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今生:前往金陵怎麽才能讓謝承高興些……
乞巧節過後,途經揚州的趕考學子就越發多了。
揚州書院辦了好幾場文會,謝承嶄露頭角,也結識了幾個學識不俗的外地學子。
轉眼過了七月半,揚州書院給秀才班放了假,讓他們在家溫書,并安排好行程前往金陵。
童生班還在上課,姜羨餘也不敢打擾謝承,只在每日散學後,拎着姜母煮的綠豆湯來修竹院找他。
在他督促之下,謝承手上的傷好得很快,疤痕也淡得幾乎看不見了。
姜羨餘後來聽識墨說漏嘴,才知是那天他逃學跑馬,謝承才發脾氣砸爛桌子,弄傷了手。
他以前從沒見過謝承發脾氣,只在前世死後看見過謝承失控的樣子。
因此這事讓他意識到,謝承到底有多介意任逍遙的存在。
原本,比起怨恨任逍遙的利用,姜羨餘更悔恨的是自己的識人不清與逃家游歷,數載不歸。
再加上後來他的鬼魂親眼看見謝承為他報仇,他對任逍遙的恨意就少了。
所以這輩子,他本來沒有想過在今生的任逍遙身上尋仇。
誰知這人非要來招惹他。
招惹他,他可以不搭理,但如果讓謝承如鲠在喉,那就不行。
再者,他也想弄清楚,任逍遙故意接近他,是一開始就把他當做可以利用的棋子,刻意騙取信任;還是同他一樣重生歸來,依舊賊心不死。
不管是哪種原因,姜羨餘都不會再讓他得逞。
這輩子他會學聰明點,凡事多問問謝承和大哥。
只是,他看着謝承手背淺淡的疤痕,還是忍不住揪心,發覺自己重生回來,仍然帶給謝承諸多不愉快。
他要怎麽做,才能讓謝承高興些?
“怎麽了?”
謝承見他一直盯着自己的手看,出聲打斷他的思緒。
姜羨餘趴在書桌另一端看着他,笑了下:“想起咱們小時候一塊讀書的事了。”
那時候也是這樣,謝承專心致志讀書寫字,而他總愛鼓搗出一些動靜,要麽走神發呆打瞌睡,要麽撞掉書本紙筆,要麽偷偷學着武俠話本四處比劃,還非要打斷謝承,同他說話。
謝承怔了下,從久遠的往事中翻出那些記憶,恍然發現,從前世少年離家那日起,他所耿耿于懷不能忘卻的,都是同少年争吵的畫面。
那些更遙遠一些的兩小無猜、竹馬少年,已經被他遺忘了。
此刻看着少年鮮活明媚的臉,竟然還是像做夢一般。
謝承忍不住伸手,像在前世不斷重複的夢境當中一般,伸手觸碰他的少年——
伸到一半他突然醒神,頓住了。
姜羨餘也僵住,愣愣看着近在咫尺的手指——
謝承想要觸碰他。
這個認知讓他不自在地紅了耳朵,甚至想向後退。
他和謝承打打鬧鬧都是家常便飯,碰兩下也沒什麽。但對方這樣突然伸手摸向他的臉,又偏偏停住,反倒顯得暧昧了。
可他不敢躲——怕謝承以為他抵觸而傷心。
謝承先回過神,伸出去的手繼續往前,彈了下姜羨餘的腦門,若無其事道:“你不搗亂就不錯了。”
姜羨餘愣了下,“哼”了一聲別開臉趴着不理他,藏住發紅的耳朵。
卻不知另一只露在外邊,被謝承看個正着。
謝承不敢逼他太緊,轉而說起正事:“我打算後日出發去金陵。”
姜羨餘轉頭看向他,“那我明日去找夫子請假。”
又問:“走水路嗎?大哥前幾日聯絡了去金陵的客船,咱們可以和他一起。”
“嗯。”謝承道,“陳夫子和幾個同窗會與我同行。”
姜羨餘:“是張師兄和李師兄麽?讓他們把随行的人數和名單給我,我來安排。”
“嗯。”
……
翌日,姜羨餘拿着姜父的同意書,去找劉夫子請假。
劉夫子知道自己勸不動他,給他準了假,并布置了半個月的功課。
姜羨餘苦着臉回來,姜父姜母樂呵呵地叮囑姜柏舟,去了金陵也要督促姜羨餘寫功課。
隔壁謝府,謝桑柔帶着段啓軒回娘家,給謝承送行。
“你姐夫在金陵租了間小院,離國子監和貢院都不遠,剛好有幾間客房,我先前寄信讓他收拾好了,你和小餘就在那住吧。”謝桑柔道。
謝家在金陵沒有置宅子,只有幾個鋪子的分號可以落腳;姜家镖局在金陵也有分號,但二者都不如段書文那裏清淨方便。
于是謝承點頭應下,“多謝阿姐。”
謝桑柔:“一家人說什麽謝。只是你姐夫那邊只有一個書童伺候,廚娘也是臨時雇的,你們可以從家裏帶個廚娘過去。”
謝承想說不必,他們只是小住半月,應當客随主便,不好興師動衆。
謝母卻明白了謝桑柔的意思,拉着她的手道:“那就讓廚房的李嬸夫婦随阿承過去。她兒子在咱們金陵分號做事,讓他們過去一家團聚,以後就留在那邊照顧書文。”
“多謝母親。”謝桑柔看向謝母,眼睛微微發酸。
段啓軒被婢女帶去午睡了,有些事她才好開口:“其實書文私下來信說過雇的廚娘不得用,可我每回向婆婆提多派幾個人過去照顧,婆婆總拿段家比不得謝家來數落我,說她家書文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又敲打我莫要擺大小姐的譜。”
謝桑柔眸光微冷,輕輕嗤笑了一聲:“有時我倒是懷疑,書文到底是不是她親兒子。”
謝承頓了下,詫異地看向她。
阿姐這話雖然出格,但未必沒有可能。
虎毒不食子,但他前世可是親眼見過段母待姐夫有多嚴厲,待姐姐和啓軒又有多苛刻——尤其在姐夫死後。
“瞎說什麽!”謝母拍了下謝桑柔的手背,溫聲勸她,“你公公去得早,親家母一個人養大書文不容易,待他嚴厲些也是盼他成才,哪至于你說得那麽差?你這話在咱家說說也就罷了,可不敢在外人面前提。”
謝桑柔往謝母肩頭靠了靠,撒嬌道:“知道了,這不是在您面前我才這麽說嘛。”
謝父聽了半晌,端起茶盞抿了一口,對謝承道:“到時問問你姐夫,中秋可有空回來團圓。”
“父親……”謝桑柔坐直身子看向他。
“怕什麽?我又不是要訓他。”謝父撩起眼簾瞥了她一眼,“只是問問他來年會試到底有沒有把握,若是還不成,以舉人的身份謀個官職也好。”
“父親,”謝桑柔急道,“書文的學識遠不止于舉人——”
謝父道:“我曉得——但眼看着啓軒也大了,他總得把段家撐起來,頂門立戶。”
這才是謝桑柔容忍段母的根源所在。
段書文如今尚在求學,段家就靠祖上留下的田産維持生計,都在段母手裏操持。
得虧謝桑柔有自己的嫁妝,才不至于過得太委屈。
但如此一來就段書文就受制于段母,一來不能不顧養育之恩同段母鬧翻,二來也不可能靠謝桑柔的嫁妝來讀書過日子。
所以謝桑柔才隐而不發,只等段書文高中,謀了官職撐起門戶,才好揚眉吐氣。
當然,若是她對段書文沒有情意,自然也可以和離歸家,不用管那些煩心事。以謝家的財力和她的容貌才情,再覓良緣也不是什麽難事。
謝桑柔知道父親是心疼她,才想着敲打敲打段書文,于是點頭應下:“女兒明白父親的苦心,但明年會試還是讓書文再試試,若……若是還不成,女兒再勸勸他,聽父親安排。”
謝父點了點頭,又看向謝承,“這回讓劉管家兒子随你去一趟,在金陵買個宅子。你若是中舉,下半年也得去國子監讀書,置間宅院方便些。”
雖然只有每年鄉試的前六名可以直接入選金陵國子監,其他舉人需得參與選拔方可入學,但謝父顯然認為謝承無論如何也能入選。
謝承眸光閃了閃,答道:“是,兒子不會讓父親失望的。”
他知道父親原本看不上段家,尤其是看不上段母的做派,本來是不想把阿姐嫁過去的。
但是看在段書文同阿姐兩情相悅,又幾分才學的份上,才順了阿姐的心意。
可這幾年姐夫一直沒考上,還讓阿姐過得不順心,父親心裏其實是不滿的。
父親并未要求姐夫高官厚祿,只是希望他能照顧好阿姐罷了。
但對他的期望更高一些。
前世他固執放棄科舉,又不肯娶妻生子,确實讓父母失望不已。
這輩子他貪心想求個兩全法,既不讓父母的期盼落空,也不弄丢他的寶貝。
至少成全父母讓他為官的期盼,往後再從族中過繼一個孩子到膝下,為謝家鋪好路。
沒一會兒,午睡的段啓軒醒了,被婢女抱來找娘親。
“娘親,外公,外婆,舅舅……”他還沒醒透,揉着眼睛軟軟糯糯地喊人,把謝母稀罕得不得了,接過來抱在懷裏。
段啓軒眨着圓潤的大眼睛,朝謝母甜甜地笑,逗得謝父跟着彎起唇角。
謝承望着眼前的天倫之樂,目光變得柔和。
只是又想到前世姐夫連續落榜又病倒,原本聰慧的小外甥變得木讷又怕生,待謝父謝母也不親近,總是一副怯怯的模樣,便覺一陣心酸。
謝承低頭抿了口茶,假作不經意道:“說起來,啓軒也到了啓蒙的年紀,阿姐可同姐夫商量過如何安排?”
說到這個,謝桑柔面色沉了沉,但很快收斂,沒讓段啓軒看見。
“婆婆說如今還不急,等書文高中,将啓軒帶去京城求學。”
謝母聽了一怔,捂住了段啓軒的耳朵,“那也不能就這麽耽誤下來,孩子這會兒正是啓蒙的好時候。”
況且,段書文能否高中尚未可知,便是中了,舉家遷往京城安定下來也得明年下半年了。那會兒啓軒都快五歲了,雖然也不晚,但到底是蹉跎了光陰。
小啓軒被捂着耳朵,懵懵懂懂地看向娘親。
謝桑柔揉了揉眉心:“所以如今我在教他識字,也在給他打聽合适的啓蒙先生。”
謝父皺了皺眉,對謝母道:“改日你去同親家母商量,讓啓軒到謝家族學啓蒙。”
謝母在這事兒上也強硬:“嗯,我去同親家母說。”
見父親母親有了主張,謝承放下了心。
夜裏送謝桑柔和小外甥回段府後,謝承又讓識墨給琅雲閣的掌櫃傳了一封信,讓他留意段府的消息。
有些事阿姐也許沒有放在心上,但他不得不留意。
……
第二天一早,姜羨餘來邀謝承,同他一道搭船前往金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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