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59]眼球表面的顏色

在蓮見第三次因為不買東西只亂逛而被老板用兇狠的眼神瞪出來之後, 他已經沒有什麽購物的欲望了。然而，信都寫好了，再收起來難免讓人感覺複雜。一不做二不休, 買到裝好就離開。這是他原先的想法。

在商店裏挑挑揀揀以後，百夜蓮見的最終選擇, 竟然是和動物園聯名的信封。信封是帶信紙一同出售的, 只是為了信封而來的蓮見拿捏着那些信紙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他又不舍得把它們丢進垃圾箱, 想來想去最後竟然折了一堆紙鶴丢進信封裏面。

很好, 信也完美地塞進去了。

保持了生活的某種儀式感的百夜蓮見，帶着他為數不多的行李, 再度“離家出走”了。這一次走了可就不再回來了, 他內心堅定道。至于今晚去哪裏他也已經想好了, 他要去偵探社邊上租個房子, 這樣子一來, 生命安全應該就有保證了吧, 對方不會對他見死不救的吧？

蓮見本來想着租個膠囊旅館的，可是那實在是太小了, 不就助長了他不碼字不寫文的欲望嗎？這是萬萬不行的。

作為一名有目标有作為的員工, 要是再這樣下去, 蓮·辻行人恐怕就會連夜趕回橫濱，然後表演一套“不寫文的滾出橫濱”拳吧。

蓮見連夜買了紙筆, 買了鬧鐘，還定了一項不完成xx字就不吃飯不睡覺的任務。他本身只是将作者們的文字謄出來，并非完完全全的創作, 所以只要耐得住逃跑的欲-望, 一切則皆有可能。

第一天夜裏, 百夜蓮見連忙從旅館逃竄，跑到外面買香煙去了。完蛋了，完蛋了，如果被那個○○或者○○○○發現的話，又要說自己不務正業了。編輯肯定對他後悔死了。心中這麽想的青年，表面上的行動卻不是這般慌亂。

就在蓮見踩着拖鞋蹲在馬路邊上，一邊抽煙一邊盯着馬路隔壁的流浪漢撓腳趾頭。看着看着他突然笑了一聲，而笑聲也毫無懸念地被對方接收了。流浪漢瞅着蓮見看覺得他不是什麽正經人，張口就是一句“你看你○呢”。

他居然在說髒話。

蓮見思索了一番也輕輕地罵了一句自己，但着實不夠味。他的香煙都快燒到煙屁股了，手指開始感受到熱量，這個男人才将煙頭在地上給摁滅了。

想念GOLDEN BAT，一天抽五十根也只要0.2日元。不過物價也不同，不能夠相提并論。

腳下的拖鞋趿拉着很不舒服，好像是蓮見踩到了邊角什麽的。他低身去整理的時候，有一道陰影擋住了他身前為數不多的路燈光線。

是那個奇怪的芥川。

芥川龍之介覺得這個男人肯定有問題，否則他怎麽動不動就會碰上對方呢？絕對有問題。

他今夜出來并不是在閑逛，而是聽說有個黑手黨試圖在今天劫持本地的富豪。這種事情自然與他無關，可是自從黑衣男帶走了他的妹妹時候，原本只是一般的惡感，直接飙升到了極惡。和他們那邊的黑手黨不和的龍之介，對于這個世界的黑手黨也抱有相同的惡意。所以，只要他們有所損失，龍之介的心中就會升起某種詭異的滿足感。

讓身為前黑手黨的敦，只是靜靜地站在一旁看自己的搭檔操作。一般來說這種破壞行為都是由龍之介單獨行動的，不過在異世界，他還挺害怕對方去找這邊的那位太宰先生麻煩的……無奈之下，他只好跟着對方出來了。

敦站在不遠處，如果他先前有成功地拜訪過蓮見的話，他就會認出眼前這個青年就是露娜的同居人——津島修治。重新回歸其體內的「月下獸」變得安靜，她沉浸在軀殼之中，在短時間裏失去了意識。所以露娜無法告知敦，青年就是“津島修治”。等到她再次出來的時候，敦應該就會知道了吧。

“還不走嗎？”敦問。

龍之介一句話都沒有說呢，只是從鼻腔裏發出一個冷冷的哼聲。他雙手揣在風衣口袋裏，指尖觸碰着口袋裏賢治送給他的鮮花餅。因為胃口不好但是又不舍得就這樣扔掉，已經在龍之介的口袋裏呆了整整一天了。這樣子下去，恐怕連衣服口袋都要染上鮮花餅的味道了。而宮澤賢治之所以會給龍之介這個，是因為他早上剛剛從鄉下回來，餅都是剛剛烤出來的。

“唉，下意識就這麽做了。芥川是我的後輩吧！”宮澤賢治笑呵呵地問。龍之介繃着下巴點了點頭，而敦也十分罕見地揶揄地說：“對于我來說就是前輩了。你說對嗎，芥川前輩？”

龍之介謹慎地點了點頭，但是他又跟別人說，黑手黨是不可相信的。

“在污蔑我嗎？”

敦得到的答案一向是“沒有”。

……

白發少年朝蓮見打了一個招呼後，就半拎半推着他的同伴往前走。得到的信息中黑手黨幫會火拼的時間在夜裏八點，遠離港口黑手黨負責的那片區域。而在同一時間，所屬港口黑手黨的那位芥川，也得到了很有可能損害他們方利益的消息。

芥川與芥川，産生了世紀性的會面。

不想在外面過夜又害怕回去面對那寫了沒幾行的紙的蓮見，在大街上揮霍自己數量簡直是薛定谔的時間。人們總是會被巨大的聲音吸引注意力，他也一樣。

好死不死，那兩個黑幫火拼的地點，就在遠離城鎮的邊緣。其實那種紅燈區也有發生，不過近來一聽說保護費很有可能因為這個原因轉移到他們身上之後，黑幫們便更換了地點。他們所選處的地點，逃跑非常困難，也就是說，這一夜他們勢必要分出一個輸贏來。贏家可以獲得地域A的經營權。

天生攜帶“觸發buff”的蓮見，自然也是晃悠到了那裏。但是好在，他第一個遇見的人是芥川。但是糟糕的是，他遇到的那個芥川，并非是他想要遇見的那個芥川龍之介。

糟糕透頂……是港口的那個啊。

本想伸個手打個招呼什麽的蓮見，在看到青年那充滿了威脅的獸性目光的時候，顫顫巍巍地蹲了下去，伸出雙手以示投降。哇，他們知不知道露娜已經跑路了這回事情啊？

芥川眉頭一蹩，他可想不到自己居然會在這裏遇到津島修治。他為什麽會出現，在這個時間，這個地點，難道說他已經背叛了嗎？芥川已經拿看叛徒的眼神去看蓮見了，而黑發青年則是如鴕鳥般不敢看人，雙手高高舉在頭頂好想對他說那個“Goodbye”啊！但是不可以，不合适，說不定還要被他揍一頓。

難搞。

人世間能不能夠多一點愛心，多一點溫柔。

芥川的視線還未在這個疑似“叛徒”的男人身上停留多久，率先而發的一聲槍聲打破了現場的平靜。先前定好火拼的時間，已經到了。那兩個黑幫打架是他們的事情，而其餘插手的人的目的要麽是想坐收漁翁之利，要麽則是想搗亂。

暫且不敢直接把黑發青年釘在原地的芥川只好讓羅生門纏住了對方，然後半拉半推地把人往自己那個方向帶。上一次遇上羅生門的時候蓮見被挂在了柱子上，這一次，他的遭遇也沒有什麽不同的地方嘛（。）

像一株被老奶奶從地裏連根拔起并且拖在地上行走的可憐蘿蔔，蓮見的心情，異常複雜。芥川難道就不能當看不見他一次嘛，每一次都恨不得用眼神對他拳打腳踢。這對嗎？這不對。他一個已經過世的“老人家”，怎麽能夠被人這麽對待。

不過就算心裏跑過一百匹馬，青年的嘴唇也依然緊緊地閉合着。下輩子，幹脆去做一個啞巴吧。蓮見在心裏多多祈求道。

明明一開始想起的是槍聲，可是兩個黑幫之間進行戰鬥的最主要方式，竟然是混混一樣的冷兵器鬥毆，其中還包括了球棒。先前僅有一聲的槍響，原來只是為了告訴兩方的人，“開始了”。

蓮見擡頭張望着不遠處的戰況，在燈光與人影閃爍之間，他竟然看到了兩道熟悉的身影。那是先前遇到的那兩位……從異世界而來的。怎麽，他們也要參與這件事情嗎？

兩方黑手黨的幹架之中，不知是哪一邊祭出了他們的王牌——一名異能者。雖然在大家的眼中橫濱的異能者多如狗、遍地走，但是按照設定來說，異能者是相當稀少的。可這樣一來蓮見又搞不明白了，澀澤泷彥那一房間的異能結晶又是從哪裏找來的。一般來說一個異能者只有一個異能結晶，一屋子……那得死了多少異能者啊。

異能者的數量就是薛定谔的貓。

那個異能者的能力看起來與火相關，火焰點燃在人們的皮膚之上，灼熱燙得他們哇哇亂叫。再這麽下去，現場就要變成燃燒的“幼稚園”了。

芥川出手了。在他出手的那一刻，原先也打算動手的龍之介被搭檔拉入黑暗之中。

龍之介凝視着這個世界上的另外一個他，他的心情也非常的複雜。他聽說了，在這個世界，“芥川銀”活在對方的身邊。與他不同。

因為羅生門沒有松開，蓮見還像是先前那根只能跟着腳步健快的老奶奶的蘿蔔，被拽得這裏來又哪裏去。為了直接鎮壓這兩群算不上是暴-徒的暴-徒，芥川放開了青年，沖入了人群之中。

蓮見終于能夠呼吸了。他的腳有些疼，特別是小腳趾那塊地方。拖鞋的邊緣擠壓着他，他甚至懷疑自己對塑料過敏。只是走了一段路，腳趾就開始發癢發痛。

青年別着腳，他往後退幾步，想要将腳從拖鞋裏掙脫出來。可是他的動作剛剛做了一半，一道急促的呼吸就落在他的身邊。降落在脖子和耳朵附近。

呼呼——

一個還算是“熱氣騰騰”的東西抵在了蓮見的太陽穴附近，圓形的物體，有着熱鉛一樣的溫度。

黑發的青年緩緩地放開了自己的雙手。

“我、我不想要！”

蓮見看不見那個用槍口抵住他腦袋都人，他只能從那略顯稚氣的聲音裏判斷出對方還是一個年輕人。

“不要緊張……”這麽說着的蓮見，其實自己講起話來也有些磕磕巴巴。他努力着安慰對方，希望能夠勸說對方将槍放下來。

一滴滾燙的熱淚滑落在青年的頸部。

……

絕對會死的。高木想。

他的手在顫抖，心在顫抖，因為他們遇上了芥川龍之介，那個惡魔，港口黑手黨的走狗，殺人如麻的黑色死神。高木的哥哥是一個警察，而芥川龍之介則是大搖大擺地走到警局裏，把整個警察局炸翻了天。

而現在，看來他也要死掉了。

高木生不出什麽反抗的心思，因為他只是一個無用的男人。身為警察的哥哥毫無抵抗地死去了，輪到他的命運也一定相似。但在完全放棄的關頭，他顫抖着跑到邊上，抓住了剛才和芥川一起過來的黑發青年。

要怪就怪對方在戰局之中竟然還一臉輕松地蹲下去弄鞋子。

蓮見覺得自己的生命稍微有些危險，但是他更害怕下一秒芥川就殺到，然後把那個黑手黨給殺害了。對方是非常殘忍的人啊。

少年寄宿着黃色光芒的眼睛注視着眼前所發生的一切，他看得出來那個拿槍的青年心裏已經崩潰了。現在跑過去的話……嗯，做得到的，完全能夠把槍打飛出去。如果是鏡花的話，對方一定會直接砍掉那個男人的手。

敦比較在意的還是黑方的芥川，萬一對方存着把兩個人都殺掉這樣的心思可不好了。據他的聽聞，對方還真的幹得出來這種事情。

“虎”慢慢地靠近，他的腳步完全藏在黑暗之中，無聲的，隐形的。

芥川從來不會顧及敵人的想法，而且他有把握自己能在對方開槍前把人給殺掉。

那個男人還勒着他的脖子……

蓮見稍微，有些喘不過氣。他前段時間發了支氣管炎，是因為爛酒和着涼造成的。咳嗽聲像是煙氣一樣筆直地從他的喉管裏向上升。

高木的喘息，就像是清晨的霧一般。

所有人意想不到的是，在他作勢要開槍射殺人質的時候，那個男人卻一下子調轉了槍頭，直接對準了自己。

但是那個時候，已經有人出手了。

蓮見一陣頭暈目眩。他被重力拉得往後倒，不知道什麽原因，他下落的速度竟然比那個黑手黨要快。在後腦勺撞到地面之前，他的眼前，竟然閃過了一陣紅色的光暈。

等……等一下。

那個光并不是血，也不是芥川的異能。那是浮現在蓮見眼球表面，或者再上方一些的顏色。

那是當時那把紅剪刀的顏色。