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六
“到了分別的時候了。”在入城的岔道口上,松陽向車隊的人道別,接下來松陽會帶着銀時進入城裏,而高杉君他們則會前往位于鄉下的高杉家祖宅。
多日的朝夕相處使護衛與松陽之間建立了友誼,聽見了即将分別的消息他們都顯得有些不舍:“入城以後準備幹什麽呢?”護衛向松陽提出了疑問,“如果能用到我們一定要說出來啊。”他們這群人雖說是私兵,但因為冠上了三船的名頭,在這個藩內有着不小的威信,如果松陽僅僅是準備入城找一份工作的話,那他們還是能幫上忙的。
“謝謝你們的好意,”松陽微笑,“但是我還沒有準備好做什麽,也許會先到處走走,體會一下長州藩的風土人情吧?”他向護衛們說了他的計劃。
“不愧是讀過書的學者,和我們這些粗人就是不一樣。”護衛笑着打趣了兩句,然後又換上了一張嚴肅臉,“不管怎麽樣,祝你一路順風。”
“放心啦,大叔,就是你們都死了阿銀我也絕對不會有事的,”坂田銀時很善于破壞氣氛,給他這麽一打岔原本因為離別而形成的悲傷氣氛煙消雲散,“要好好保重的是你們啊,大叔。”
“你這個臭小子,”護衛啞然失笑,“還真是說不出什麽好話啊!”他蹲下身,粗糙的大手蓋在銀時的頭上,顯得十分沉重,“放心吧,大叔我還等着看你長成一個優秀的大人,一定不會随随便便就死掉的,所以你們也要保重啊!”
“一定會的。”松陽代替別扭的銀時回應了護衛們的好意,他正準備感謝一下收留他們的小少爺就看見高杉君竟然正在阿羽的攙扶下從那個高大的馬車上下來。
“很感謝你這一路上的照顧,松陽先生。”高杉君向着松陽微微颔首,他穿着一件純紫色的和服,外面還披着羽織,一副可以直接參加宴會的正式打扮,但放在高杉君身上卻一點兒都不覺得違和。
“你這話可就折煞我了,”松陽有些苦惱,“明明要感謝高杉君一路上的收留才是。”
“不,”高杉君的表情十分認真,“你一路上教會了我很多東西,十分感謝你,松陽先生。”高杉君這話可說得沒錯,雖然他并沒有直接參與吉田松陽與其他人的相處,但他卻一直在關注着對方的一舉一動,從對方日常的行為與談吐中,他受益良多。
“你的話就不用感謝了。”高杉君轉向銀時,表情沒什麽變化但卻讓人感覺到一股毫不在意,這對于銀時來說簡直就是□□裸的蔑視。
“喂喂,你這是什麽意思啊,高杉。”銀時撸了下袖子,一臉不爽,“你這家夥是在看不起我嗎?”
“啊,”高杉君完全沒有否認,“就是這樣,沒錯。”
一群護衛看見這樣的高杉君都十分驚訝,他們沒有想到一直以來都高高在上的小少爺竟然有這樣親民甚至是富有童趣的表現,果然小孩子還是要多和小孩子相處才是。
相對于那些護衛,松陽和阿羽就淡定多了,後者是全程觀摩了高杉與銀時的結識過程,而前者卻不知是因為什麽原因。
“不管怎麽樣,記得別在外面随便死了啊,銀時。”高杉相當毒舌,“我還想看看你能成為多麽半吊子的武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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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麽半吊子啊,死人臉。”銀時的一雙眼睛完全成了死魚眼,“你先擔心擔心自己不要被重的要死的和服給壓趴才是。”
兩人互相瞪了一陣,到底也沒有分出勝負。
“再見,銀時。”最終高杉還是先和銀時道了聲別。
“再見,高杉。”銀時也很給面子地揮了揮爪子。
目送松陽他們離開後,高杉君又再次登上了馬車,他端正地跪坐在榻上,周圍寂靜的環境讓他更加清晰地聽見自己的心跳聲,他現在很緊張,緊張到心髒要從嗓子眼裏跳出來的地步。
他深吸了一口子,努力告訴自己要鎮定,但是一想到他即将和三船夫人見面就忍不住緊張。
三船夫人、母親,高杉君品讀着這個熟悉又陌生的稱呼,心中卻不由燃起了一絲希望,他的母親到底會是一個怎樣的女人呢?
“小少爺,”阿羽掀開了簾子,“快要到了。”
透過車窗,高杉君可以看見位于森林深處的祖宅的輪廓,影影約約并不真切。
高杉君在車廂裏将自己的衣服整理了多次,他并沒有換一件更正式的和服,雖說是第一次見三船夫人,但到底會見的是自己的親生母親,若是穿得太過正式反倒顯得疏離。
馬車在高杉宅門口被攔了下來,即使那些守門的武士都認識護着馬車的護衛,但是應有的警戒心還是需要的,阿羽走出了車廂,向那兩人出示了夫人的令牌,馬車再次緩緩前進。
這座大宅裏有着森嚴的規矩,其嚴格程度甚至超過了遠在江戶的将軍府。
透過車簾的縫隙,高杉君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大宅內的風景,很典型的和式建築但卻比高杉家在江戶的宅子大了不止一倍,不僅如此內部的景觀也顯得更加多樣化,就連外院巡邏的武士與小步快走的侍女都與他的認知不同——不管是吃穿用度還是通身氣派都與常人家完全不一樣。
“下車了,少爺。”馬車已經停了下來,再往裏面就是內院了,需要高杉君自己走進去。
高杉君在阿羽的幫助下穩穩地下了馬車,一擡頭就看見了內院門口的兩排女子,她們穿的衣服完全一致,排列的隊列也十分整齊,甚至連低頭的幅度都一模一樣。
她們就靜靜地站在那裏,沒有說一句話,只是在高杉君走進內院的時候将頭埋的更低了,仿佛不敢見到高杉君的臉一般。
內院和外院又是不同的景色,比起精巧倒不如說是莊重,一梁一棟中都浸透着屬于歷史的厚重的氣息,完全不像是女人的住所,高杉君是這樣想的,這種地方反而更像是大家族家住的居處吧?
不過,對于這棟宅子裏的人來說,三船夫人不就是家主嗎?
內院靜悄悄的,連外院常能見到的巡邏的武士都看不見,哪怕偶爾看見有人走過,也會發現那些人走路時都踮着腳尖,像貓兒一樣,走路沒有一點聲響。
“下面的路就請小少爺自己走了。”阿羽将高杉君引到一樁大宅門口便停下了腳步,“夫人在裏面等您。”
高杉君擡頭看了那棟十分古老的宅子,微微敞開的大門後是一條看不見盡頭的走廊,十分陰森。
對于這宅子高杉君有些發怵,或者說他對于那個正在裏面等他的母親更加發怵,但即便如此他還是維持着一派從容淡定的姿态,不緊不慢地走了進去。
那條走廊确實很長,而且因為周圍沒什麽光源的原因,走廊上的光線也顯得十分昏暗,頗讓人有走夜路的感覺,在這條路上走着高杉君覺得自己已經平靜不少的心髒又開始狂跳起來。
走廊的盡頭是一間和室,他的母親就在裏面等他。
高杉君在門口站定,剛深吸了一口氣就被和室內傳來的聲音一驚:“進來吧。”那是一個好聽的女聲,但聲線中卻帶了冷意,和高杉君冷冽的嗓音有些相似。
“是。”高杉君應了一聲,就拉門走了進去,那個應該被他稱作母親的女人身着一身簡便而樸素的和服端坐在和室的中央,頭發并未梳成夫人的發型,反而是放任一頭秀發自然而然的垂下,她的發型是典型的“姬式發”,但頭發的長度卻不像那些公主一樣直接留到了腳踝,她的頭發的長度和松陽差不多,及腰,但卻完全不影響行動。
她的身前擺着一把□□,刀上傳來的寒意就連高杉君都能感受的到。
那是一把嗜血無數的兇刀。
“坐在我對面。”那個女人如是說道,話中蘊涵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意味。
高杉君依她所言坐在了她的對面,端正的坐姿和女人如出一轍,但他卻沒有因為女人的威壓而低下頭,正相反,他挺着腰板平視前方,大大方方地打量女人的面容。
三船夫人有一頭紫色的長發以及深綠色的眼睛,高杉君的發色與眼睛顏色就是從女子身上遺傳的,不僅僅如此,他們的五官也十分相似,這麽看起來雖然高杉君和他那個父親有些微相似之處卻是絕對不同于三船夫人的,他和三船夫人絕對可以一眼就看出來是母子。
更何況還有神态,三船夫人有一張美人臉,但因為她周身的氣質那張臉總是有些冷若冰霜的味道,和高杉君的感情缺失症有異曲同工之妙。
這對母子不只是相似,而是神似。
高杉君他可以理解為什麽高杉春樹那個男人會常年虐待自己了,對他而言看見高杉君那張與三船夫人幾乎一樣的面孔就足讓他喘不過氣來了。
在高杉君打量三船夫人時,三船夫人也在打量她的兒子,雖然她一直希望将這個擁有三船家血脈的兒子接回家,但卻因為高杉春樹的歇斯底裏而一直沒有成功,雖然對方終于在今年松口了,但她事實上已經不對她這個兒子抱有期待了,在人生最初的5年和高杉春樹那種男人住在一起,又能培養出什麽樣的孩子呢?
但顯然高杉君和她想象的完全不同,不管是姿态還是氣勢,都無愧于三船家的血脈,和自己小時候相比都不相上下。
這個世界也許并不是那麽無藥可救,三船芷如是想到,至少能養出這個讓她都能夠認可的兒子。
想罷,三船夫人開口贊道:“不錯的氣勢,至少對得起你身上三船家的血脈。”她在提到三船家的血脈時态度可以稱得上傲慢,于她而言這已經是能給出的最高規格的贊揚了,“我是你的母親,三船芷,以後的日子我會負責對你的教導,你一定要成為一個優秀的武士,這樣才無愧于三船家的血脈。”
無愧于三船家的血脈嗎?高杉君聽着三船夫人這樣說着終于是松了一口氣,他知道自己已經過了第一關了,他這個傳奇一般的母親并沒有對他失望。
“我一定會成為一名優秀的武士的,母親大人。”高杉君的身子伏在了地上,非常莊重,“請您放心。”
三船夫人并沒有讓高杉君直起身來,她雙手捧起了身前的那把□□,一個起手式利落出刀,那姿勢比起優雅還不如說是殺意凜然,技巧之精湛讓人懷疑這是否是一介女流能揮出的刀。
“這是我三船家世代相傳的□□。”三船夫人輕撫刀柄,動作時說不出的溫柔,“而你現在還沒有觸碰他的資格。”
現在沒有資格嗎?高杉君在心中默默念叨,現在沒有資格不代表以後沒有!
他可以感覺到那把刀上布滿了純正的殺意,那是被無數鮮血澆灌而出的精純的殺意,這是一把強大的刀。
“這把刀現在屬于我,”他的母親用一種高高在上的語氣說道,她那張還屬于少女的臉上露出了可以說是不屑的情緒,“而你只是一個連武士都說不上的半吊子罷了。”
“如果我能得到您的承認,那麽是不是就可以擁有這把刀?”神差鬼使下,高杉君竟然說出了這種類似挑釁的話語。
“承認?”三船夫人似笑非笑,這種表情讓她那張冷若冰霜的透出了一些活力,高杉君恍惚間覺得比起“夫人”這種稱呼還是“公主”更适合他的母親。
“想得到我的承認的話那就來打敗我吧。”她的話中帶着睥睨一切的狂氣。
武士的女兒依舊是武士,即使是女子,三船夫人卻是當代少見的強大的武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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