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38]聽酒保

芥川龍之介, 聽聞過那個小白臉一樣的男人。那個男人，似乎是叫做津島修治，“修治”, 按照對方的說法, 寫作“修養”的“修”和“治理”的“治”。芥川沒怎麽讀過書, 所以這兩個字的寫法, 還是從別人那裏聽來的。不過, 那個男人無論叫什麽名字，都與他毫無關系。

只是有一次, 他搭着露娜出門進行某項清除任務的時候, 對方的形象從露娜的肢體語言裏逐漸明朗了起來。

露娜是什麽人芥川根本不在意，對方是異能力也好，是人類也罷，他在乎的只有對方是不是弱者、對組織是否衷心。在芥川龍之介看來，弱者是沒有存活在世界上的必要的, 弱者是, 只會向強者哀求的軟弱之輩, 就算是得到了力量, 他們也會因為內心的軟弱而繼續如同螞蟻般和以往一樣地行動。

芥川鄙視弱者，也鄙視被人保護的人。

幽黑的倉庫裏，敵人被他們所“斬首”。鮮紅的熱血四處噴灑開來, 但是他們的身形與敵人相距甚遠, 所以即便鮮血射出多遠，都不曾噴射到他們身上過。地面上流淌着的, 正是“敵方”。

女人用手抹去自己臉頰上的血漬, 血自然是其他人的, 只因她是近戰手, 在傷害別人的時候，無法避免敵血的降落。那只雪白的手将血紅的痕跡抹開，這個動作便讓血的範圍變得更大了。

她看起來像個女人，但是身體和動作都帶着一股小女孩的稚氣。也沒錯，芥川龍之介之前見到對方的時候也是小女孩的模樣。

任務已經結束了。

“那麽我便回去了。”身姿高挑的白發女性低頭看了一眼腕表，環繞在纖細手腕上的綠色表帶，顯得那麽顯眼。

“剩下的，你去喊黑蜥蜴吧。”

“怎麽？又去見那個小白臉？”芥川龍之介這個人就是喜歡嗆別人，他的話語從來不考慮別人的感受，別人越是受傷，他越是看不起對方。

他是何等冷酷的男人。

露娜冷笑了一聲。

“盡情去說罷。”

她不在意對方帶刺的言語，因為「月下獸」深知對方的脾性。

露娜本應該在上一次任務結束後就回去的，可是，蓮見走的時候卻忘記帶上了她。無奈之下，她只好等着對方這一次完成任務。露娜無比想念自己的主人，但是她又放心不下如今戰鬥力相比以前打了折的蓮見。

她要幫助對方。

主人一直被禁锢在“不幫助他人就沒有資格活下去”這樣的囚籠之中，她也一樣。

強者就要去保護弱者，這是上天賦予的使命。

（我要保護蓮見。）

……

……

昨日見過辻村深月後，蓮見的內心就發生了一點小小的變化。但是這份變化實在是過于微小了，導致他想要通過這份變化去改變自身，實在是無法完成的事情。回去的路上他剛好路過一家店鋪，只是往那其中瞥了一眼，百夜蓮見就停住不動了。

那是一家販賣着各種cos用具的實體店鋪，蓮見看見了擺放在其中的德古拉的尖牙，還有吸血鬼睡覺用的棺材。

蓮見：瘋狂心動！dokidoki！

在不假思索的情況下，他幾乎是沖進了店裏。在店主驚訝的表情下，黑發的青年以無比誠懇的态度說——

“請把這副棺材賣給我吧！”

店主：呆滞。

“也不是不可以，但是這個棺材是和這份吸血鬼套裝綁定出售的哦。”

生意人，能怎麽宰顧客，就怎麽宰。

黑發青年毫無猶豫。

他實在是太想要這個了。

這是他到目前為止，頭一次産生心動的感覺來着。

商品送貨上門。

等到晚上，露娜回來的時候，她發現自己的房子裏憑空出現了一具棺材！她下意識地以為是什麽吸血鬼闖入了她的房子——她都沒有邀請過吸血鬼！

當露娜小心翼翼地打開棺材想要一看究竟的時候，卻在裏面發現了一名軟綿綿的男子。

……是蓮見。

接着，他們之間就發生了以下毫無意義的對話。

“出來吃飯。”

“不要。”

“出來，棺材看着好礙眼！”

“不要——”

“那你晚上就睡着裏面吧！”

“不——好耶！”

露娜：……

露娜無話可說。

同時，她也感到一種荒謬感。先前的時候，一直都是她說着不要不要的，而現在，這個人反而變成蓮見自己了。

平時也不睡床就愛變小了躺在紙箱子裏面的露娜，似乎也不能說喜歡躺在棺材裏休息的蓮見是怪人。

啊啊，可是怎麽想都覺得很苦惱啊！有好好的床不睡偏要睡棺材什麽的……完全搞不懂。

人類真是古怪的生物。

在嘗試拉扯并且得到了多次失敗的結果之後，露娜放棄了。等到兩個人吃完了晚飯，她們就各回各的窩，各睡各的覺去了。

夜晚來臨了，某些兩腳獸要出來覓食了。至于百夜蓮見，自是這種兩腳獸之中的一員。客廳之中的棺材被推開棺板，一個身形如同幽靈一般的生物慢吞吞地爬了出來。他只吃了飯，晚上的洗漱還沒有。因為想着要出去喝酒，所以蓮見決定回來再洗。

他又套上鞋子，因為擔心夜間的溫度比之昨天極限下降，所以青年又披了一件羽織。

這個時間，走在街道上的只有被資本家壓榨的社畜，以及像他這樣無聊到到外面找酒喝的人。蓮見想起來自己上次和真正的太宰治見面的時候，是在一家名為“lupin”的、好似不久之前剛剛翻新過的酒吧。這家酒吧似乎就在附近來着……

依靠着自己過去的記憶，百夜蓮見不能說是順利地來到了lupin酒館。在路上，他還差點轉錯彎跑到紅燈區去。他這樣的人去了紅燈區，恐怕是沒辦法輕易地出來了。

踏着慢悠悠的步子走到lupin酒吧的蓮見，好好打量了一番挂在牆上的酒品單。他以前基本上只喝清酒，但是這一次點了一杯青梅雞尾酒。酒的味道，比水果稍微淡一點。

青梅很酸，拿來消食最好。

這裏的酒保比其他酒館的酒保年紀要老，也可以說是已經上了年紀。對方的搖晃動作很熟練，估計是看到了蓮見那副看起來病怏怏的樣子，所以給他調得又淡了一點。

穿着千鳥紋和服的青年，身上有一種與周邊的人格格不入的疏落感。當他搖晃那杯雞尾酒的時候，那雙眼睛，依靠酒液的反射，看到了身後那些人醉酒的模樣。

沒人點酒的時候，酒保就擦拭那些他人用過的杯子。

實在是無聊透頂的蓮見，将酒杯放置在吧臺上。他實在是很想和人說話，但是又怕小醜一般的自己說出什麽讓別人感到不悅的話來。他沒話找話地問：“生意好嗎？”

酒保擡起眼皮，他的臉上滿是風霜走過的痕跡。

“還行。”

他萬一不是什麽健談的人，這又該怎麽辦啊？蓮見內心深深地擔憂着這件事情。

但是好在，酒保，并沒有要把青年丢在一旁的意思。

“去年遇到黑幫打架，所以重新裝修了以下。牆上那幅書畫我覺得相當有品位，你說呢？”

挂在牆上的書畫，無論是畫還是字，都顯得非常平淡，放在酒館裏，也和沒有放一樣。不贊同他人的品位、實話實說在此刻并不會給人帶來什麽“幸福感”，于是青年點了點頭，贊同了。

随後，他又小聲地說了句什麽。

酒保似乎是思考了一下，才意識到青年說的應該是“酒很好喝”。

“能夠得到別人對我的誇獎，我非常高興。”酒保的眉毛和眼線裏都藏着微微的笑意，他看起來就像是鄉下随處可見的老爺爺。

“很久之前，在這個酒館，我也遇到過一個氣質和你很相似的男人，或者說，少年。”對方的語氣緩緩，蓮見覺得，對方說的這個事情，也許發生在十幾年前。

蓮見作出一副傾聽的表情來，其實他在傾聽這個方面更加擅長一點。雖然是這麽說了，但實際上，只是比主動開口稍微好一點，一丁點而已。他什麽都不行，只有寫作，稍微比他人出彩一點。可是，三島由紀夫卻狂烈地批評着他！為什麽！

“太宰治”落入痛苦的回憶深淵之中。

酒保用訴說歷史的聲音說，說起四年之前，曾經有三個人經常聚集在這裏喝酒。那其中有少年幹部，有面容寡淡的紅發男人，也有戴着眼鏡的情報人員。

在聽着對方說了好久，蓮見才意識到，對方口中的那個少年幹部，正是他已知的偵探社的事務員——太宰治。

果然是黑手黨啊……他想。

蓮見本應該驚訝的，他想不出來酒保口中太宰露出那種“純潔”的微笑的樣子。但是他的心平靜如同一片大海。

有人說，當他明白了這個世界上一切的時候，他就不會再産生情緒。

但是蓮見他，還在思考着自己為了什麽而出生再這個世界之上。答案有那麽多，可是沒有一種是能夠說服他的。

蓮見不知道這個問題是由他提出來的，還是“太宰治”提出來的。

酒保去做酒了。

在蓮見搖晃着酒杯的時候，一個金發紮起來的、連衣裙的年輕女人，一臉哭容地走了進來。

“老板，來一杯蘋果馬提尼。”

對方似乎沒地方坐了，就幹脆坐在了蓮見的身旁。

這個女人是……

蓮見的記憶閃爍了一下。

想起來了。

她是港口的樋口一葉，芥川的下屬。

對方為何此刻會出現在這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