“手。”
姜羨餘瞥見那瓷瓶,乖乖伸出左手,嘴上卻道:“不用,都沒見血,一會兒就消腫了。”
謝承卻很堅持,從瓷瓶中倒出活絡油,握着姜羨餘的手掌輕輕按揉。
“嘶——”姜羨餘吃痛,謝承立刻放輕了力道。
“沒事,你用力,揉散瘀血才好得快。”姜羨餘卻不在意那點痛,只微微蹙眉,“你何時去的藥房?”
謝承:“識墨從家裏帶的。”
姜羨餘以為是識墨備着給謝承用的,全然不知是謝承專程吩咐識墨回家取的。
謝承也沒解釋,若無旁人地給姜羨餘擦藥,“疼嗎?”
“不疼,可以再重點。”
“這樣?”
“唔……可以。”
溫清:“……”
怎麽感覺怪怪的,飯還沒吃完就飽了。
奈何謝承的動作過于自然,理所當然到其他人都沒法多想。
除了姜羨餘。
一開始還沒什麽,藥油初觸冰涼,有清爽的草木香,揉開了卻火辣辣的刺激着手掌,漸漸發熱。
随着謝承或輕或重的動作,這點熱度仿佛從手心直達心髒,燃起了一路不對勁的火苗。
“差、差不多了……”姜羨餘耳背微燙,連忙把手抽回來,不自在地甩了甩。
謝承收回手,不忘叮囑:“暫時不要碰水。”
說完又不放心姜羨餘大大咧咧的性子,從懷中掏出一條手帕,将姜羨餘的手包了起來。
姜羨餘掙紮:“沒、沒必要……”
謝承不但堅持,還給他打了一個花結,然後将瓷瓶遞給他,“每日早晚擦一次,直到消腫為止。”
覃雲漢見他倆“忙完”,伸出自己的左手,“謝師兄,給我也來點。”
謝承擡了擡眼皮,将瓷瓶推向覃雲漢:自己弄。
覃雲漢:“……”
果然,謝師兄的寶貝只有小餘。
溫清無奈搖頭,将覃雲漢的腦袋往碗裏按了按:“吃飯吧你。”
……
謝承的藥油效果出奇的好,下午散學時,姜羨餘的左手已經不怎麽疼了。
他也将上午挨打的事情抛到腦後,牽着馬同謝承一道回家。
只是沒想到,兩人離開書院的時候,又遇見了賴宏。
謝承瞥了賴宏一眼。
賴宏撞上謝承冰冷的視線,連忙畏縮地低下了頭。
不知為何,他不怕對自己動手的姜羨餘,卻有些怵謝承方才的眼神。
從前他與謝承接觸不多,卻一直看不慣他。只是他還沒有意識到,這種看不慣,本質是源于深深的嫉妒。
嫉妒對方出身富甲,嫉妒對方學識過人,嫉妒對方受人追捧,還能依舊不卑不亢。
今日一個沒忍住洩露了內心的不滿,卻襯得自己像個醜角。
他憤憤不平,忍不住攥起拳,左手巴掌頓時劇痛,嘶了一聲連忙松開。
再擡頭,謝承已經和姜羨餘走遠了。
……
時辰尚早,謝承要去謝家商鋪查賬。
每店每月的賬本由掌櫃核對後彙總到一處,每季一查。謝承十六歲那年,謝父就将這個任務交給了他。
姜羨餘閑來無事,也跟着謝承一道去。
好在各店的掌櫃都認得他,知道他與自家少東家交好,不覺他的出現有何不妥。
謝家祖上是玉雕匠人出身,謝承的曾祖父謝琅更是曾經入選宮廷工匠,為聖人雕玉器。機緣巧合之下得到聖人賞識,賜下一座玉礦。
謝家因此開設了琅玉齋,又得到了聖人的親筆賜字。
數輩經營下來,謝家除了琅玉齋,還開有制售金銀首飾的金玉閣,制售胭脂水粉的玲珑坊,制售繡品成衣的琅雲閣。
以及諸多商鋪,田莊。
謝承今日去查的是琅玉齋的賬目,各地分號賬本彙總起來,堆成高高一摞,姜羨餘看着就頭疼。
謝承:“若是覺得無聊,你便先回去吧。”
但姜羨餘還惦記着有事和謝承說,便搖了搖頭:“我在這兒等你。”
謝承沒再勸,讓鋪子裏的夥計給姜羨餘上茶水和點心。
姜羨餘倒也會享受,從謝承的腰間解下錢袋,掏出一塊碎銀遞給夥計,“去買兩碗鹹豆花,剩下的給大家買點零嘴,你家少東家請客。”
翻開賬本的謝承擡頭瞥了他一眼,心裏納悶,眼前的少年為何對鹹豆花百吃不膩?
想了想還是沒問,将手中的賬本翻完,換作下一本。
姜羨餘一邊吃着豆花,一邊看謝承刷刷刷地翻着賬本,連算盤都不用撥,驚嘆不已。
他忍不住探頭瞟了一眼:好家夥!密密麻麻的字眼!還不如謝承好看!
他盯着謝承瞧了半天,漸漸發現對方看賬本的速度慢了下來,眉頭也越皺越緊。
“怎麽了?”姜羨餘問。
謝承合上賬本,起身出去找到鋪子掌櫃,沉聲道:“重新核查賬目,我七日後再來。”
掌櫃的臉色一變,連忙應道:“是。”
姜羨餘跟在謝承後頭出了鋪子:“出什麽事了?”
謝承表情恢複如常:“無事,賬本有些錯漏罷了。”
“哦。”姜羨餘沒糾結太久,畢竟他向來信任謝承,謝承說“無事”,那就不是什麽大事。
于是轉而提起今日愁了一天的問題:“許久未見桑柔姐,不知道她過得如何?小啓軒應該又長大了吧。”
謝桑柔出嫁後,姜羨餘見她的機會就少了。
他只從前世謝承與她的只言片語之中得知她婆母待她不好,但怎麽個不好法、矛盾又是何時産生、桑柔姐到底受了多少委屈,他一概不知。
但他覺得自己既然重活一世,就有必要提醒謝承,幫他保護好桑柔姐。
謝承看向他,“下回休沐,帶你去看望阿姐。”
“好啊。”姜羨餘笑着點頭,“還有段大哥——說起來,八月你去金陵考試,正好可以探望段大哥。”
段書文中舉後便考入金陵國子監求學,逢年過節才有空返回揚州。
也許正是因為這樣,桑柔姐的婆母才有機會刁難她。
話及此處,姜羨餘又突然想起,前世段大哥似乎在明年春闱第三次落榜,之後便一病不起。
這才有了桑柔姐喪夫歸家一事。
但此事他不知該如何提醒謝承,總不能無緣無故懷疑段大哥身體不好。
思及此,姜羨餘糾結地擰住了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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