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33]給你一百萬

尾崎紅葉發覺自己的下屬佐久間真理有輕生的想法的時候, 差點就來不及了。中原中也在鶴見川撈到了佐久間和同她一起殉情的男人。

如今，二人都躺在病房裏接受觀察。

佐久間真理是位非常能幹的屬下，但是在感情生活上, 她總是會陷入被動局面。男人總會帶來不幸, 小男孩也一樣。佐久間曾經和三個男人有過戀情, 但是他們無一不都是騙財或是騙色的那種壞男人。第三個男人, 比佐久間小七歲（佐久間二十九歲了）, 還是個初出茅廬的大學生，心高氣傲, 尾崎紅葉也不知道對方究竟是哪裏吸引了佐久間, 總之把她迷得七葷八素的，若非尾崎紅葉在最後關頭将對方“切割”掉的話，她可想不出來自己的下屬會為愛癡狂到什麽程度。

那一次以後，佐久間就變得安靜了許多，重心也重新放到了工作上面。培養一名優秀的下屬是非常困難的事情, 更別提港口黑手黨這種動不動就有二五仔跳反的組織了。本以為從那以後佐久間就會消停下來, 可是當尾崎紅葉再一次聽到對方的消息的時候, 卻是從中也那邊。

身為黑手黨卻額外樂于助人的中原中也, 路過鶴見川的時候發現了兩個漂浮在水面上的人。等到把人撈起來一看，才發現一個就是佐久間真理，另外一個則是不認識的小白臉。

如今二人都住在港口名下的醫院裏, 沒有工作的尾崎紅葉便決心去看一下佐久間。她深知男人的可恨之處, 男人是智慧為他們帶來災難、只會讓他們一次又一次地堕入痛苦源泉之中的存在。所以，尾崎紅葉這一次想要好好與對方交流一番。

看到同身為女子的佐久間一次又一次地落入男人的陷阱、甚至與他人殉情跳水, 這實在是令她無法忍受的事情。

尾崎紅葉先是去見了佐久間, 然後才去看的對方的情夫。她如同幽靈一般穿行在醫院之中, 路過她的人在認出尾崎紅葉的面貌之後, 紛紛道好。

在護士的指引下，尾崎紅葉很快地來到了那個男人所在的病房。她并沒有直接進去，因為這個時候，病房裏面還有另外一個女人。恰好，那個女人也是尾崎紅葉認識的。

對方是與佐久間同屬一個部門的金井見子，是個臉蛋圓潤的美人。

尾崎紅葉站在門口，清晰地聽見了裏面在說的話。

……

……

“這種時候還要抽煙嗎？”金井見子疑惑地問道。可是眼前的男人卻無賴似地朝着她伸出手，索要着某物。

金井見子低頭尋思了一會兒，在無奈地哀嘆出聲之後，轉頭去拿自己的提包。她在包裏摸摸索索，最終拿出了一包已經拆封過的碧絲夢。這是薄荷煙。

“打火機的話就算了，你稍微聞個味道就好了。”頭發用發卡別起的女人說，“在醫院吸煙是不被準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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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發青年，或許說，百夜蓮見有些顫抖地從煙盒裏抽出一支香煙來，淡雅且有些刺激鼻子的薄荷香氣飛了出來，然後黏在了他的手指之上。

“是麽？也罷。”

百夜蓮見，有一點不知所措。他原先的計劃是稍作休息後再去通過扮演其他文豪引誘并殺死那些破壞者，可是太宰治這位作者卻莫名在這個世界逗留了下來，并且一聲不說地跑掉了，留下一個巨大的感情爛攤子給蓮見。

蓮見目前所知的內容有，對方與一位叫做佐久間真理的女性殉情未遂，在那之前，他同時接受佐久間真理與眼前這名金井見子女士的生活幫助……難聽一點就是“包養”了。

雖然這是他的個性沒錯……但是一個已死之人拉着活人去殉情自殺，這顯然是對他人的不尊重吧？

雖然內心在譴責着那位太宰先生的行為，可是蓮見面目上卻無多少有波動的表情。他捏着那支香煙，面色惆悵。

“今日能夠出院嗎？這裏的氣味熏得我鼻子疼。”為了向對方驗證這一點，在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氣之後，面色頹唐的青年便打起了噴嚏。

金井見子有些忙亂地将紙巾遞給對方，嘴上卻說：“還不知道佐久間的家人會不會來找你呢，誰讓你随随便便就帶着別人家的女兒自殺。怎麽，我給你的零用錢還不夠多嗎？”

女人的語氣裏有埋怨，這份埋怨不怎麽像對待一名男子，倒是像對待一個年齡尚小的孩子。

頭發蜷曲如同海藻一般的青年悠悠地嘆息道，“錢啊，那是令人不幸的東西啊。”

金井見子可沒有什麽去揣摩對方心思的時間，這個時間段還是她上班的時間，她本就是拜托同事幫她當一下班才趕過來的。她們辦公室總共就四個人，佐久間真理尚在觀察中，所以分配給他們的工作就增加了。

“總之，想個辦法，讓我趕緊從這裏出去吧。”

在金井見子走之前，男子如此向她哀求道。

“……我會想想辦法的。”臨走之前，金井見子如此承諾道。

在說完話之後，她快步地走出病房大門。由于離開的時候腳步匆匆，再加上暗殺者十分擅長隐匿自己的氣息。于是乎，即使二人的距離已經進入了所謂的“親密距離”，金井見子也沒有發現尾崎紅葉的存在。

金井見子走後，蓮見翻了個身，暗沉沉的眼睛望着天空不知道要想什麽。這一次和上一次不一樣，“中島敦”是他主動去扮演的，所以基本上是他自己的思考站在主要地位。而這一次，百夜蓮見是直接接收了“太宰治”的思想，在這胡亂的情況下，他自己的想法反而有點被壓在底下了。十分明顯的一點就是，他現在，情緒就像是秋天樹上的最後一片落葉，時不時擔憂着風會吹走這片落葉，又盼望着樹葉的“死去”。

真是難辦啊，居然留下了這樣的爛攤子。難道說，對方是發現了這個世界的“真實”然後忍耐不住後才逃跑的嗎？

早說了這個世界沒有他想要的東西啊。如果當真是那樣，那位太宰治的心情該有多崩潰啊。

好無聊。他想。喊着無聊的他，卻什麽都不想去做，更加寧願在這張病床上躺到天荒地老。

花色和服的女人進來的時候，百夜蓮見還在回想太宰先生和那兩位女性之間的糾葛。所以他只聽到了來人故意發出的腳步聲，想着不是金井見子的話，那麽毫無疑問就是護士了。

與護士的對話，大約就是“吃藥”之類的。

可是“護士”沒有發出聲音，在令人難過的無聲之後，黑發的青年才轉過了頭。在發現來人是一位從未見過的女士的時候，他才從“躺”的姿勢變換成了“靠”。只是這個動作，看起來卻像是讓他經受了一場折磨。

“你好啊。”他的聲音輕得像是一片鵝毛。

小白臉。尾崎紅葉在心裏想。職業應該是搞音樂或者搞藝術的，總之是可以直接歸為一類的糟糕的人種。

灰沉的臉，重重的黑眼圈，還有看起來弱不禁風的身體，應該就是那種根本賺不了錢只會仰仗女人的無能的男人。

僅僅是見面的幾秒之間，尾崎紅葉心中就有了一個刻板印象。

百夜蓮見可沒有想到醒來之後見到的第一個熟人是尾崎紅葉，對了，把他和佐久間真理從水裏救起來的那個人究竟是誰，蓮見只記得對方的個頭不高，應該挺矮的，其餘的……他當時暈頭轉向，眼睛進水，所以根本就沒看清任何的特征。

只有“矮”這一點，是貨真價實的。

他心裏犯怵，因為不久之前（這個時間也令他有些無法肯定了），身為中島敦的他拿走了對方贈送的日輪刀之後，就直接從港口溜走了。哎，那封熬夜寫出來的信，不知道現在有沒有送到港口黑手黨的首領手上。

五條悟是一個保證，那封信也是。他與白鳥櫻子之間的師生之情，如此一來，應該就不再有任何虧欠了吧。

他想着想着，眼神卻飄忽了起來。尾崎紅葉笑意盈盈，但是這份笑裏藏刀，而且是磨得非常鋒利的刀。“太宰治”曾經聽佐久間真理說過，她有一任男朋友突然就消失不見了，蓮見想，也許是被做掉了吧。

……尾崎紅葉該不會把自己也給一刀切了吧。

蓮見的心中産生了深深的憂慮。

……因為他覺得尾崎紅葉也許真的做得出來。

蓮見不存在的後腦勺的毛發還是隐隐發痛。

面對青年的招呼，尾崎紅葉也回應道：“你好。”

但是，她的聲音卻沉沉的，像是夜裏吹打到礁石上的海浪。

尾崎紅葉也沒打算和眼前的男人說什麽委婉的話，她直接如惡婆婆般明說。

“給你一百萬，兩個月的平均工資，離開我的姑娘們。”尾崎紅葉沒打算給這個男人太多的錢，一百萬已經是她的最大讓步了。假如對方依舊不聽勸還要纏着佐久間或者金井的話 她不介意像上次那麽做。

殺死一個無名的男人，并不是什麽難以忍受、難以做到的事情。

尾崎紅葉曾經深受所謂的愛情之苦，所以她決心不再相信這些東西。

小說竟在我身邊……！百夜蓮見心中驚呼。

其實，跟兩位女性同時保持聯系這不是渣男行為嗎？他本身也不太贊同這種事情，更何況二人還是同一個辦公室的。

蓮見很想迅速地結束這段混亂的關系，又害怕着誰誰誰會想不開。而現在，有人則強硬地讓他去這麽做。

而且還有一百萬。

他當時應聘京芸女高的時候，由于還是新老師，所以累死累活加上加班代課，一個月下來也只有二十來萬。

黑發的青年低頭沉思着。

“那你，就和她們兩個說我離開了吧。”青年的嘴唇很淡也很薄，人們常說薄唇的人也薄情，尾崎紅葉也覺得對方只是個認錢不認人的冷酷的男人。

“出院手續立即就辦，我不希望明天還看見你。至于別人那裏，我會說的。”

面對強勢的尾崎紅葉，青年看起來就有些低眉順首，有些懦弱感了。

男人不得不去戰鬥，可是面對強勢的女人，他的戰鬥，就變成了與全世界對抗那種困難的程度了。

“哎呀……我知道的了。”

男人輸給女人，這就是一種常态啊。

拿着那一百萬而離開的青年，自稱為一塊憂郁的、路上誰都可以踢走的石頭。

他在公園邊落下腳步，神色茫然。

一個黑色風衣的男人從他身旁走過。

那正是，這個世界的芥川龍之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